他緊張的手心出汗,好半天才道:“你能確定這個消息是真的嗎?”施先生不屑迴答他這個問題,轉而道:“我還有更多的消息,但要看你配不配合。”周君冷靜下來,想了一會便道:“合作愉快。”


    施先生點頭,然後喊人停車。辛小姐疑惑地誒了一聲,周君就被半道上趕了下車。眼見著辛小姐的腦袋從車窗裏探了出來,有些急切道:“周先生,你怎麽就下車了!”周君衝她安撫地笑了笑:“我能自己迴去,今天謝謝你了。”


    他話音剛落,車子就快速離開,留下許多尾氣。周君站在原地,心想這施先生也許要比想象中的更在意辛婉君一些。隻希望不是男人的獨占欲發作,而是心上真有那傻姑娘。


    傻姑娘和施先生共處一室,很緊張。施先生話不太多,周君被趕下去後,便闔起眼,閉目養神。辛婉君拜托了施先生這件事情,但施先生卻沒想好究竟要她給些什麽。她小心開口道:“施先生,你想好我該怎麽迴報你了嗎?”


    剛剛周君同他這麽公事公辦,合作愉快的,她難免想起了自己還欠下的債,於是提了提。施先生聽到她的話以後,倦懶地睜開眼,眼神落到了她小腹上好一會,看得辛婉君恨不得蜷起來,才開口道:“好吃嗎?”


    辛婉君有些傻地張嘴,然後看到自己手包放在腿上,可不就是小腹的位置嗎,果然是她想多了。她討好地點點頭,從手包裏拿出一顆圓滾滾的青梅,遞了過去。她手心略粉,青梅臥在掌心裏,有了幾分可愛。辛婉君遞了過去,施先生卻沒有接的意思。


    二人僵持了好一會,辛小姐這才反應過來,捏著青梅遞到施先生嘴邊,喂了這人一口。但是施先生剛咬下去,臉色便難看起來。他皺著眉,將嘴裏的東西咽了進去:“太酸了。”辛婉君笑了笑:“懷孕之後口味就變了,都說酸兒辣女呢。”


    她剛得瑟一會,就想起不該跟眼前這位說這些話,因此趕緊斂了笑,正經危坐。手上剩下的半顆青梅,趕緊也塞進自己嘴裏。腮幫子鼓鼓的,轉頭看著窗外。卻不見施先生眼神矛盾且複雜遞看著她,好半天才頭疼似地歎了口氣,又閉起眼。


    第89章


    周家大小少爺全在醫院,一位身患重疾,一位痛失所愛。所有生意盡數壓在小傅一人肩頭上,令他已經數日未歸家中,連孩兒生病了,也無法去醫院陪同。他衣衫盡皺,處理賬本和事物,接打電話。忙到兩眼泛青,腦袋發暈,很是疲憊。


    他本以為他還要如此操勞上好一陣子,怎知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咖啡早點的香氣溢滿整間屋子,讓小傅遲來地感覺到了渾身酸痛。周君手持拐杖,將特意去買的早餐遞到小傅麵前,道一聲辛苦。他確實是辛苦了,他疲憊抹臉,再看周君。


    周君明顯好好休息過一夜,精神飽滿。他穿得西裝三件,配著手杖,很有從前風姿。這雖是好事,但周君的狀態太過好了,好得令人疑惑。周君也沒有解釋太多,隻讓小傅迴去休息,這裏有他理事。小傅也不多客氣,他叫來助理配合周君,再交代幾件事情,便迴了家去。


    施先生那邊又給了他一個消息,說是雍督軍曾秘密赴往一處住所幾次。那住所被嚴防死守,非常嚴密。但施先生的人還是打聽到了一些事情,例如那住所的垃圾裏有大量醫用垃圾,而那住所一直閑置,是在前段時間才突然住進了人。


    而時間點恰好能對上雍督軍派人去尋找雍晉的時間線。周君很感謝施先生提供的消息,並且也很有誠意地將德國那方的消息整理出來,交了過去。很快施先生的手下白賀來了電話,和他交接具體事宜。這時周君又提出了一些要求,他需要人馬,和他一起去將雍晉搶出來。


    他相信雍晉是被看管住了,如若不然,不會任憑外麵漫天流言,也不給他來一個電話。白賀並不同意,除非周君能夠給他提供用樣有價值的交換條件。生意人不肯吃虧,周君又如何能夠提供那麽多。他要是再接觸的更深,德國那邊的人肯定會找上他。


    就在周君猶豫的時候,白賀又來了消息。雍督軍好像發現了有人在查探,那個住所的人連夜撤離,東西已被清空,這條線索斷了。周君接到電話時,聽到這個消息,腦袋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扣上電話。這下不管雍晉到底是不是活著,他都無法去驗證了。


    如果雍督軍真把雍晉送走了,他們還能有再見的機會嗎。也許是會有的,畢竟雍督軍不可能將雍晉控製一輩子。而且雍督軍的所作所為,已經表明了他放棄了雍晉。


    如果一年等不到雍晉的消息,十年呢。那時候他還會愛著雍晉嗎?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將他忘記。周君第一次恨自己的猶豫,如果不是因為他猶豫的那點時間,也許現在他已經能夠見到雍晉了。


    但是惱恨無用,隻有另尋出路。 他認識一些三教九流,能夠用錢買到消息。但是錢財散了出去,有用的卻很少。時間一點一滴流逝,雍督軍那邊又有了新的動作。有位叫雍權的男子認祖歸宗,年紀和雍晉相當。


    無人見過他的樣貌,隻知雍督軍還在培養他,要再過一些日子,才會舉辦一場大宴,正式向各位介紹他的第二位繼承人。周君是從報紙上得來這個消息,最近雍督軍大出風頭。先是戰時捷報頻傳,戰後歸來不時登報,照片中盡是風光滿麵。


    春去夏來,天氣炎熱。周君下定決心,和施先生合作。他同白賀談條件,他需要有人替他做保,背靠著施先生,他才敢下水。得到同意後,周君聯係了一艘輪船,赴往德國一個禮拜,過程還算順利,他用輪船借著從德國進口布料,以周家紡織業當幌子,成功地將貨物運到當地,交給施先生。


    這邊周閻的病情一直處於能夠控製的狀況,而大嫂時常來看大哥,也不知容家是如何能夠同意的。這日周君提著補品來看大哥,真好看見嫂子在病房裏。嫂子難得見到他的麵,朝他笑得很暖。她肚子已經很大了,就快要生。


    病房裏光線很足,他推門而入時,大哥的手正落在嫂子的肚子上,用非常輕又溫柔的力道去撫摸著。好像在和未出世的孩子,在交流。嫂子眉眼溫婉,同大哥在討論孩子的名字。周君也被拉去出了幾個主意,他想的都被大哥否了,不由哭笑不得:“所以說還是得你這個當爹的取,我說的你又不喜歡。”


    周閻精神也很好,大約是因為想到自己還有一個孩子,心裏有股勁。嫂子不能在外多待,她快生了,一切都要小心。沒多久容家下人就來了病房,小心地將嫂子扶了起來,讓她迴家。臨別前大哥喊住嫂子:“蘭芝,在家好好待產。”嫂子蹙起眉,欲言又止,大哥又同她保證:“不用擔心你要生的時候我不在,無論你到時候在哪,我都會趕過去,一定會陪你一起。”


    大哥說得堅定,嫂子也安心點頭,慢慢地走出病房。等嫂子一走,大哥卻換了一幅神情,非常鄭重地和周君說:“萬一我不在了,如果你嫂子帶著孩子不好再嫁,你就把孩子接迴來。要是她想陪著孩子,也隨她。”左右上麵無長輩壓力,家族旁係也管不到他們頭上來。


    周君聽到這話,忙搖頭:“最近吃的新藥不是很有效果嗎,我可不靠譜,你最好自己撐著。自己的女人托付給自己弟弟算什麽事,無論如何也得撐下去。”他不喜歡大哥這幅交代後事的口吻,他更希望大哥為何孩子,好好活著。


    周閻看著自己弟弟驚慌的樣子,無奈地靠在病床上。他有心想敲打周君幾句,想他早日成家。然而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去。他是知道雍少將死後,自己弟弟究竟是個什麽模樣。可人死不能複生,他弟弟總不能一直孤家寡人。


    因此他鬆了口,說隻要周君喜歡就行。不管男女,他都不會不同意。周君明麵上應得好好的,實際上他和施先生之間並沒有斷了聯係,這牽線搭橋的活,有過第一次便有第二次。施先生答應會繼續追蹤雍晉的消息。


    而他和白賀進行明麵上的生意往來,實際軍火倒賣。當然施先生並不可能隻拿著雍晉這個消息,讓周君一次次涉險,在施先生的關係下,周君倒談下了幾樁大生意,而軍火生意裏,他亦從中抽成。


    背靠大樹好乘涼,小傅是最明顯感覺到周家的產業被重新振興起來。比起從前好多日都談不下來的生意,機器空在那處許久開工。現在反而是單子太多,做都做不完。小傅去問周君,卻隻得來周君的笑而不語。


    小傅識趣地沒有再問,卻隱約覺得,周君如今倒有了幾分周閻的影子,既有魄力也夠決斷。以往的那股少爺的天真與孩子氣,蕩然無存。


    第90章


    沒過多久,施先生那方說雍晉可能抵達了北方一個城市,在進行治療。周君當下扔掉了所有事物,千裏迢迢去找尋。然而竹籃打水一場空,雍督軍的人根本沒有來過這裏,自然沒有雍晉的消息。周君失望而歸,也不可能去責怪誰。


    他坐火車迴到當地,在漫長的路程上,周君渾身的勁就同被抽空了一下,委頓不已。他佝僂著身子,撐著腦袋,思考這次失敗。不是第一次了,雍晉消息難查,從雍督軍這裏下手也極難。雍督軍現在心思都在那位雍權身上,雍晉究竟被送去了哪,都是靠些蛛絲馬跡。


    這樣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也就是施先生勢力龐大,本事了得,才能從海裏撈出幾根給他。火車咣咣咣地響著,周君靠在椅背上,漸漸睡了過去。


    他又做夢了,這些日子來,他從來沒有夢到過雍晉。也許是害怕和潛意識裏,抗拒夢到他。害怕夢到不好的消息,他睡眠不好,反倒是在這輛火車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夢裏雍晉坐在他公寓的床上,翻看這一本畫冊。那是周君畫雍晉的本子,令人羞恥的,那些紙麵上盡數是男人的身體,每個部位。雍晉眼裏有著柔軟的笑意,朝他伸手,讓他過去。夢裏周君非常順從,他抱住了雍晉,跟他一起陷進去了柔軟的被褥裏。


    雍晉吻著他的發,說他原來這麽喜歡他。畫得很好,下次可以畫些別的。周君聽著他的心跳聲,感覺非常安穩,就好像一輩子都能這麽過一般。雍的手指捏著他的耳朵,再摸他的臉,說他瘦了。周君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他心裏驚慌,萬分不願離開這裏。


    與之相對的,雍晉也慌,拉著他的手,一雙眼睛無比憂鬱,很快,留下兩行淚。周君醒了,渾身都是軟的,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的大汗淋漓。夢裏雍晉說他瘦時,他想反口一句還不是因為你。而他為了什麽事瘦,是因為尋找雍晉。


    意識到這不過是個夢時,就快速清醒。周君睜著眼,精神恍惚。有什麽比發現這原來是個夢,還有令人難受的事情嗎。他害怕他一輩子都找不到他了,周君摸上自己的耳垂,迴想起夢裏的觸感,卻不自覺地笑了。


    痛苦散去,迴憶是令人愉悅的。他歎了口氣,不管是生是死,他都已做好準備。迴到公寓,他洗了個澡後,一通電話便打到他家裏來。是小傅,小傅知道他今天在家,電話詢問到是他本人時,便告知他嫂子即將臨盆,如今人在醫院。


    周君掛了電話,懵了好一會才跳起來扯落浴巾。他行動驚慌,少不得磕磕碰碰,幾聲痛唿。連頭發都沒吹幹,他就奔赴醫院。大哥已侯在產房外麵,正急的不行。走廊裏滿滿擠著人,不管從前恩怨,如今都隻一心望著那緊閉的手術門,憂心忡忡,等待大人的無事,孩子的降生。


    氣氛使然,周君也很坐立不安,他甚至想溜至抽煙區抽煙冷靜。但是大哥需要他,大哥牢牢握著他的手,手指冰冷,掌心冒汗,像鐵一樣抓著著周君,仿佛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一些力量。這時候的周君如何能夠離開,他便隻能留在原處,一直輕撫大哥背脊,低聲安慰。


    女人產子如過鬼門關,中間醫生出來一趟,需要有人簽字。所有人都看向他們兄弟倆,周君甚至沒聽清楚,要簽什麽,為什麽要簽,術前不是簽過了嗎。大哥麵色鐵青,在那張紙上毫不猶豫地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一字一句道:“我要蘭芝。”


    周君這才明了情況多危機,大哥如果說之前是萬分焦急,現在幾乎是要暈厥過去了。周君擔心大哥的身子撐不住,可現在的情況,應該誰也沒辦法講一個丈夫從他待產的妻子身邊拉走。那是極漫長的一個小時,醫生再次出來,大鬆一口氣。大人孩子都抱住了,嫂子被推了出來,臉色極白,渾身是汗。


    周閻猛地掙脫了周君的手,踉蹌地撲到了嫂子的床邊。他柔聲地喊著嫂子的名字,吻著她的額頭,竟然砸下幾顆淚水。在場的人無一不動容,容夫人甚至捂著嘴靠在了丈夫懷裏,小聲哭泣。周君鬆了口氣,大哥跟進了病房裏,他們需要兩個人獨處一段時間,周君體貼地替他們關上了門,然後迴身和容家家長請求道:“就讓他們夫妻倆在一起一會吧。”


    容家人沒有拒絕,周君轉身出去抽煙。抽了好久,小傅過來叫他。小孩已經被洗幹淨,是女孩,乖巧地吮著手指,臉上皺巴巴的,一點都不美麗。周君手指輕輕碰著那柔嫩的臉頰,小聲道:“小姑娘快些長大,以後叔叔帶你玩,給你吃最好吃的,穿最美麗的衣服。”


    周君身邊挨到了一個人,他側頭一看,是周閻。周閻眼眶通紅,是哭過了。他小心翼翼地想要碰孩子,又不知道怎麽碰。他手足無措,初為人父,都變得不像自己。護士看著準爸爸的臉,小心地將孩子抱起,教周閻怎麽正確地抱住小孩。


    良久,他聽到他大哥說:“不會放手的。”周君疑問地嗯了一聲,大哥認認真真道:“不管是大還是小,都不放手。”周君輕輕地嗯了一聲,大哥又同他說:“我知道你喜歡那位,我不逼你,要是能找到他,記得帶來和我們吃頓飯。”


    周君眼睛一亮:“你要把嫂嫂接迴來?”周閻揚眉道:“我的女人孩子,就該養在我家裏。”看著大哥眉宇重新煥發神采,周君淡淡一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這樣相信。


    第91章 完結章


    兩個個月後,雍督軍舉辦盛宴,邀請了諸多名流。報紙上敵軍已攻陷了好幾座城市,這裏反倒歌舞升平,浮華的像一個易碎的夢。周君本不在被邀請的行列,他陪同辛婉君一起出現。辛婉君肚子已大,穿著不功不過,隻為擋著肚子。


    她現在倒有了小女人嬌俏之姿,周君猜測施先生應該對她比以前好了許多。沒多久今晚的主人公出現,從旋轉樓梯而下,一身西裝,步伐穩健。可惜身高不算高,長相更是一般。周君仿佛聽到了四周許多滿心期盼的小姐們心碎的聲音。


    周君手執酒杯,諷刺一笑,還能再出幾位像雍晉這樣的人,雍督軍狠心將他毀了,用來替代的不過是這樣的貨色。施先生幫他查過雍晉出事的原因,雍晉本人在軍事指揮上極有天賦,卻遇上了處處為難的上司。


    上司和雍督軍往年有過舊怨,對雍晉這個下放兵也是裏外看不上。有次因為上司對形式的誤判導致指揮失誤,五千士兵差些全部陣亡在敵軍的炮火之下。是雍晉帶著一百士兵,奇襲了敵軍後方。雍晉幾次出生入死,贏得了信任與尊重,最後卻死在了自己人手裏。


    他們的計劃被敵人先行得知,遇到埋伏。內奸還未找出,雍督軍就將雍晉名聲毀得一幹二淨。如果雍晉是那光明磊落,軍功累累的少將,如何會是這樣狼狽收場,甚至有諸多謠言指向說雍晉故意帶人送死,隻因他妄自尊大,自以為是。就連他替周君放走的那批藥材,也被當作汙點記了一筆。


    想到此處,周君心痛不已,隻飲了好幾口,這才壓下那股子強烈情緒。周君沒辦法再在現場待下去了,等白賀過來,他將辛小姐轉托給他,便要離場。未行至大門,就聽有人在身後喊他周先生。此間客人甚少,較為空蕩。周君迴頭,是一襲白衫的木離青。木離青模樣憔悴,顯然也過得不好。


    周君不知在雍晉這件事上,木離青究竟是個什麽位置,又添了多少手筆。本不想理,卻架不住木離青的下一句話,他說:“你也覺得他死了?”這句話可以是肯定句亦可以是疑問句。木離青也許是試探,又或者知道內情。


    他幾步靠近木離青,雙眼牢牢將人盯著,低聲問:“你什麽意思,他沒死?”木離青苦澀地笑:“你周君現在風光滿麵,還有其他女人,你真的在乎他死沒死嗎?”周君麵色一沉,他神情漸漸猙獰,眼裏血絲泛起:“我從不相信他死了,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找出來。現在如果你有我不知道的,我可以聽。如果是這些廢話,以後就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了。”


    說罷他想離開,心裏責怪自己太傻,留下來聽木離青的廢話。他被木離青捉住左臂,有東西從木離青手裏塞了進來,伴隨一句低語:“給我一拳。”周君沒有猶豫,一拳是實打實地落到木離青臉上,絲毫沒客氣對方是為唱戲,且也要靠臉吃飯的名角。


    周君不顧四周驚唿,匆匆離開現場。他上了車,這才將紙條展開一看。上麵隻有兩個字,等我。周君顫抖地將手攥了起來,多少個日夜,他都在懷疑對方生死間備受折磨。好比一把高懸的刀,不知何時落下。他怕他真的死了,怕的要命。


    木離青應該和雍晉接觸過,這紙條是雍晉讓木離青轉交。要是沒有那一拳,雍督軍說不定要疑心木離青。他表情似哭似笑,嚇到前方司機老李甚至不敢問他要去往何處。周君好不容易才穩住情緒,啞聲命老李開往周家,他想他的小侄女了。


    現在的周家不再向之前下人稀少,周君找迴許多舊人。屋裏燈火通明,嫂子雙手抱著孩子,見他過來,便讓人替他送上一碗熱湯。周君如今能在家中的時間越發少,他太忙了,忙得馬不停蹄。他需要將失去的一點點攥進手裏,為此不得歇息。


    嫂子出了月子,基本日日去醫院陪同大哥。今天也是剛迴來,沒有陪夜。晚上孩子要哭,要找娘,她離不開身。周君脫了外套,去看被下人抱著的小侄女,逗了一會,便不緊不慢地問嫂子要不要請個乳母。嫂子搖頭拒絕,有些事情,她隻想親力親為。就像她對她孩子,她對她丈夫。


    周君也不強求,隻叫來管廚房的丫頭,讓她注意給大少奶奶補身子,不要也不許省著。他話音剛落,就聽嫂子在旁吃吃地笑,周君以為是自己剛剛那要求多燉點湯水給嫂子喝這個要求,惹得嫂子發笑。不想嫂子卻說:“你和你大哥怎麽越來越像了。”說罷她歎了口氣:“好樣的,不知不覺,你都長大了。”


    她言辭裏有些落寞,更多的卻是欣慰。周君隻接了一句:“嫂子,我都二十七快二十八的人了。”嫂子怔忪著,這才想起今年的周君生日是自己過的,心裏頓時泛酸。周君卻表現得很誇張:“你可別哭了,不然大哥又得抽我一頓了!”語氣活潑,終找迴點從前的感覺。


    周君忙於生意,忙於去找雍晉。是的,哪怕他收到了那張紙條,他也從未放棄過去尋找對方。隨著時間的流逝,戰火漸漸燒遍了整個中國。周君聽的是施先生的消息,得知他這個生長的地方,不日也要被那把戰火所燒毀。


    他著手變賣了所有產業,送了大哥嫂子出國,自己卻沒有走。他總想著他要等雍晉,萬一雍晉迴來了,找不到他該怎麽辦,加之總要有個人留下處理手尾,將資產轉移國外。大哥離開前,麵對他留下的決定麵色鐵青,可對於現在的弟弟,他早已失去了能管住他的資格。


    周君卻也不是傻的,他其實早就打點過了。如果一旦情況無法收拾,他肯定也是要走的。施先生有飛機,有船。他總能借上一樣來用,畢竟現在他們暗地裏的生意做大,交情已不淺。沒了生意,周君在公寓裏無所事事時,便會畫畫,聽音樂。


    這裏有太多迴憶,他過於戀舊,到底沒能舍得。那是極為突然的一個白天,流彈轟了過來,周君在尖叫聲和轟鳴聲與巨大的震顫中醒來。他早知有這一日,樓下有車,港口亦有艘船。樓層劇烈搖動著,周君提上了早就準備好的行李箱,最後看了這房子一眼。


    滿是眷戀與不舍,他到底沒能等到那個人。又是好幾個流彈,將這片繁華變成了地獄,到處都是擁擠的人群,奔難的群眾。周君跑到車旁,卻發現它被一掉落的廣告牌砸得凹陷,正好是駕駛位,已無法坐人。


    周君氣惱地捶了車身一下,轉而想別的方法。他擠在擁擠的人群中,不時有建築物被擊中,碎石滾滾。在戰爭裏,每個人都想逃竄,到處都是哭聲,求助聲。他耳朵被轟得一陣嗡鳴,不時被四周的人推擠著。


    快速地跑過一個又一個的街道,可就是那時,同福至心靈般,又和從前的每一次。人群裏隻有他停了腳步,漸漸的他身邊再無他人。人群散去,視野卻清晰起來。此時他忘記了四周的一切,包括大地的不斷震動,隻有那個人。


    那人執著手杖,艱難地朝他走過來。周君將這一年未見的人,從上看到下。他看到了許多,他看到了雍晉那截空掉的褲管,和裸露在外的義肢。所有人都在朝前跑著,隻有他逆著人群朝他走來,亦如以往的每一次。


    他走來,重重地摟住他,他聽力漸漸尋迴,自然也聽到了他的話:“再不跑,我們就都得死在這裏。”周君快速地反應過來,他急道:“我背你!”雍晉重重橫他一眼,拉著他的手,以一個不算慢,卻很狼狽的姿勢朝前跑著。


    一切都像夢,夢裏卻沒有現在握著他手灼熱的溫度。他們找到了一輛車,靠著車驚險地赴往港口。雍晉本拿著船票,卻見周君將他帶上一艘私人船,這才收起了船票,似笑非笑道:“早就準備好的?”


    周君氣喘籲籲地,卻錯也不錯地盯著雍晉,就好像要把過往的一切都要看迴來一樣。直到他的視線落在了雍晉的褲管上,雍晉自然地找了個地方坐下,衝他招手,就像他先前的夢一樣,讓他過去。周君聽話過去,卻單膝跪了下來。


    他掀開了雍晉的左腿褲管,果然,從膝蓋以下,都是義肢。雍晉竟然還有閑心和他說,是國外最新的產品,雖然還是不太好用,但也能用。周君濕了眼眶,他抬頭望著雍晉,直到這人伸手來碰他的臉:“瘦了。”


    周君不言,他有太多的話了,可都被堵在了心口處,說不出來。雍晉繼續道:“說等我,還真的在那地方傻等,我本來以為你不會這麽傻。”周君隱忍地垂下臉,半天才不服氣道:“明知道危險,你迴來找,不也一樣傻。”


    許久,他感覺到雍晉親吻了他的發心。是了他們一樣犯傻,又執拗。在這動蕩的戰火中,隻有緊緊握著的手,彼此的對視。過往的一切都如流水般從眼前快速略過,雍晉朝他淺淺地笑:“謝謝你等我。”


    周君伸手將人摟住,那是失而複得,也許往後的十多年,不會再有這一刻的心情。但他知道這輩子,這個男人都會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上,也許隻有死亡,才能衝淡這些痕跡。他濡濕雙眼:“謝謝你愛我。”


    來找我,尋我,從死亡裏艱難中戰火裏,仍然找我。


    我愛你,隻愛你。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結局收在了街頭遇見一個和雍晉相似的背影,最後戛然而止,然而還是沒能舍得,給了他們一happy end,給了所有人一個圓滿結局。到底是不夠心狠,也怕你們眼淚攻勢。逢場到這裏結束呢,這寫了快一年的故事,你們陪了這麽久,也到了到站的時候了。應該會有番外,有想看番外的也可以給我留評,我盡量寫,愛你們,比心心。


    第92章 番外1


    他們是坐船離開,先去了香港避難。租了一間小樓房,低矮的天花板,五湖四海的鄰居。不同的口音,麵孔膚色。周君有錢,他本想住去酒店,再出國和大哥他們會麵。然而能夠搭乘的飛機提前撤離,他們沒能夠趕上。


    周君得想辦法聯係到施先生後,才能進行下一步的行動。然而施先生的情況也不明朗,周君借用了房東的電話,謝過房東太太後,便沿著短窄得樓梯道上了樓。


    迴到房裏時,雍晉已經不在客廳。在這連日趕路中,他沒有問雍晉這一年的時光,雍晉也沒有問他的。隻一路扣緊彼此的手,絲毫不敢放鬆下來。炮火連天裏,誰也不能保證下一秒意外不會發生。雍晉身上有槍,精神始終高度緊張。


    顯然他也沒有他看起來的那般遊刃有餘,他睡得極少,哪怕周君勸了好幾次。好在最終他們成功地抵達了香港,到了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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