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就去?”


    “你傻啊,我關門和你獨處,關門就直奔那個人渣那裏?”杜維因撇嘴:“我還沒這麽蠢。”貝莉兒想幸好還沒有這麽衝動。杜維因吩咐她:“你先睡吧,我要先找機會去看看水底瑪多的鱗在哪裏,我怕他的鱗會掉到風暴海去。——還是要我再煮點什麽東西給你吃?”


    他說著就高興起來,還衝她揚了揚眉。貝莉兒猛然收了一記媚眼臉都青了。“不不不我這裏有水謝謝。”紅龍就點了個頭輕快地繼續走,走了一半又迴頭過來嚴肅地警告她。“拖延時間的事情由我來,不許你私下再和那個人渣接觸!”


    “啊那要是他找我……”


    “不準去!無論是什麽表都不許再給他!……嗯,這麽一想,你教給了他那個表的知識也很好。”紅龍那一瞬間臉上的笑像大魔王。“我要他看得到吃不到,讓他痛苦得抓心撓肝,讓他整個人生的意義都破滅!”他看了眼貝莉兒,貝莉兒正驚恐的抱著杯子看著他。杜維因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


    “怪不得瑪多喜歡你。”他滿意地說:“真乖,你要繼續保持啊,莉莉。”


    然後杜維因就出去了。貝莉兒想了半天,還是拚著下床挪動去開門。門外空空蕩蕩,隻有一片龍焰騰燒,圍住了門口。紅龍嘴上說的好聽,實際上還是不知道哪裏去了。她歎了口氣,迴去關門躺著。躺著躺著,就睡到了夕陽西下。一陣“篤篤篤”的敲擊聲將她驚醒,坐起來茫然地四顧,這時一隻貓頭鷹飛到她麵前。


    一隻巨大的,灰羽的貓頭鷹,不耐煩地轉著它那雙焦黃的眼睛。鳥喙哢噠,張口的時候,就從喉嚨中吐出了洛蘭那獨有的冷淡的聲音。


    “現在過來。”


    貝莉兒和鳥對視了三秒鍾,她突然看了看門外,門是緊閉而且上鎖的,杜維因如果聽見了動靜肯定早就踹門迴來了。他去了哪裏?“你看什麽?那頭蠢龍不在,我找的是你。”洛蘭煩躁地催促說:“現在,過來。”


    杜維因沒有纏著洛蘭,他很有可能去了湖邊。那一瞬間貝莉兒想的是絕不能讓洛蘭發現端倪。“……好吧。”她盡量若無其事地說:“你等一下,我起來穿個衣服。”


    第145章


    去洛蘭書房的路在白天看起來和晚上不那麽一樣。洛蘭對不常活動的地方並不上心, 貝莉兒不知道他當初是怎麽建起這座房子的, 畢竟他看起來也不像是會找施工隊的人。杜維因在的這個房間的走廊就是歪歪扭扭的, 用的石塊也極不平整, 不要說走起來硌腳,連牆上可供放火把的支架都沒有一個。


    前兩次走過的時候, 她要麽是被人拎進來,要麽是恍惚, 一次也沒有注意過。現在是夕陽西下的時候了, 從對麵窗上照過來的陽光映得長廊很破舊,門口熊熊燃燒的龍炎, 還有外麵能看見的, 石縫中點點青苔,往外望去無比的荒涼,冷而安靜。


    紅龍杜維因的保護就這麽跳躍在門檻邊,圍成一個可靠的圈。一切怪物、血跡和令人不舒服的吼聲統統都不在, 好像這裏原本就是這樣, 一條年久失修的石廊,一座荒無人煙的舊屋。貓頭鷹飛在天花板上給貝莉兒引路,它盤旋一圈,翅膀上不知道掉下來什麽灰色的粉末, 龍炎黯淡了一瞬, 貝莉兒被它催促了一聲:“跟上!”


    她就老老實實地踏過龍火。舔舐在腳上的是冰冷的氣息, 斜對麵那扇門打開,灰鳥從門口飛進去, 引領她進入不死煉金師的世界。


    這條關著實驗品的走廊修得就非常牢固和平整,兩邊不分晝夜的魔石燈亮著,從眼前一路延伸過去,蔓延到倒塌的盡頭,一地的餘暉。貝莉兒不知道在杜維因炸了他的書房後他還怎麽能在這裏工作,但是從這裏看過去也還是能看見那道青光在,它仍然盡職盡責地亮著,貓頭鷹向那邊筆直地飛過去。


    貝莉兒鎮定地繼續向前走。沒有多看兩邊的犯人一眼。雖然同情那些無辜者,但她也明白現在沒有多餘的憐憫分給他們。最靠近洛蘭房間的那幾個牢房已經被炸飛了,廢墟焦土遍地,隻有這裏她不由自主地掃過一眼,裏麵當然什麽都沒有。


    或許對他們來說這才是最好的結局吧。她意思意思地敲了敲大敞著的門,走進去。


    “洛蘭,”她說:“……我來了。”


    整個房間也同樣地焦土遍地,倒是瓦礫已經全不見了,有些走來走去的金屬人偶背著個筐,到處撿著碎石頭,平整地麵。洛蘭大概是對這種轟炸後現場還挺有心得的,就算整個房間都被開了窗也沒能阻礙他什麽。短短一天的時間這裏已經很具規模了,不死煉金師高高地站在半空中,他的新的工作室——從房間正中央長出來的一棵,不知道說是植物,還是金屬的巨藤,閃爍著瑩亮的冷藍色,紋光閃閃的巨型藤蔓,非常少的隻長著幾枚刀一樣的葉子,從粗壯的根部延伸出來的枝蔓如平台,向上分開巨網,形起一個沒有天花板的房間。


    他站在那裏的樣子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淡漠地繼續日常的研究,擠在角落裏的一堆的巨大的書櫃是空的,無數羽毛筆擠在角落裏,重新書寫字跡,房間的外麵,或者應該說,斷牆的外麵,整個流成了血河,貝莉兒隻有在山上才看過這麽多的堆積成小山的動物屍體,這麽近距離地看著大得讓人害怕。它們都被剝了皮,疊在一起,怪物們蜂擁著擠在那裏搶食,發出令人窒息的聲音。


    上麵傳來了聲音讓她上去:“上來。”藤蔓上就自動的分出一列階梯容她踩上。整個房間從昨天的昏暗光線、沾滿墨漬的羊皮紙卷和一堆玻璃瓶子變成了冰冷的藤蔓、機械人偶和自動化,從西幻巫婆的房間突然變成了未來風。貝莉兒盡量裝作我見過很多世麵這些都是小case的樣子走上去,


    洛蘭頭也沒迴過來看她一眼,他背對著她在靠邊緣的一張桌子前忙碌,手邊仍舊是貝莉兒看不懂的那些東西,金屬的支架,水晶瓶和試管。他正扶著一根巨大彎曲的吊柱檢查——那個樣子看起來像是一個鳥籠的吊架。不過感覺好像不是給鳥用的,因為貓頭鷹在他身邊盤旋了一圈之後便自動飛去櫃子的頂上,斂翅立定,一個顫抖之後,突然僵硬起來,變作沒有生命的標本。


    貝莉兒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盯了那個貓頭鷹一眼,實在是因為它石化的時候那雙大黃眼睛還一直盯著她,很瘮人。越過青光以後就什麽聲音都聽不見,對,就是說下麵那群怪物在進食的聲音。但是因為整個房間的東西才剛剛建立起來,很平坦,貝莉兒還能看得見它們在下麵爭搶,彼此兇暴地撕咬,有的吃到一半,自己也變成別人的盤中餐。那個景象看起來非常不舒服。


    煉金師頭也不迴地衝她指了指桌子上。


    “喝了。”


    他和貝莉兒的背後還有一張長桌,自然也是藤蔓長成的,瑩亮的冷藍的紋在桌麵上縱橫,在越來越暗的天色中幾近加深成墨藍。整個房間中有一條無形的分割線,這邊是洛蘭和貝莉兒,那邊是忙碌著幹活,用剛撕下來煉金過的皮重新填塞書本的羽毛筆們。有的血還滴在地上,一個唿吸之後就被藤蔓吸收不見。


    貝莉兒痛快地走過去拿起那個桌子上的瓶子,之所以能毫不猶豫是因為這張桌子雖然大隻有一個藥瓶。堆了滿桌的羊皮紙,撒了一半的墨水,碎裂的大部頭書籍和幾個便攜藥櫃和萃取工具。水晶瓶裏灰色澄澈的液體還沒涼透,往上冒著白煙,甚至連蓋子都沒封上,就那麽顫巍巍地放在一堆書的最上方。


    貝莉兒先是看了一眼桌子上那張被燒了一半的,就在書的旁邊,很好看見,而且她認得,就是黎明在湖邊賣出去的那張元素周期表。她問:“這藥吃了幹什麽的?”她覺得洛蘭大概也不會下藥毒死她,畢竟都說了是和杜維因互相牽製了,他們兩個死哪個洛蘭都虧——雖然內幕也難說,問問也沒什麽。洛蘭毫不在意地說:


    “治你的傷。”


    “我的傷好了啊?”


    “杜維因把我的藥炸光了,你昨天喝的那瓶才是應急的。不喝的話,你可以先想想要怎麽求我才會讓我滿意。”


    理由很完美,對麵書櫃頂上那隻貓頭鷹的眼睛正對著她。貝莉兒捏著鼻子把藥喝了。看上去藥很清,喝到嘴裏也像水一樣,但是過了一會兒就會直接從肚子裏往上燒著插刀子。她臉色蒼白地按住肚子嗚了一聲。


    洛蘭當然知道會痛。“你可以跪下來謝我隻讓你痛,沒讓你爛死。”他不耐煩地說:“喝完了藥就過來。”


    他要她過來看的是那根細柱,通體光滑的柔金色,上下刻滿深奧的符文。洛蘭相當性急地在底座上嵌入一顆魔晶,調試幾下,退了一步,整個金柱開始發光。


    貝莉兒問:“這是什麽?”她才看見金柱的底部漂浮著一片葉子。光線似乎過效了,過了一會兒葉子突然急速膨脹起來,重重地壓在桌麵上。哢嚓!魔晶碎裂開來,把整根金柱都撞翻了,“嗆啷”清脆的聲音,葉子擴張的邊緣直接把孱弱的煉金師衝翻,他一個跟頭跌倒在地上,貝莉兒因為站在旁邊幸免於難,洛蘭咳了兩聲,血在地上流淌,她才發現他的胸口被割開了,那一瞬間她什麽都沒想,手忙腳亂地要去扶他:“你沒事吧?”


    青年毫不領情地把她的手打開:“滾開!”貝莉兒的手劇痛,立刻就高高腫起,洛蘭本身是非常虛弱的,但是煉金在許多時候是一個需要力氣的行業,洛蘭常常會喝大力劑,比如那天晚上揪起貝莉兒把她按到白板上,或者現在推開她那不自覺的愚蠢的愛心。那給人的感覺更難堪地清醒了。——麵前這個受傷的人是洛蘭,是個不需要別人憐憫和幫助的人,不死的煉金師。


    貝莉兒默默收迴了手,他胸口上的肉仿佛有生命地粘附起來,有一些血倒流迴去,有一些暈染在袍子上變成可怕的黑色。洛蘭粗暴地把布割開,以防傷口將多餘的東西卷在裏麵,但是割了一下力氣不對沒能割開他的脾氣立刻就很暴躁。可能是因為這種顯而易見的失敗才暴躁。


    洛蘭氣急敗壞地爬起來,他看起來比昨天要更憔悴、暴躁和易怒,袍子前麵割碎了一大塊,貝莉兒才發現他身上的衣服不是破爛,而是因為這樣被割過的地方很多——他不是第一次遭遇這種情況。他眼下青黑,冷冰冰的青色眼睛裏布滿血絲,整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副隨時要過勞死的樣子。


    貝莉兒見過那些真正不需要睡覺的人,杜維因和瑪利多諾多爾何止沒有黑眼圈,他們連眼角細紋和皮膚冒油毛孔都沒有。洛蘭厭煩地直接把那片葉子推開,葉子被放大的時候好像重量突然重了那麽多,向下掉去,在地上揚起一片浮土,把一個人偶砸斷了腿。


    人偶急促地滴滴滴叫起來,提醒主人應該維修它。洛蘭直接從旁邊抓了個石頭就砸下去!他準頭很好,人偶被砸中了,叫得更大聲。洛蘭還要把旁邊的石頭往下砸,貝莉兒不得不說:“你等等我來。”她跑下去把它們撿到一邊。好像隻要有人碰就可以了,壞掉的部分在她手裏安靜下來,其他的人偶過來把壞掉的塞進筐裏。它們已經被當成垃圾了。


    一次故障就直接丟棄,沒有一點餘地,非常洛蘭的風格。


    天終於全黑下來了,星星和月亮很明亮,照明的魔石燈隻有外麵長廊的那一排,幽幽的光映進來,照得整個青光的罩也幽幽的,洛蘭站在那裏,整個人慘厲得像鬼。他的怒氣顯然已經到崩潰的邊緣了:“就是不行……就是不行!”


    貝莉兒小心地問:“什麽不行?”


    “沒叫你說話的時候就是讓你閉嘴!”


    毒液劈頭蓋臉地噴來。他大概在弄好這個金柱前不打算和她說話了,貝莉兒隻能站在一邊等。等著等著她開始覺得有哪裏似曾相識了。洛蘭重新嵌入了魔晶,讓吊柱的金光啟動,他往裏丟進一顆礦石顆粒,那是放在桌上旁邊的一個盤子的一堆事先砸碎的石頭。金光正確地起效了,洛蘭的眼前浮現出一個放大的五彩斑斕的圓盤。


    他應該是已經看過了,沒有一點注目和停留,飛快地使用鑷子把那顆碎石取出來。貝莉兒瞬間看見的是怪獸侵襲,那個五彩斑斕的顆粒被可怕的陰影遮蔽,在它如同被天敵叼走的那一瞬間洛蘭把它往下丟去,石頭在下落的瞬間就已經轟然地炸開。


    他把桌子切下來一片要往吊柱上放的時候貝莉兒突然懂了!“這個……這個是顯微鏡嗎?!”


    異界版的顯微鏡立在那裏的樣子讓人根本想不到這是自己曾經看出的東西,一根長而細的金柱,漂浮在底座上的置物盤,繁複艱難的符文貝莉兒一個字都看不懂,她被震驚到地看著那個支架,又看著洛蘭,這個東西和她給煉金師曾經講述過的完全不同。洛蘭焦躁地朝她破口大罵:“明白了還說什麽?!顯示你有多聰明嗎?!別吵我!”


    他手起刀落,剁碎桌子的那個力氣仿佛在剁一個人。碎片飛濺得像血肉,洛蘭暴躁地把它塞到底座上,於是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片蔚藍的氣泡。


    因為氣泡這樣地多,藍得甚至看不見內部具體的樣子,它們層層疊疊地堆在一起,如壘成的蘑菇房子,有規律地一脹一縮著,然後飛快地幹癟——


    “該死!”洛蘭及時把碎片扔了出去,他的手在空中直接炸開了,收迴來的時候整個斷臂上的血肉像觸手一樣飛舞、糾纏,直到完全愈合。他就算想要爆炸也不得不站在那裏頓了一下等待手臂治好,第二次發狠地剝下來的就是一片薄薄的皮。


    皮裏堆積的氣泡雖然少了很多,但還是藍得看不見什麽,第三次洛蘭便明白要用顏料染色。


    他剝皮的時候撕了一大片葉子,像在撕人皮,他染色的時候潑了一地的顏料,像是潑了一地的血。這都無法掩蓋這個人如此的瘋狂而天才,跨越時代的天才。他神色陰沉地站在那裏,看著麵前的氣泡,它們懸浮在空中,像是活物,動來動去,彼此碰撞,染上的紅色腥得像血。隻有一層的時候它們看起來像是平麵的,遊在水中,扁平得讓人憤怒。


    洛蘭這次沒有再去搶救“顯微鏡”,底座上的皮炸了開來,巨大的衝擊波把他直接撞到房間的另一邊。金柱翻著跟頭朝外麵掉下去,撞在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貝莉兒因為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事先退了很遠,所以沒有被波及,她看了看那一邊倒在書堆裏的洛蘭,他一動不動,不知道是被炸暈還是炸死了,上麵血肉模糊的一片,羊皮紙堆裏慢慢地氤氳出黑血來。


    ……其實他不死可能更多的是工作需要吧。她這麽想著,想了一下,想下去撿那個金柱子。機械人偶哢嚓哢嚓地走著,把那個金柱費力地舉到筐裏,她製止了並把它撿了出來,身後有急衝而來的咆哮聲,貝莉兒尖叫著迴頭用顯微鏡給了那個怪物一記。後麵還有更多被事故的聲音吸引來的衝過來。貝莉兒逃迴平台上,被青光一擋,它們就紛紛後退,踩翻了幾個人偶,彼此撕咬一番,最後又重新被食物吸引,迴到牆外搶奪生肉、


    貝莉兒在那裏等了一會兒,洛蘭還是一動不動,羽毛筆被擾亂了進程以後在原地飛了好幾圈才找到接下去的點,從洛蘭身下撕出羊皮紙來寫,或者有的直接寫在他身上。膽敢寫在他身上的全都炸開了,而他看起來還是根本不想爬起來的樣子。她猶豫地走過去,青色的眼睛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轉開來。貝莉兒忍不住想著:杜維因怎麽還沒迴來……


    這種因為事故失敗而自暴自棄ing的瘋狂科學家她應付不來,再說洛蘭和她也不熟,而且還會一言不合暴起殺人。雖說理論上她打得過他,不需要害怕,可是她也不敢……下手。


    或者說人類就是這樣會被眼睛蒙騙的物種,即使聽說了洛蘭那麽多兇殘的事跡,杜維因和那群怪物的樣子都還曆曆在目地在她麵前,現在躺在她麵前的是一個……一個無法形容的人。他殘忍、冷酷、傲慢、瘋狂而毫無同情心,他也聰明、敏銳、擁有無窮的智慧和想象力,對自己追求的東西有那樣狂熱而專注的信仰。貝莉兒從來沒有看見這樣的人,僅僅是聽她解說,看她畫了一個圖,他就能這樣地洞悉原理,另辟蹊徑地造出一個“顯微鏡”來。


    她不知道應該怎麽做,杜維因告訴她不應該把她所知道的那些知識告訴他——現在貝莉兒明白了。可是……她沒有選擇。這個過程是無解的。如果她不想在那天晚上被箭射穿頭顱,她就隻能告訴洛蘭元素周期表的事情。她畏懼的是,不知道僅僅是這五個字,這些東西能讓洛蘭走出多遠。


    洛蘭的心裏沒有一點道德底線,這樣的人會做出來什麽事情呢?這個人隻需這一點在她麵前展現的東西,她所能看見的未來就讓她畏懼,又覺得難過。而貝莉兒似乎對此無能為力,她似乎隻能獨善其身地想著:杜維因什麽時候迴來?這樣在他身邊稍遠一點的地方坐下,陪他一起沉默。


    洛蘭說:“你看見了吧……那個東西是失敗的。”他現在有點平靜下來了,畢竟天才也是孤獨的,終日地閉門做研究,有時候也要和能聽得懂的人交流一下,安慰自己的心情。所以他對貝莉兒和顏悅色了那麽一些,口氣不像是要去殺人了,像是要去自殺。


    “你不是已經做出來了嗎?”


    “會爆炸不是嗎?那些東西太脆弱了,生命能量太微弱了,承受不住符文的力量。”洛蘭神色陰沉地說:“我用我自己的手試過……”貝莉兒完全不想聽他說他那砍下來的手最後是什麽下場。


    她又覺得這會有多麽可惜,他是一個超越時代的天才,他的成就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得多,在顯微鏡之外或許還有那麽多成就,貝莉兒不知道,這個人的所作所為會和他的滿手血腥一起彪炳史冊。而他頹喪地躺在她麵前,因為一個工具的失敗,自暴自棄地躺在羊皮紙堆裏,身上都是自己的血,衣服破爛得不能看。她試著安慰他:“可以慢慢一點點加固,不爆炸了再繼續放大。”


    “……是嗎?現在隻能看見這麽點東西。”洛蘭捂著眼睛:“原子還在那下麵很遠很遠吧。”


    貝莉兒不知道應該怎麽迴答,好像怎麽說都不對,她剛想起來是不是不能跟洛蘭透露更多的?洛蘭似乎根本沒在等待她的迴答,他語氣飄忽地繼續說:


    “……它們是活的。”


    “你看見了嗎?我以前沒有想過,它們是活的,在動。真奇妙啊,我剖開過那麽多石頭、葉子和血肉,我觀察過那麽多的人,我分析過那些內髒,拆解過無數的骨頭。我掏出自己的眼睛用它們煉金,想要讓自己看到更多的元素,我堅信亞空間也是能看得見的。”


    煉金師將手挪開,那雙青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天空。透過青光之上,月亮潔白而巨大,漫天的星河向遠方蜿蜒而去,壯麗如映射的傳說。“我看著那些巨大的東西,山峰、禁咒、星象和位麵,我想著有一天能看透亞空間,看透這個世界的本質,我從來沒想過即使是身邊的東西也能給我這些……我從來沒有想到過要把它們放大地看。我現在才發現這條嶄新的路,給我的時間又能有多少呢?”


    他躺在那裏,一身的血,黑色柔軟的頭發淩亂地披在肩上,即使“不死”它們還是會生長,洛蘭厭煩長頭發而一次又一次地將它們粗暴地割斷,它們參差不齊又枯黃分叉。那個青年躺在那裏,慢慢地眨眼,誰能料到他的生命已經永遠被自己停滯在這樣青春的歲月,而他的靈魂已經是一個遲暮的老人了呢?洛蘭出神地看著天空,平素滿是淡漠嘲諷的臉上,神情近乎溫柔。


    “……那景象真是美麗啊。”


    而他也從不需要任何人的寬慰和憐憫,他自有自己的調整方式。洛蘭躺了一會兒,出神地想完了,立刻高效地重新迴到工作狀態,利落地爬起來往桌子那邊走,扶起顯微鏡繼續調整,調整過了又繼續試驗。貓頭鷹再次活了過來,從外麵爭食的怪物中抓了一個進來。怪物在它的爪子上掙紮著,有一半是白皙的皮膚,上麵遍染血漬和烏紫,還有另一半被強行拚上了一頭毛茸茸的鹿,半瘸半拐地被貓頭鷹抓著脖子,一路狂暴地嚎叫著,跌跌撞撞地被拖上來。


    貝莉兒強忍著看著洛蘭拿著刀把那個怪物似人半邊的那隻手切掉。煉金師的手上染滿汙血,連袍子上都是猩紅的飛濺,他麵無表情地將手擦拭幹淨,分剖皮、骨,血和肉。被用完的怪物再次嚎叫著被貓頭鷹拖了下去,洛蘭暴躁地扭頭吼:“吵死了!”於是貓頭鷹啄掉了它的舌頭。


    那種殘暴和之前在羊皮紙堆裏的靜謐如此矛盾與和諧地統一。洛蘭的惡,惡得光明正大而無所畏懼。煉金師發現她竭力掩飾的反感而嘲諷地說:“你不用這個表情,我解剖過的中立善良的人比你看過的還多,你這個表情我不看都覺得惡心。”


    貝莉兒想著用什麽表情,洛蘭仿佛洞悉她的心情般地繼續噴她:“你也不用掩飾,我明白我這種人在你眼裏是什麽樣子。你的態度比別的那些蠢貨溫馴多了。感謝你的溫馴吧,不然我早就把你的腦子剖出來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求真多。貝莉兒索性不理他。走過來遠遠地站住,思考著自己也當完傾倒的垃圾桶了,什麽時候可以提迴去的事。晚上杜維因肯定會迴來的,如果太晚迴去讓他發現她在洛蘭這裏也不好。


    這時洛蘭拖來了第二個實驗品,飛迴來的貓頭鷹爪子上拎迴來的是一個全身潰爛的,昏迷的精靈。貝莉兒立刻就忘了自己原來要說的什麽話。“你不是說你不殺精靈的嗎?”


    她明知道自己不該說話,但是直勾勾地盯著那個精靈下半身被拖在地上,拖上階梯,他身上潰爛的黑血一路灑在藍色的藤幹上,被葉子貪婪地吸收。等一下不是說因為洛蘭不殺精靈,所以清泉綠林才沒有這樣嚴厲地搜捕他嗎?洛蘭嘲諷的聲音混著剁肉聲響起來。“誰告訴你我不殺精靈?”


    “這裏是清泉綠林啊!”


    案板那邊傳來一聲冷笑。


    “那又怎麽樣?清泉綠林裏也有精靈在死,有幾個是壽終正寢的?他們天天都被別人殺。”


    這個混亂的、血腥的、暴躁的,到處彼此殘殺的世界。人類的貴族在殺人,傭兵的平民在殺人,清泉綠林的精靈在殺人,戰鼓平原上的獨角獸也在殺人。他們也被人殺,人類貴族會死於陰謀,傭兵們亡於械鬥。許多精靈被秘密地抓起來賣做奴隸,死在陰暗的角落裏,獨角獸長老號稱純潔善良,他每年簽下的通緝令許可的數量可以屠滅一個小型的獸族部落。


    那些人和洛蘭有什麽區別呢?教會詆毀他的名聲,說他邪惡,可在私底下牧師們趨之若鶩地購買他的藥劑。他挖出那些死人,做他們唾棄的所謂的“褻瀆屍體和靈魂的事”,肮髒的事都被別人承擔了,自己隻要清清白白心安理得地坐在椅子上就好。洛蘭冷笑著說:“你知道教會為什麽不來抓我嗎?因為有一個大主教在清泉綠林的魔法陣中被鑒定為邪惡。”而精靈們口口聲聲說著要討伐他,到現在又有幾個真的來抓他呢?他們固守在聖樹邊,還以為這樣就可以閉上眼睛不看外麵的世界,自詡清高。


    生命是如此虛偽,起碼洛蘭覺得自己從不掩飾欲望和想要的東西。雖然貝莉兒對他的觀念無法苟同,這完全是偷換概念,但是要是拿出去說,可能很多人,包括貝莉兒自己,都無法反駁洛蘭的話。她有一會兒沒有迴答,這就是無言地表明了態度了,洛蘭冷笑著給她下了定論:“蠢得可以,你將來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頓了一會兒他又說:“原子是有規律的……”煉金師說:“一個球,這麽許許多多地拚起來,組成礦石的球。我本來以為它們就是元素,不過你說元素是由它們組成的……”他的聲音漫不經心。


    “關於顯微鏡你還有別的要說的嗎?”貝莉兒覺得是沒有,現在的這個柱子完全就不是她認知中的顯微鏡,也沒有什麽意見好提的。洛蘭又說:“那麽關於原子呢?”


    問題跳躍得這麽快,說到這裏她就想起那個被燒掉的元素周期表。“那個表被燒掉了嗎?我可以給你重新填一張。”


    “不需要。”洛蘭說:“我已經厭煩了。我無聊的時候才把礦石排起來,你以為我拿它能幹什麽?從大到小按順序當彈子打嗎?”他退後一步,看著眼前的顯微鏡,臉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專注而狂熱。


    “我現在有新的目標,我想弄清這個——我想知道我現在走的路是不是錯的。”


    “哪條路?”


    “你不是看見了嗎?外麵那堆垃圾。”


    還用說嗎,肯定是錯的啊!貝莉兒這麽想也這麽說出來:“是錯的。”


    “是嗎?你怎麽知道?我都不敢確定那條路是錯的。”


    他轉過頭來看著貝莉兒,貝莉兒貝那雙眼睛逼視著,她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應該幹涉,或者自己是不是不該對洛蘭說任何一句有關於他的路的事情。他太聰明了,聰明得讓她不知道應該怎麽應答。無論是迴答還是不迴答,都能給人更多不該給的訊息。“……看那樣子就知道。”


    她說:“我該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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