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啊。”她說:“我說不來,也不是怕,就是覺得有點怪。”


    “是這樣的。”龍很體諒她的不自在,他第一次看見時也覺得很奇怪。不過似乎是慣例,所有的酒館都不會坐落在中心廣場。職業公會總是在夜晚接待一些不想露出真麵目的顧客與傭兵,冷清是當然的,除了節日慶典的徹夜狂歡,平時這裏就是心照不宣的“夜晚禁區”。


    龍將這些向人類低聲解釋,夜晚很安靜,他們的聲音也自覺地壓得很輕。“但是,”貝莉兒聽了總覺得哪裏不對。“按這麽說的話,不是很奇怪嗎?”


    “哪裏奇怪?”


    “正常來講不是越熱鬧的地方越好掩飾行蹤嗎?”


    “熱鬧的地方,不是會更容易被人看見和認出來嗎?”瑪利多諾多爾有點不解。貝莉兒就想了想要怎麽和他解釋:“嗯,比如說,現在走過來的那個?”


    瑪利多諾多爾跟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那是一個光點,一晃一晃地跟著人的腳步跳動,應該是掛在腰上的一盞小魔晶燈——很多自詡有錢能打的傭兵都喜歡置辦上這麽一副囂張的行頭——瑪利多諾多爾的眼睛能夠夜視也能看的很遠,他都不需要注意就能看到那個傭兵的臉。高大魁梧一臉大胡子,裝備完善的皮甲皮靴,肩後插著雙斧。大胡子根本就沒注意到站在旅店門口陰影裏偷窺的這兩人,目不斜視快步走過去,最後消失在戰士公會的大門裏。


    貝莉兒迴頭看著瑪利多諾多爾:“你看,這樣不是更醒目?”


    好像說得也對。龍點點頭。不過這又不關他們的事,雖然他們也是趁晚上要去公會的人之一……好吧隱匿行蹤這件事現在就當之前沒有說過吧_(:3」∠)_瑪利多諾多爾嚴肅的說:“但是我們晚上來不是因為要躲著人。”


    貝莉兒表示願聞其詳。瑪利多諾多爾:“我們是為了晚上人少可以不排隊。”


    人類看著麵前一片空蕩蕩再想起白天的廣場上一片空蕩蕩……其實她今天白天都睡過去了,以前也沒來過,也不知道具體情況,當然龍說什麽就什麽。龍仿佛看出她心裏想什麽的惱羞成怒:“早上商隊進來,要交任務和清理籠子,人很多的。”


    獅鷲不管怎麽說也是高級商品了,能容納商隊與傭兵任務的布布鎮自然是一個大鎮。通常這種大鎮的日常人口規模會在五千以上,而各公會分部也不會像其他小鎮那樣隻是一個人駐守一間就夠轉身的小破房子。瑪利多諾多爾會答應商隊自然是有理由的,他不想被人發現規律,因此索性隨機選擇貿易地點。


    貝莉兒也隻敢在肚子裏笑,臉上還是很嚴肅的:“哦原來如此。”然後把手給他:“瑪多那我們可以走了?”


    轉移話題很有用。龍抿抿嘴他便不再言語,牽起她的手,帶她步入黑暗。


    貝莉兒看不見腳下的路,她隻能跌跌撞撞地跟著龍的腳步前行,確認著他們的目標是向著某一個火把,向著他們說好的那個計劃。廣場上的路不知為何有一點漫長,可能因為太黑了,開始背後還有火光投來,貝莉兒可以借著光看見他的背影。和往常不太一樣,有點陌生,因為龍戴上了兜帽,看不見他那璀璨華美的銀發了,布料與魔法將他遮掩得嚴嚴實實,貝莉兒隻能看見他高而瘦削的身形,看習慣的體型和身高,隻能從這個來確定,是她朝夕相處了那麽久的龍。


    “瑪多?”她突然喚了一聲。瑪利多諾多爾沒有停下腳步。“怎麽了,莉莉?”


    “……沒什麽,就是太黑了想叫一下你。”


    “莉莉害怕嗎?”


    “不怕。”貝莉兒就笑起來。


    她突然有種錯覺,這是夜色裏走來的一個神秘人,他本來是要走進這片吞噬了光的黑暗裏。然而有這一聲唿喚,一切就再也不同。


    他們走到了那根火把下,火把的上方就連貝莉兒也能看見了,破舊的招牌上的水晶瓶,巨大的瓶口上方冒著嫋嫋三道煙。水晶瓶下的大門是緊閉的。


    瑪利多諾多爾停下腳步,這就是他們今晚的目標了。藥劑師公會。“莉莉準備好了嗎?”他還是有點擔心的問。


    貝莉兒拍拍他的背要他別擔心,一切都會順利的。“準備好啦。”


    第91章


    從藥劑師公會開始征途的計劃是源於貝莉兒與瑪利多諾多爾在決定加入傭兵團隊前一次偶然的討論。


    盡管說了要報仇, 事實上瑪利多諾多爾對自己怎樣尋找仇人沒有太大的思路。他不知道魔法塔在哪兒, 當初他們參加的是一個所謂的秘密集會, 通過空間魔法陣傳送, 來到荒野中被結界隱藏的高塔。瑪利多諾多爾在那之後一直很恨自己,他就是空間天賦的銀龍, 可那種對人類無能的傲慢與蔑視讓他忽略了警惕。原本他在逃走時有希望記下地形,但他隨即空間傳送到了銀龍的庇護所。坎塔大陸太廣大了, 隻記下一個山頭並不能給複仇帶來什麽幫助。


    瑪利多諾多爾曾經也不關心這一點。因為在剛醒來時, 他的計劃是要以巨龍之形轟遍人類帝國,一寸寸地毯搜索過去, 即使登上通緝榜也在所不惜。後來他在等貝莉兒離開時稍微冷靜了一點下來, 他打算把傷養得能動就出去買魔晶,吃到自己能戰鬥,然後衝去賣身,隨便找什麽人合作。巨龍騎士至今為止還是非常吃香的職業, 人類的家族一代傳過一代, 瑪利多諾多爾有耐心陪他們過自己的一輩子,隻要他們能給他想要的鮮血和頭顱。可最後,他也沒有想到,他給自己找了一個伴侶。


    有家有室的龍難道還能莽莽撞撞地到處拉仇恨或者隨便賣身嗎?對於這一點要怎樣選擇瑪利多諾多爾還是明白的, 所以這些計劃當然就全廢了。甚至他得保持低調, 秘密地調查, 小心地籌劃,不然他就沒有辦法好好保護他的小花。瑪利多諾多爾沒有對貝莉兒說什麽, 雖然他也有些茫然,不知道接下去要怎麽做。他隻是簡單地問她說:“我們先在月光嶺住一段時間吧,莉莉覺得呢?”


    “可以啊。”貝莉兒毫無異議。她對這個世界的常識其實並不很清楚,因為她知道自己所了解的東西都是來自龍在日常生活中透露的隻字片語,這種了解是歪曲而片麵的,奇兵出招或許有用,比如之前提的建議“買魔晶”,但真要幹起來還是聽龍的吧。貝莉兒就打算聽聽他的計劃,討論一下,看能不能再給什麽有用的建議。為什麽他要暫住月光嶺她也明白,他說不知道魔法塔在哪兒,那當然是要先養好傷和打聽信息。異世界畢竟沒有衛星和網絡,一搜gps就能直接定位。


    她建議說:“其實我覺得在傭兵團裏就可以觀察打聽一下。嗯,比如說魔晶?平常聊聊天,問問行情?”瑪利多諾多爾以前沒買過魔晶,當然不了解價錢。呸,巨龍想吃魔晶還需要去買,這簡直是一種侮辱。瑪利多諾多爾搖了搖頭:“傭兵公會有附帶交易所,以傭兵團的名義去就可以委托購買。”魔晶是非常大量的交易品,一定會有的。


    他手一翻,兩枚方形銀質的徽章就遞到貝莉兒眼前。一大一小,都是銀紅各半交融的底色,一邊一張張開的利齒。兩頭巨龍各有半個頭顱躍出了畫麵在咆哮。隻是大的那枚的圖形是完整的,小的那枚隻有一個很小的印是這個圖形,下麵有個貝莉兒看不懂的字母。如果是知道內情的話,這兩枚徽章所表達的意義是很明白的。貝莉兒研究了一會兒才說:“杜維因是紅龍啊。”她試著判斷:“這個是傭兵徽章,這個是你的徽章?”


    銀龍點點頭表示她猜對了。“它的名字是吼叫。”


    人類不假思索地誇:“名字很好聽。”


    瑪利多諾多爾平靜的臉上就露出一個高興的笑,一些隱隱的得意。“我取的,我是團長。”貝莉兒趕緊順鱗摸:“瑪多真厲害。”


    後來他們就順利成章地談論了一些事,比如傭兵徽章到底是怎麽樣的一種東西——基本來說,這就幾乎等於是官方流通的身份證明。“傭兵公會會有魔法記錄,大部分到處跑的人查這個記錄就可以知道他們的行蹤了。”瑪利多諾多爾簡單地解釋說:“再說和官方也會有合作很多優惠,所以出來旅行去考一個傭兵徽章會很方便。”


    坎塔大陸屬於典型的多種族混居,還不是一般的多種族,那叫天上飛地上走水裏遊的統統都有。再說如今野外兇猛,能進行長距離旅行的人當然不會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難道還能管得上他們偷渡嗎?這種情況下想要管製人口等於妄想。久而久之,查傭兵徽章就成了主流手段。貝莉兒舉手發問:“但是如果不登記或者沒有考傭兵徽章呢?犯罪的人要怎麽抓呢?”


    “有些城市有其他的手段,比如月光嶺,想進去的人要簽名。”瑪利多諾多爾說:“戰鼓平原不在乎這個,可以隨便走。清泉綠林的話就要通過魔法檢驗,精靈拒絕邪惡之徒的進入。”戰鼓平原是獸人部落,清泉綠林自然就是精靈國度。“犯罪的話,我不知道。維護治安由各種族自行組織,自己解決不了的話的話……似乎各地官方和神殿會有組織,似乎是個叫長老會的東西,八個種族各出一人,每半年他們會通過傭兵公會更新通緝榜。”


    精靈、羽族和海族都是光明之子,獸人和人類互看不順眼,矮人和巨人熱愛挑起紛爭,侏儒對一切漠不關心。種種綜合起來,長老會倒也能相對公平地維持正義之師的旗號,通緝榜上的罪惡之徒全是死有餘辜。當然追殺他們也是傭兵獲得收入的一大來源,因此目前這個方式還是非常管用。


    瑪利多諾多爾總結說:“我希望那個魔法師在通緝榜上。”不過看他的樣子,他也知道這是不要抱太大希望的事。但貝莉兒突然意識到了另一件性質嚴重的事情。“瑪多,你說這個傭兵徽章可以用來查詢身份對不對?”她說:“你說,如果那個魔法師盯著公會等著找你呢?”


    瑪利多諾多爾愣了愣,突然呆了很久。一瞬間他就意識到貝莉兒說的話是什麽意思。這當然是很有可能的事,他們當初就是用這個傭兵團的身份與魔法塔接觸,再說杜維因……假設說,杜維因在他手上。


    瑪利多諾多爾不願去想這個可能性,很多時候他甚至不願去想自己要去月光嶺打聽什麽。貝莉兒曾經問過,他隻是說了前三個字:“杜維因……”他說不下去,後來她明白了,沒有再問。還用問打聽什麽嗎?一頭巨龍的遺骸隻要願意公開拍賣,半個大陸的人都會聞風而來。


    他愣愣地坐在那裏看著徽章,神情很難過。曾經的記憶都逝去了,連這個徽章也沒有辦法再留下來。貝莉兒不知道應該怎樣安慰他,她湊過去抱住他,龍沉默很久,也迴抱住她,將頭沉沉地放在她的肩上。


    他們抱了很久,然後人類故作歡快地說:“這個你藏起來,然後我們再考一個,應該是可以的吧?”


    瑪利多諾多爾點點頭。可以再考,但是:“傭兵團至少要兩個人。”他突然茫然得找不到方向,並不是想落淚,隻是突然地覺得……被割去了心髒的,空洞的悲哀。“吼叫不能用的話,”他低聲問:“莉莉,怎麽辦呢?”再也不會有另一頭紅龍了。


    笨蛋龍。貝莉兒含著眼淚摸摸他的頭。“我也是人嘛。我們也是兩個人啊。”


    所以嘛現在貝莉兒就站在藥劑師公會的大廳裏了。瑪利多諾多爾打算按老樣子去考戰士,但隻有煉金師和藥劑師買魔晶有更多的加成優惠。他就翻了翻一下傳承記憶裏的書——對龍還讀書的!不要以為龍就不讀書!傳承記憶裏很多書!他分門別類讀給貝莉兒聽(順便學認字)一排職業輪番擼下來,煉金師大部分需要魔力,不會魔法的貝莉兒hold不住,數來數去還是藥劑師看起來比較容易入門。


    扶額但是麻煩的是瑪利多諾多爾沒有入門方子。龍手裏的怎麽可能是市場貨,他們對著一堆“龍血、聖光、噩夢花、地獄火”之類的成分傻了眼。倉促之間到哪裏去搞這個,就算瑪利多諾多爾現在能種龍血草了他也不能給她,說了低調低調。


    龍猶豫著說:“等我們去月光嶺,去黑市買一本藥劑師的書?”說是這麽說他臉上也是不能肯定的表情。書都是手抄的,很貴,這麽低級的版本黑市還不一定有。貝莉兒琢磨了一會兒藥劑師考試流程。“等等瑪多,你不是說藥劑師可以帶自己發明的藥去考嗎?”


    書籍流傳不廣,學校也是貴得要命。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餘力上學,許多地方的傭兵都是自己胡亂學一點東西去考,此後花幾十年的時間慢慢積累知識向上升級。藥劑師和煉金師的考試是最混亂的,初級考試幾乎沒有既定方子,有本事做一瓶止血藥出來就會給你發徽章。


    這種徽章當然狗屁不如,拿出去騙人都沒資格,但貝莉兒隻是要個徽章而已。這個空子正好可以鑽。瑪利多諾多爾驚愕:“莉莉還會做藥?”


    “不知道呀。”貝莉兒臉上露出個甜甜的笑容:“先去考再說嘛。”


    ——她站在大廳裏,緊張地吸了口氣,差點兩腿打戰。這裏是一個小鎮的藥劑師分部,沒什麽價值,所以房間古舊,彌漫著一股古怪的味道,當然還算整潔,隻有最盡頭的櫃台上點著一盞油燈,陰森比外麵不遑多讓。


    一個值班的男人坐在櫃台後,瘦高,臉色暗沉,不耐煩。看見他們進來,眼睛抬了抬就繼續看自己麵前的那本巨頭書。瑪利多諾多爾帶著她走過去,櫃台太高了,貝莉兒就隻能露出個臉,緊張地聽著瑪利多諾多爾事先給她說過的流程,這些複習的詞語和簡短對話她都能聽懂。龍幫她敲了敲櫃台。“考試。”


    “升階?”


    “入職。”瑪利多諾多爾比了比貝莉兒。


    大半夜的亡靈來入職哦,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男人詫異地看了一眼貝莉兒,貝莉兒趕緊賠笑。索性她隻是長得少見,不是兇神惡煞。“帶了材料嗎?”藥劑師的考試當然要自帶材料當場製作。龍點頭:“帶了。”


    “十個銀幣。”瑪利多諾多爾掏出錢袋付錢。數好錢男人就收下,把油燈暫時推過去給他們,還有墨水瓶與鵝毛筆,再從櫃台下拿出一張紙。“會寫名字嗎?”這句話貝莉兒聽矮人講過,趕緊點頭。


    啊但是太高了她夠不到。貝莉兒往上麵看了一眼,伸手想把東西拿過來,然後她又拔地而起,被瑪利多諾多爾攔腰叉起來!……被叉習慣了。她都沒力氣尖叫,迴頭瞪了龍一眼,他無辜地眨眼,把她往櫃台前麵又湊了湊。貝莉兒隻好迴頭寫名字。


    紙上是空白的,和進入布布鎮時要做的一樣,寫下名字。男人拿過紙看了一下,她的字當然和大陸通用語不同。但語言和文字太多了,幾個字不認識沒什麽好深究的。他也拿起鵝毛筆,在她的名字旁邊寫下貝莉兒也學過的這個詞:“入職”。


    兩個詞語在羊皮紙上金光一閃,隨即消失不見。有時候貝莉兒挺不懂的,這魔法科技樹都已經點到全球聯網的高度了,為什麽其餘文明的高度差如此懸殊?不過又不關她的事,她還得慶幸下,要不他們今晚就得露宿野外,瑪利多諾多爾還要東躲西藏想辦法去黑市買兩人的身份證了,那更麻煩。


    錢和名字都好了,男人對貝莉兒指了指旁邊的走廊:“進去。”然後低下頭繼續看書,再也不說話了。


    多虧這個陰沉臉不愛說話,貝莉兒全都聽懂了。她居然還有點感動。


    第92章


    藥劑師公會裏的結構很簡單, 一個用作接待的大廳和左右兩條對稱的走廊。看起來是因為晚上沒人來所以不點什麽燈, 除了櫃台上那一盞油燈, 還有就是兩邊走廊上木台裏放著的油燈。昏暗搖晃的火光, 一邊三道門,一邊三盞油燈。


    男人說:“裏麵*@&#……。”洋洋灑灑一大堆話。這迴貝莉兒就聽不懂了, 要瑪利多諾多爾給她翻譯:“裏麵有考官,做好藥給他吃, 如果給你硬幣, 就拿出來給他。”因為他們這副奇怪的一句傳一句的樣子他多看了他們幾眼,很明顯納罕的眼神落在貝莉兒臉上。但是謹言慎行是這個世界一大準則, 他撇撇嘴沒說什麽, 繼續低頭看書。


    貝莉兒緊張地點點頭,她有種錯覺自己在打通關遊戲,就是那種西幻冒險版本,一個獵人帶著弓箭和長劍(?)四處闖蕩, 進門殺人搶劫。昏暗的油燈在牆上閃爍, 鋪了木質的地板年代久遠,每走一步都是讓人緊張的吱呀聲。貝莉兒覺得如果白天來大約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房間整個都很整潔,隻是光線太暗, 油燈搖晃的時候, 覺得這個地方是一個陰暗的寶庫。


    怕寶貝花走不穩, 瑪利多諾多爾牽著她走到第一扇門的門口,正要伸手推門, 這時男人在背後加了一句:“*#……一個@&。”龍臉上立刻就很緊張,低頭對她說:“隻能你一個進去。”


    這當然在意料之中——也是他們之前討論過的。為了貝莉兒考試順利,瑪利多諾多爾在事前翻閱了很久傳承記憶,但巨龍段位太高了,他們會注意的東西多半不是入門基礎。龍想了半天以後給她八的是一個傳奇藥劑大師帶著弟子在王都藥劑師公會窩了三個月,最後做出來一劑“聖光活水”這種奇怪名字東西的軼聞——總結大概就是高等藥劑師可以攜帶學徒,因為很多藥劑的配比和製作也是精神高度集中,且曠日持久的重度勞動。


    但貝莉兒要去的是低等藥劑師考試,推斷一下應該是很可能不會讓第二人進去,這不叫打下手而叫作弊。貝莉兒點點頭,要去考試的是她,結果龍看上去比她還緊張,這樣子立馬就讓她不緊張了,心也不失速腿也不抖了,還要笑著仰臉安慰龍,他掩在兜帽下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很緊繃。“沒關係,你在外麵等一等,我很快就出來哦。”


    瑪利多諾多爾拉起她的手,她纖細的小手指上有一枚戒指。那是為了放材料給她專門另外做的,即使隻是摸一摸龍也覺得有點安心。他低聲問:“莉莉知道怎麽用,對嗎?”


    “嗯,知道,瑪多不要擔心我。”貝莉兒頓時就有點不自在,撓撓臉,左手中指上的戒指突然火燒起來。


    瑪利多諾多爾做空間裝備花了蠻長時間。他以前沒這麽上心,不管是賣是送,龍當然不是專門做首飾的苦力工匠。他以前捏這種東西都是隨手,矮人不在乎外形,精靈不在乎他的設計,自己自帶空間又不需要,而杜維因那個糙貨隨手捏一個圈給他就行了。


    瑪利多諾多爾從來沒在乎過“如何好好做一件精美的首飾”,然後他就遭到了現世報。寶貝花的戒指怎麽可以是隨手呢?龍非常糾結,非常努力,非常想盡善盡美,給她一件漂亮的禮物。他開始想做的是一條項鏈,在設計圖樣上就耗掉了非常久的時間,結果因為花紋太複雜,不夠充沛的魔力失控,直接把原材料鱗片爆掉了。


    貝莉兒:“……沒關係啦瑪多,就是個隨手用一下的東西。你捏一個圓圈給我就好。”結果因為這種毫無良心的言論龍生了很久悶氣,他想起那個幸運硬幣,非常鬱悶。還要貝莉兒圍著他又哄又抱,指天指地發誓自己超期待,但是他們現在要保持低調,如果首飾太漂亮,不小心給人看到就很麻煩對吧?所以瑪利多諾多爾最後還是妥協捏了一枚戒指給她。


    其實是因為他發現自己確實做不出好看的首飾,光是這麽簡單的一個圈也捏了很久都捏不好。或許是因為太精益求精了,反而覺得非常地苛刻和不滿意。他的魔力也不像從前那樣隨心應手,原本是想做一個小指戒——在這根手指上取物最方便。但是套了半天都隻有無名指合適。


    ……無名指最不合適好吧!貝莉兒啥都不記得就記得無名指!捶地痛哭流涕,戴上戒指她心慌得很。後來好說歹說勸瑪利多諾多爾給她拉開一點點兒:“無名指沒什麽力氣,很不習慣上麵有東西啊。”成功的套在了中指上。貝莉兒迴憶很久中指戒指是幹嘛的emmm但除了用來做那個手勢以外她什麽也想不起來。


    好吧那就這樣吧。雖然伸出手的時候看著這枚樸素的銀戒指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她握了握龍的手臉上露出個安慰的笑:“我很快就出來哦。”龍抿著嘴地拉著她:“考不過也沒關係,莉莉快點出來。”他們的後備計劃是瑪利多諾多爾去考煉金師,或者幹脆兩個都去考戰士,要怎麽做還沒想好。主要是因為空間裝備太吸人眼球了,龍的銀發加空間,很容易給人猜出身份。


    難舍難分夠了。“好了好了我進去了。”貝莉兒轉身進門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是個狠心的負心漢。門沒鎖,一推就開,進入房內的時候,突然斜對麵角落裏的一對眼睛亮了起來。


    “呃!”貝莉兒登時腿軟在原地,差點沒給那對眼睛嚇死。門還沒有關上,瑪利多諾多爾在門外聽見她那一聲小小的驚唿:“莉莉?”“沒事沒事。”她現在反應了過來。整個房間亮起來了,從那對瑩黃的眼睛開始,一隻貓頭鷹立在牆角的樁上,冰冷的灰羽翅緩緩一扇,從它的羽毛上就連起了一連串光蔓,像生長的叢林,一路攀爬遍四麵牆壁。


    貝莉兒小心翼翼地湊過去看,貓頭鷹仿佛看不見她,那對燈泡般的大眼睛定定地望著前方一動不動,但它又是唿吸的,它張著翅膀,一下一下,隨著唿吸的頻率,黃光一明一滅,房裏也逐漸地提高亮度,最後穩定在一個清晰明亮的水準。最後,貓頭鷹的唿吸也停止。


    那真是一隻很美的貓頭鷹,安靜地蹲在那裏,絨絨的白毛將鵝黃的喙藏住了,它望著前方,像望著虛空。貝莉兒試著摸了摸它的羽毛,柔軟而冰冷。這不是活著的動物,但它又像活著的,看著遠方,靈魂凝固在時間裏。她看著它翅膀上連起的那一串光蔓,順著光蔓上那一段一段的距離開起的光的花朵一路向上望。花朵熱鬧地生長到房間最頂上,纏繞著照射下來,是一輪明月。


    然後貓頭鷹突然張開了嘴,好長的一條舌頭伸出來,把貝莉兒嚇得後退一步。他們之間僵持了一會兒,貓頭鷹沒有接觸到新的反應,漸漸把舌頭收迴去。……貝莉兒似有所悟,整個房間裏看起來最像考官的就是它。


    她打量夠了貓頭鷹,現在可以準備幹活了。房間中間有兩張長桌,長桌上擺著鍋,角落裏有簡單的灶、爐子和木柴。乍一看這房間還挺像廚房的,她看了看,鍋也挺幹淨。貝莉兒洗鍋的時候順便到處找了找煙道,結果沒有找到。……基於她看過的高等藥劑方子裏麵姑且也有“用惡魔之火加熱”“用龍炎燒成粉末”這類的步驟,應該也可以相信她不會被悶死在裏麵。


    她從戒指裏取出材料。說來奇怪,她明明沒有魔力,但竟然也可以從空間戒指裏取東西。瑪利多諾多爾告訴她說這就是為什麽銀龍鱗是最好的空間裝備原材料的原因,他那樣子看起來自豪得要命,貝莉兒都不好意思腦補他一身斑禿的樣子。咳,跑題了,她輪番的整理檢查一下,桌子上的材料和工具,石磨、葉子扇,小木鏟,擀麵杖,刀,一大碗蜂蜜,一小袋……恩,兔子屎。


    算了貝莉兒為了自己的胃口著想還是決定接下來都說它們那個比較好聽的名字:望月砂。來自大種花家的威武不凡,糞便也可入藥。貝莉兒記得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便便還蠻多,不過她能輕易找到而且說出功效的就這一種。她也不記得自己在哪裏看到的了,隻是搜索腦子裏的記憶時,第一個跳出來的是一個中藥方子上麵寫著五靈脂……然後畫麵就飛到了一個藍色爪印的網頁。


    她衷心祈禱吃那個方子的人不是自己。幸好現在要吃兔子屎的人,啊不,鳥,也不是她。這麽想著她開始做戰前準備,帶上口罩,擼上袖子,全副武裝好,掏出木炭生起火,一邊一個鍋,把蜂蜜和望月砂分開倒進去。


    這活基本也和做飯差不多,文火煉蜜,武火炒砂。蜂蜜貝莉兒加好火就放那邊,想起來攪一攪,望月砂收集得很倉促,沒曬幹透,還有點濕濕的,她捏著鼻子把它們炒幹。然後倒出來扇涼,拿自帶的小石磨磨成粉,磨完了再篩一遍,繼續磨。磨到它們變成細粉的時候,蜂蜜也咕嘟咕嘟地在鍋裏冒泡好一會了,在空氣中散發出一股甜到老了的氣味。


    再把蜂蜜端上來放在碗裏涼,貝莉兒用手沾了沾,挺黏的,拉出了幾根細絲。她也沒怎麽搓過蜜丸子,現在的程度應該可以吧?這麽想著繼續勤奮勞動,一遍又一遍地磨砂。捏丸子的經驗她就很多,澱粉不細膩捏不出彈丸子,煮起來不好吃……啊呸反正她也不吃。


    磨好粉,熬好蜜,接下來的步驟有點熬人,就是等蜂蜜涼。太燙了貝莉兒下不了手捏丸子。她托著下巴坐在那裏等,時不時攪一攪蜜,手上沾著可疑的其他材料,聞著蜂蜜甜得誘人直吞口水也不敢吃。……等等好像想吃糖還有其他辦法。蜂蜜很粘稠,紅棕色的一大碗熬成半碗,像琥珀一樣凝固在那裏,貝莉兒從戒指裏摸出筷子、龍鱗刀和一塊石板,就地取材從擀麵杖上削木簽子,開始興致勃勃畫糖畫。


    龍鱗刀派上了大用場。開始貝莉兒沒把握好,連石板帶糖一起削下來,後麵她把握好力度了,從簡單的蝴蝶三角形開始進化成笑臉、小黃,龍。……龍太大了,從脖子開始一鏟下來就哢嘰斷成兩截。擀麵杖削了一半後已經玩到開始哼歌的她終於想起來搓丸子,結果走神走得厲害,一心一意想著趕快出去給龍獻寶,結果哼著歌搓出了兩個巴掌大的蜜丸。


    艾瑪丸子也太大了。她拿著丸子比了比貓頭鷹的嘴,再切一半,給它搓一個長條。戳戳貓頭鷹,它繼續張開嘴,長長的舌頭伸出來。貝莉兒心情特別愉快地把藥放在它舌頭上。


    貓頭鷹將藥吃了下去,眼睛再次燈泡般亮起來。從它胸腔裏傳來了沙啞的聲音:“請介紹功效。”貝莉兒來之前特意學會了這一句,她高高興興地說:“治便秘的。”嘛蜂蜜和望月砂都通便啊。


    瑪利多諾多爾緊張兮兮在門外等,他……他也不知道自己緊張什麽,總是在胡思亂想,要是小花失敗了怎麽辦呢?會哭嗎?還是會難過嗎?他想告訴她無論怎樣都沒關係。油燈一直閃來閃去,閃得他心煩意亂,覺得整個前途都好陰暗。他還沒有這樣地離開她這麽久,他擔心她在裏麵手忙腳亂,什麽都聽不懂。然後龍正設計到第一百零一個敞開胸懷安慰她的方式,門打開了,寶貝花舔著木簽子走出來,看見他高高興興笑了,隨手也把手上舉著的另一根簽子塞給他。


    “啊,瑪多,這是給你做的!”不知道是什麽做的,紅紅的,晶瑩的,凝固成一個頭發卷卷垂下來的笑臉。瑪利多諾多爾舉著簽子愣了半天,貝莉兒一口咬掉一半,鼓著臉嚼啊嚼地給他展示怎麽吃,又塞給他一個硬幣。“考過了喲,”她笑眯眯地說:“來瑪多快吃一口,然後來說我好厲害。”


    她把簽子往他嘴邊托,龍愣愣的跟著她的動作吃進去。這個味道是蜂蜜。“哢吱”,然後他就一口咬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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