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青舟「嗯」了一聲,同樣含糊的迴答。他眼睛瞟了幾米外的兩座墓碑,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問:「花……送了嗎?」


    「送了。」陸承說。


    許青舟悄悄鬆了口氣,又問,「那我能……我能祭拜一下他們嗎?」


    陸承詫異的掃了他一眼,抿著嘴唇猶豫幾秒,但還是點頭應允。


    於是許青舟上前,跪在墓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額頭觸碰到冰冷的地麵,有些涼,也有些痛。


    最後一下,許青舟長長俯身,磕很久,才慢慢起來。


    對不起,我的父親頑固地做下了那樣的錯事。


    ……還有,謝謝你們。


    ·


    上午十點多鍾的時候,陸陸續續來陵園祭拜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陸承把許青舟從地上拽起來,牽著他的手,沿著來路往外走。


    離開的時候,許青舟迴頭看了一眼陸啟的墓碑。他迴過頭來,突然問陸承:「你後悔嗎?」


    喜歡我,你後悔嗎?


    陸承愣了一下,挑眉看向對方,沉思了幾秒後,理解了那句話,輕輕搖搖頭。


    他說:「其實很早以前,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在我最難受的時候,我想人為什麽要經歷痛苦呢。」


    「為什麽獨獨就是我,遭受這些苦難。」


    「於是我去求神拜佛,我看心理醫生,我質問所有認識的人,為什麽,為什麽是我。」


    「無論是天災、還是人禍。有時候人在痛苦麵前是那麽無力,尤其是麵對死亡與分離。就像是山唿海嘯,無論你做什麽,都無法抵擋。」


    「所以我真的想了很久,才明白,麵對這些不可抗力的事物,可能我除了接受,也沒別的辦法了吧。」


    「接受他,然後從痛苦裏找到意義,我想或許人生中出現的每一個人,都是有意義的。」


    是許河這個人,教會了他恨。


    這份恨支撐著他的前半生,讓他從泥濘裏爬出來,滿身堅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但那時他唯利是圖,不擇手段。


    直到後來,許青舟的出現,才讓他意識到愛。


    「你的意義,或許就是愛這件事情本身。」


    那不僅僅是怎麽愛一個人,那更讓陸承開始,慢慢愛上這個世界。


    「所以我現在就想要好好地做藥,但我希望所有人都不要吃藥。我想讓這世界上所有人,包括你在內,都無災無病,無苦無痛。」


    陸承說完以後,慢慢連自己都笑了。


    他說:「所以喜歡你,不後悔。」


    「你教我怎麽愛。」


    「而這樣的事情,全世界,隻有你能教我。許老師。」


    許青舟被那三個字,逗笑了。


    他嘆著氣,輕輕搖頭,他輕聲說:「我沒有那麽好,陸承。是你太聰明,我教不了你什麽。」


    陸承搖著頭,否定他。


    「你不明白,你的出現,就已經足夠好了。」


    ·


    下山的路有些崎嶇。上風上水的墓園在高出,而在山的背陰一側,還有一條狹小的岔路,順著走過去,邊是一座相對便宜的公墓。


    許河就葬在那裏。


    路過的時候,許青舟的目光下意識的拐過去,被陸承看到了。


    「那你呢,後悔嗎?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去祭拜他的,即使我們在一起。」


    許青舟點頭輕聲說:「嗯。」


    然後他仰頭看了看天空,突然笑了起來。


    「百年以後,把我的骨灰撒在海裏吧。」


    陸承有些詫異,甚至有幾分不開心了,但細想之後,卻又明白男人的意思。這輩子哪怕糾纏到死,他們到頭來卻也終無法合葬。


    所以陸承嘆了口氣,也仰頭看著天上劃過的飛鳥,沉聲說道:「那百年以後,把我和陸啟埋在一起吧。」


    許青舟抬眼瞟了一下陸承。


    陸承便低下頭,迎著他的眼睛,眼底含笑,鄭重地說:「你要親手埋。」


    許青舟也笑起來。他抬手去摸陸承的頭髮。


    陸承比他要高一些,所以許青舟不得不仰起一點頭,才能看清楚陸承的眼睛。


    他注視著,緩慢地說:「好。」


    「我答應你。」


    「親手埋。」


    「這輩子,我陪著你……一直到死。」


    ·


    陸承得到了那個滿意的答案。


    他猝然低下頭,猛的堵住了許青舟的嘴唇,將那個不吉利的字眼,吞吃了進去。


    山間小路上,突然颳起了一陣微風,帶來青草與花的芳香。


    下山的路上,也有上山的人,於是路過者,不知是誰,看到了這幅景象,發出了寬容而友善地短促笑聲。


    這聲笑,仿佛猝然之間,打破了滿山的寂靜。


    風的聲音、樹葉的沙沙聲,汽車的引擎,人流的聲音,還有蟬鳴鳥叫,流水潺潺,乃至日月星辰與時間歲月的聲音,一瞬間都湧進了陸承的耳朵裏。


    「小承,要幸福啊。」


    「承承,要幸福。」


    「你要幸福!」


    吹拂而過的山風,帶來了沉寂已久的答案。那些聲音飄飄蕩蕩,重重疊疊地混在一起,須臾間仿佛滿山遍野的亡者都發出了嘈雜的喁喁細語。


    頃刻間,整座墓園似乎活了起來。


    整座山,都像是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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