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從一開始,他做出讀書的決定時,就不是真的想要學習什麽。


    他隻是沒有目標,抱有缺憾。讀書、考試、獲得通知書,更像是某種證明自己的儀式。


    如今他做到了,也證明過了,從此沒有遺憾。


    ·


    四月份的時候,許青舟將許河留給他的存款取了出來,買了一台相機,決定去旅遊。


    他告別陸承,獨身踏上去雲南與西藏的徒步路線。


    四月份的雲藏很美。蒼山洱海、香格裏拉。


    那裏有開闊澄湛的藍天、如棉如絮的白雲、和草地上搖著尾巴吃草的氂牛與牧羊。


    風與時間都無拘無束。


    不斷升高的海拔、不斷降低的氣溫、隨著唿吸的愈發痛苦,伴隨而來的卻是靈魂的自由。


    在一點點加劇的高原反應裏,關於顏色的感知會變得敏銳而濃烈。


    旅行沒有目的,也沒有方向。


    在那種完全自由而開闊的經歷下,曾經道德、自製、自尊、乃至於恥辱所帶來的對人格的破壞,仿佛穿越了時光的支流,將漫長成長中殘缺的部分,逐一修復。


    這裏一切的體驗在他的生命裏都是全新的。


    他想起自己曾經讀過的書,與那些偶爾在潛意識裏如觸角般伸縮的拷問。


    人活著究竟是在尋找什麽呢?——快樂,滿足,成就、價值、亦或是自由與愛。


    命運總是波折而崎嶇的,像一條狹窄的、蜿蜒而令人暈眩的道路。


    看透命運,卻不得不向它低頭,無疑會讓人產生巨大痛苦。


    所以人啊,必須努力奮鬥才有資格享受幸福。


    相信命運,相信無論幸與不幸、痛苦與喜悅,也許都是生活與死亡這項偉大計劃中的一部分。


    用眼睛去記錄這個世界、用腳步丈量這個世界,去追尋活著的意義,並與世界產生聯結。


    所謂的旅行,對於許青舟來說,更像是他曾經渴望的,卻未能實現的,找尋「自己」的道路。


    第八十二章


    許青舟到達那曲縣的時候,距離他離開,已經過了月餘。


    手機剛連上網,陸承也發來了微信。


    他說自己正坐在飛機上,馬上要從挪威迴來了。


    兩星期前,陸承申請出境的手續幾番波折,終於辦好。他隨即帶著容律、季涵和公司的人,要去談一筆關於最新的ssri抗抑鬱藥物的代理。


    這批研發的新藥,不僅能夠有效抑製血清素的再攝取,相比其他同類藥物,副作用也更小。


    整場談判相對順利。兩個星期的時間,各項細則都基本敲定下來了。


    陸承臨起飛前給許青舟留言,沒想到剛發出去就收到了許青舟的迴信。


    ——恭喜,陸同學。


    陸承手指摩擦著屏幕,莞爾一笑。然後拇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發了同樣對仗的五個字。


    ——想你,許老師。


    消息發過去後幾秒鍾,仿佛默契地讀到了那兩個字背後的潛台詞,許青舟順暢的迴覆道:不日即歸。


    飛機上,空姐開始播放起飛前提示關閉電子設備的廣播。陸承最後看了一眼許青舟的頭像,然後關閉手機。


    他閉上眼睛,靜靜等候著這趟迴家的航班起飛。


    ·


    那曲鎮是藏區除了珠峰以外海拔最高的城市,也是許青舟此行的終點。


    他在那曲登上了迴往申城的長途火車。


    火車上人不算太滿,既有藏民也有漢民。


    許青舟在自己臥鋪車廂外,臨窗的椅子上坐下。火車啟動的聲音,沉厚嘈雜。他從手機上找了首李宗盛的歌,插上耳機聽起來。


    車窗外是飛掠而過而風景,如一副鋪展開來的畫卷,色彩鮮活艷麗,構圖廣闊空曠。


    ·


    請看那時間如風


    告訴我們人生太匆匆


    不在乎是否活在掌聲中


    願從此心裏輕鬆


    徘徊在歲月裏


    願有未老未冷的情懷


    天天躺進新感覺裏


    讓我一生悲喜裏漫遊經過


    ·


    從那曲到申城,火車足足要42個小時。手機信號也時斷時續。


    許青舟待得無聊,便突發奇想拿出本子,將這次旅行的一些感悟寫了下來。


    他一邊寫一邊整理著照片,最終挑了幾幅自認為拍的不錯的,連同這篇手稿,一起發到了網上。


    ·


    申城春日的下午,風和日麗,繁花盛開,瑰美宜人。


    陸承比許青舟要早迴來,此刻開車來接他,遠遠就見到了一個略有消瘦的男人。


    許青舟曬黑了一些,臉上的鬍子過了兩夜,長出青青的胡茬。他的笑意明朗,比起之前溫文儒雅的俊秀氣質,此時遠遠走來,便平添了一股帶了點瀟灑的落拓不羈。陸承走上前,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旁若無人的給了他一個擁抱。


    許青舟聞到陸承身上清單的香水味,嗅了一下,靠在他肩膀上小聲說。


    「我迴來了。」


    ·


    別墅裏,容律已經搬走。


    之前公司的宿舍早就裝修妥當,隻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季涵多等了兩個月,等到甲醛都散盡,才安排容律住進去。許青舟與容律一起生活了一陣子,還挺喜歡那個小孩。此時別墅驟然少了個人,他還覺得有些空落落。尤其是當陸承可以肆無忌憚、隨時隨地、更加變本加厲地騷擾他的時候。許青舟就更加懷念起了容律還在的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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