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邊陽光燦爛,而空無一人。小黃在她手邊待著,擔憂地朝她“吱吱”叫,貝莉兒低頭對它勉強笑了笑說:“沒事的,小黃。”


    她忍不住想,上一次白龍有這種表情的時候他冷酷無情地把她從溪邊趕走,告訴她他們之間沒有一點關係。現在呢?他不見了,他是發現他拿這個人類毫無辦法,然後把自己趕走了嗎?


    貝莉兒沒有再給白龍做飯,她隻做自己和小黃的量,就算這樣也沒有人會來不滿、譴責和欺負她。她還搬迴湖邊住了兩天,可一點動靜也沒有,所以她又搬了迴去。沒有白龍這麽大的飯量她還能空出更多時間做些別的事情,她開始砍樹,一棵棵裝在車裏運迴來,一棵棵處理烘幹打算把小木屋的屋頂蓋完。草地上那些曾經做過各式各樣食物的灶都被拆掉和重建,貝莉兒現在再也不需要那麽多灶。


    可她還是堅持在樹林裏繼續尋找新的食材,越走越遠。她漫無目的地換著方向,說不清自己是在找白龍還是在找食物。後來貝莉兒的食材庫豐富得她要另外蓋個小木棚來儲存,她抓到了兩隻懷孕的母兔把它們圈養起來,六天後她得到了三十隻兔子。她試吃每一種看起來可以吃的東西,觀察所有她看見的動物並從它們嘴底下搶食物。沒有觀察期,沒有過敏試驗,貝莉兒隨身帶著龍血草和神奇小溪,要是有什麽問題就直接喝水硬頂。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找死,並不是所有動物能吃的東西她都能吃,否則以前為什麽要養小黃呢?要是以前的貝莉兒看見她現在這樣保準覺得自己瘋了。可貝莉兒忍不住地想,再多積攢一些、多積攢一些……


    她抑製不住自己的恐慌。好像隻有手邊留著的所有龍鱗,還有身上白龍給的那件衣服,隻有它們訴說著這一切都不是夢,每天晚上和早上看到的都是空無一人的草地、小溪、屋子。巨龍沒有了,白龍也沒有了,遙遠的地方有曾經重物砸過的大坑,曾經流水而過的那一個多月時光,像是一個一觸即潰的幻境。


    不會的。貝莉兒想,白龍會迴來的。每天早上起床後她都這麽想,每天晚上入睡前她也這麽想。


    ——白龍會迴來的,這裏有他的小溪,他的寶藏。


    他的傷還沒好,他會迴來的。


    貝莉兒在樹林裏越走越深,有時她疑心自己已經進入森林。很多地方甚至看不見陽光,盤根錯節的老樹上積滿落葉。但也有地方會讓她有新收獲,貝莉兒發現了一處開闊穀地,那裏長滿一大片隨風搖曳的長杆紅花,而紅花上空滿布嗡嗡響聲,辛勤的蜜蜂們振動翅膀來迴采蜜,貝莉兒跟著蜜蜂找到了一處斷崖,而斷崖頂端,粘附著的一人合抱的巨大的蜂巢。


    那還有什麽可說的嗎?貝莉兒找來一大堆綠葉子和青樹枝堆在崖下準備熏走蜜蜂,從現在開始蜂巢就歸她了。


    她點燃葉子,然後在附近躲起來,口水測試找一個合適的上風處,然後就待在那兒靜靜等待。現在的貝莉兒是玩火的高手,堆柴砌灶她自有心得,要大火就大火,要小火就小火。她想要煙,那麽煙就會來。巨大的白煙從葉子堆中升起,一路衝上天空。蜜蜂在煙中一群群地飛出來,在周圍徘徊,然後飛走。然後是一隻接一隻,一會兒接一會兒。


    等了二十分鍾都再沒有蜜蜂飛出來時貝莉兒就從藏身的地方出來把煙堆挪走,隨手撿起一根夠粗夠硬的樹枝,掂量一下,反手插在腰上,然後揮舞著龍鱗刀開始從旁邊挖台階爬上去。她得夠快,否則當蜜蜂迴來的時候她就會死得很難看。


    這有點難,因為斷崖甚至是向外傾斜的,挖石頭與挖木頭不一樣,石頭更脆,非常容易順著紋理斷裂。貝莉兒要很小心不讓石頭突然大塊地掉下來砸到自己身上,而且她沒有任何安全繩之類的防護措施,所以必須保證每一個落腳點都安全無虞。


    貝莉兒努力地刨著台階,和第一次做的一樣,一個平台,然後平台上一個內凹的供歇腳的空間,就這樣一格又一格爬上去。一小時後她終於爬到蜂巢底下。近距離查看蜂巢對每個女生來說都是毛骨悚然的體驗,還有寥寥幾隻爬來爬去的蜜蜂,無數密密麻麻六邊形的小格子拚成的一個巨大的黃褐色的蟲巢。貝莉兒大無畏地把樹枝拿出來捅,一下兩下三下,蜂巢鬆動了,晃了兩下,四下五下六下,蜂巢越來越晃,最後啪的一聲,它最後一點蠟質與石頭分開,然後掉下去。


    “啪嗒,”蜂巢掉下去的時候幾乎是無聲的。然後是“吼——”腥臭的氣流吹動貝莉兒的頭發,她駭然低下頭,一頭花豹正從貝莉兒腳下跳開,它悄悄跟在貝莉兒身後爬到一半的台階了,被突然掉下的蜂巢嚇了一跳掉到地上。它打了個滾,站起來,小心翼翼地繞開蜂巢並打量它,看來它知道蜂巢裏原來有著什麽樣的蜇人蟲子。


    ——豹子。貝莉兒的腦子有一瞬間是空白的。豹子。她在無害的樹林裏呆得太久了,以至於已經忘記森林裏還有那麽多可以將她輕易殺死的肉食動物。熊、狼、獅子、老虎……豹子。豹子已經確定了蜂巢無害,它抬起眼睛,它的瞳仁綠幽幽的,它低吼著,舔了舔嘴,看著貝莉兒的目光,仿佛她已是砧上肉。


    貝莉兒開始瘋狂地向上挖掘台階!但她第一鏟才挖到一半豹子就繼續走了過來。它優雅而充滿殺機地跑動,順著貝莉兒的台階,前爪跟著後爪,跳起來、再往上,一路向她攀登……是了,豹子會爬樹的!貝莉兒愣了兩三秒,死亡的危機讓她全身都發冷!她抓起挖下來的石塊拚命往下丟!


    石頭砸中了它的鼻子,豹子又跳了下去,來迴走著,過了一會兒便試探地再次爬上,貝莉兒立刻丟石頭。她和豹子就這樣形成危險的對峙,豹子不死心地看著她,而她發著抖背靠著石壁,不能上也不敢下。貝莉兒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汗水流進眼睛裏刺痛她都不敢眨一下眼睛。她站得那麽久以至於自己的腳開始麻,貝莉兒知道自己可能是堅持不住的,就算她能一直一直站著,一直到天黑……天黑的時候,她的死期就到了。


    令人絕望的是,蜜蜂迴來了。嗡嗡聲由遠及近,一群代表著死亡的黑色在向這裏飛來。豹子有些忌憚地退了一步,或許貝莉兒如果挺到蜜蜂來,挺過蜜蜂蟄咬,她可以僥幸從豹口下逃脫……選被蜜蜂蜇死還是被豹子咬死?貝莉兒太自大了,占著有神奇溪水,她自忖可以從蜂針下存活,再不濟也可以提前逃跑,她一點防護措施都沒做。她努力抑製著自己的顫抖,咬緊嘴唇忍著眼淚。她後悔死了。


    貝莉兒隻能站在山壁上迎接死神。她顧不得豹子了,立刻迴過身去蹲下蜷縮,,把衣服罩在頭上擋住,台階沒有這麽寬,容納不下她蹲下,貝莉兒隻能抓著石頭刨腳下的地方。快啊!快啊!她的手指劇痛,碎石插入指尖鮮血淋漓,她全感受不到。


    然後是瞬間的劇痛,龍鱗刀的把在手中滑脫了,龍鱗崩了出來,切入貝莉兒的手掌。“啊——”她痛叫一聲,腳下一滑,血噴湧出來,貝莉兒茫然地看著天空,天上的蜜蜂在向她衝來,空氣中一陣顫動,黑色的蜂群消失不見。


    ……接著她摔在地上,滾了兩圈,直到撞上倒在地上的屍體。豹子的脖子整個斷裂開了,鋒利的切麵露出雪白的骨頭,血汩汩流出來,貝莉兒正麵對上了那雙幽綠的豹眼,它大睜著眼睛,眼裏沒有任何東西。


    貝莉兒頓了很久才慢慢地坐起來,喘著氣拔出龍鱗,她一頭一臉一身的冷汗,身上噴遍了自己的血,好像一點都感覺不到痛楚,腰間攜帶的小罐子抓出來拚命地往手上倒。水倒完了,罐子滾在地上,她抱著自己喘氣,眼前一陣一陣地發暈,和死亡擦肩而過的時候,眼角的餘光裏,好像看見過,那抹夢中的銀色。


    “……白龍。”她說。


    “白龍,我知道是你。”她說。


    聲音從呢喃到逐漸的變大,太久沒見過了,以至於她以為是做夢。或許貝莉兒真的活在夢裏,和死亡擦肩而過之後,重新醒過來的時候,她看見小木屋的屋頂,陽光灑滿窗前,小溪在草地上流淌,她走過去,洗臉喝水,抬起頭的時候,白色的巨龍在沉睡。


    貝莉兒站起來朝周圍大叫:“出來啊!白龍!我知道是你!”太久太久了,她夢中的巨龍。他離開了那麽久,貝莉兒一天比一天更形單影隻。可是斷崖邊靜靜的,豹子的屍體和蜂巢的殘骸,蜂蜜在地上流淌開來,那些緊繃的東西終於打開閥門,恐懼和憤怒像暴洪席卷而來,吞沒貝莉兒的理智。“有種你就滾出來啊!你這個膽小鬼!你想什麽直說啊!你要我道歉你就直說啊!你要我滾蛋你就直說啊!你以前沒幹過嗎?你現在沒膽子嗎?你這樣算什麽!你這個白癡!你這個混蛋!你這個膽小鬼!”


    “滾出來啊!”她聲嘶力竭地吼,帶著臉上飛出來的眼淚。“滾出來!你這個膽小鬼!你這個大白癡!你這個大混蛋!”


    而周圍隻有安靜,林間一片寂靜,須臾後,傳迴來的她的聲音迴蕩開來。


    “大混蛋!大混蛋!大混……”


    貝莉兒狼狽地坐在地上,抱著那個蜂巢,終於嚎啕大哭。


    最後貝莉兒還是自己擦幹眼淚,拖著豹子和蜂巢迴了家。晚上她和小黃吃的就是烤蜂蜜豹子肉。吃完飯後她把曬在外麵的搖椅搬到平台上,兩把搖椅,貝莉兒很用心地雕了花,有細長的椅腳和精美的把手,砂岩磨磨光,樹油漆上漆。樹油幹涸的時候發出很刺鼻的味道,貝莉兒把它們擺在外麵晾了十幾天。現在這種味道終於散掉了。


    她撫摸著椅子把手,一把椅子的把手上雕著一個波浪頭發的笑臉,另一把的把手上雕著一個長角尖牙齒的龍腦袋。那晚天氣很好,貝莉兒坐在自己的搖椅上看著天空,小黃趴在她的手邊,搖著尾巴打了個哈欠,有一點熱的風迎麵吹來,星星滿天地眨著眼睛,夜晚多麽晴朗,連月光也明亮。


    “好吧,白龍。”貝莉兒對著天空說:“我不管你什麽原因跑掉,你不出來的話,那就由我來把你揪出來好了。”


    來到異世界後的正刻到第十五個,夏天終於來了。


    第32章


    貝莉兒開始計劃要怎樣才能捉住白龍。


    白龍是在躲她, 毋庸置疑。貝莉兒過去的一個多月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讓他這麽避她如蛇蠍, 甚至他願意拋棄自己的寶藏——那應該就算拋棄。貝莉兒覺得自己做夢都會關注那條小溪, 她好幾次半夜裏突然醒來就為了看看那邊有沒有人, 她有幾次在出門搜尋食物的時候在小溪裏做了標記。她想就算白龍不想見她,小溪他還是會在她睡著或者離開去找食物的時候偷偷迴來泡吧?甚至她還留了碗血在那裏, 白龍曾經每隔三天都要她的血。


    他受了傷啊。


    當然每一次都是失望。半夜沒有人,血沒有動過, 標記沒有動過, 什麽都沒有動過。清晨起床和日落迴家時都是一樣的,白龍鐵了心不迴來。貝莉兒一度在茫然和憤怒中又覺得荒謬, 為什麽他在這種白癡一樣的地方這麽堅持?她何德何能能惹怒一頭巨龍?他完全可以一口吃了她, 他早就能變迴巨龍了,那天晚上就可以。他不把她踩成肉泥,他不傷害她,他不殺她——就隻是遠遠躲開她, 甚至連他自己的性命都罔顧?


    現在貝莉兒懶得管了。白龍就是個沒擔當的孬種。她發誓要把他揪出來, 不管用什麽辦法,她發誓要揪著他的衣領用最兇惡的咆哮問清楚他到底因為什麽事跑掉,他想怎麽樣她都可以逆來順受,要她道歉就道歉要她做飯就做飯, 如果他真的那麽不想看見她她立刻就搬走, 就迴湖邊去, 就算要重新建一座小木屋也無所謂,她會三天送一次血, 然後他就愛死哪死哪去。


    ——對了。貝莉兒突然想起來。白龍從來沒有對她明年離開的說法表示過異議。明明他定期需要她的血。或許他還有別的辦法?貝莉兒一邊轉著石磨一邊思考。


    石磨是才剛雕出來的,為了可以磨碎鹽石,隨著菜單的擴展貝莉兒需要更精細的鹽。她試過把鹽石放在水裏煮,煮幹了了再過濾雜質,這樣一遍又一遍,出來的鹽就越來越細致而偏白。於是貝莉兒決定做個石磨。這很簡單,找塊合適的石頭搬迴家,兩麵削平令它可以立穩,中間橫剖,橫剖麵圍著中心刻出一條條的平行斜紋。蓋上,上麵那塊石頭穿個可以倒東西進去的洞,再穿個可以讓粉末出來的洞,最後,給它安個能握著轉的把手。


    這樣一個比巴掌就大那麽一點,可以隨身攜帶的小石磨就做好了。這是貝莉兒難得一做出來就可以立刻投入使用的手辦。她拿來磨鹽石、幹蘑菇、根莖甚至是野花,然後她就有了鹽、蘑菇精、澱粉和花汁。貝莉兒還給它做了配套的漏鬥——人想偷懶起來,動力真是無窮無盡。


    順便貝莉兒還正計劃做個更大更重的,曾經她拿來曬衣服的溪邊那塊巨石就很好,她可以試試能不能磨骨粉,用來喂兔子什麽也挺好的。除此之外,貝莉兒還找到一些野白菜和野洋蔥,她已經把它們連同根莖一起移植迴來了。如今小木屋的背後就是一塊簡單清出來的菜園。但怎麽讓它們長得蓬勃茂盛,快快繁衍生息,這是個問題。貝莉兒可不想用大糞肥田,如果有必要,她可以試試用骨粉、蝦粉和貝殼粉末什麽的,看能不能調出合適的肥料來。


    貝莉兒有點發著呆。她心裏已經有了一個隱約的、大膽——而危險的計劃,關於怎麽抓住白龍。她隻是在猶豫要不要真的去實施它。白龍應該是看著她的吧?當她遇到危險的時候他會出手幫忙?就像她那天遇到豹子。以此類推,貝莉兒也可以繼續闖入森林,橫衝直撞地找到任意一種食肉動物的領地,把自己送上門當食物,白龍就會出來英雄救美。


    ……老實講這個選擇和找死差不多。貝莉兒又不能保證白龍是不是真的在看著她。萬一有什麽閃失呢?她被咬死的時候一定會覺得自己死得特別特別冤。貝莉兒得做個試探。


    過了幾天,天氣晴好,現在天氣一天比一天熱,貝莉兒選在早上不那麽熱的時候做點活兒,中午吃過飯,她就背著背簍上山去采花,啊不,采野菜順便避暑。夏天的時候野菜大部分沒有春天那麽嫩了,那時什麽都剛剛萌芽,新鮮淺綠的葉子充滿甜汁和水分。現在它們開始進入成長期,積蓄的營養都用來對付夏日的烈陽,葉子又老又澀,東一片西一片,高高低低地散布在地上被曬得發幹。


    樹林裏可以供采野菜的地方就這麽大,貝莉兒很挑剔地左看看右看看,走了很久背簍裏也沒有放進多少能吃的東西。直到天色將晚,她找了個有陽光的地方抬手看了看手上的小日晷,還有兩個小時太陽就下山了,貝莉兒得趕緊迴去,但今天的收獲很少,她有點猶豫自己是不是就這麽放棄。


    這時她在林間聽到鳥叫。貝莉兒循聲走入樹林深處,高高的樹上有一個鳥窩。一隻褐白斑紋的大鳥撲棱棱飛走了,貝莉兒思考了一下,決定不能放過這個鳥窩,幾個月的野外生活也讓她有了些經驗,她猜那隻鳥是在抱窩的雌鳥,她要想辦法看看窩裏有什麽,如果是剛孵出來的幼鳥那就算她自認倒黴,但如它們還是鳥蛋,哪怕是一個兩個也是能帶迴去補貼夥食的好東西。


    不過爬山容易,爬樹卻麻煩。樹幹就那麽粗,挖個洞出來貝莉兒也踩不上去,萬一裏麵有鳥蛋,她也不能冒著鳥蛋被摔破的風險砍樹拿鳥窩。龍鱗刀派不上用場了,貝莉兒試著用吹箭想把鳥窩打下來,但她沒怎麽練,準頭不好,箭奪的一聲穿入樹幹裏就消失不見。


    總不能放棄,貝莉兒想了想還是決定爬。她放下背簍,手心裏抓兩把土搓搓手,在旁邊找兩根藤條擰成一股,繞過樹幹兩邊纏兩道在手腕上再到手中握牢,然後她就借著藤條的力道,腰腿發力,向樹幹上一下一下地蹬上去。


    這麽幹聽起來輕鬆卻是一個累得令人發指的活。樹有十米高,才爬到一半貝莉兒就滿身是汗,手臂跟大腿痛得火燒火燎。她疑心是自己發力的部位不對勁,背簍尷尬地頂著屁股隨著她的動作一戳一戳的,腰椎也開始痛得厲害。貝莉兒緊了緊手裏的藤條,它們太粗糙了,磨得她的手心都是血痕。


    貝莉兒咬牙繼續往上爬,樹幹到了有枝葉的地方就好爬得多,她小心地把藤條掛在腰上,自己扶著樹幹努力往鳥窩那邊挪。她有點後悔背著背簍上來了,它太礙事了,一直卡在樹枝中間,要貝莉兒左晃右晃地蹭出空間,整棵樹危險地搖晃著。


    她爬到了鳥窩旁。鳥窩裏是五個灰色光潔的小蛋,另外兩個剛剛破開,濕漉漉的雛鳥眼睛都沒有睜開,身上沾滿碎蛋殼,倒在幹草葉間發出微弱的鳴叫。唉,幼鳥都孵出來了,剩下的蛋估計也是毛蛋了。貝莉兒有點失望,但又覺得能看見這些雛鳥也算今天沒有白爬樹一趟。她小心翼翼地一手抓在樹枝上穩定,一手努力伸長,一根手指頭輕輕摸了摸雛鳥濕濕的頭頂。


    或許是忙碌多日突然看到這樣新生的小生命讓她的心情放鬆下來,貝莉兒停頓了好一會兒都沒離開。直到突然“呱——!”空中一聲尖利鳴叫,是雌鳥迴來了。發現入侵者的它兇狠地朝貝莉兒發出警告的鳴聲,斂翅直朝她衝來!“啊!”貝莉兒尖叫一聲,雌鳥直直撞到她的臉上,差一點兒她眼珠子就給啄破了!貝莉兒慌裏慌張伸手擋著臉,覺得胳膊下又被一撞!她搖晃一下,恐怖的失重感,然後失足直跌下去!


    “啊——!!!”砰!貝莉兒滾在地上轉了兩圈,驚魂未定捂著眼睛喘氣,背簍直接摔斷了連接的部位滾到一邊。雌鳥繼續衝下來疾風暴雨地猛啄她!身上劇痛!貝莉兒慌裏慌張爬起來就跑,連背簍也來不及拿!直到跑出很遠雌鳥才勝利地高叫一聲示威,轉身飛迴去了,貝莉兒跑得氣都喘不過來,全身上下都是血道道血點子,被啄破的地方細細的血線流下來,沒被啄破的地方發紫,過了一會兒,開始變成一種由內向外紫紅白的詭異的彩虹色。


    所以還是認了吧,今天就是沒有任何收獲。貝莉兒哀歎一聲,兩手空空傷痕累累地迴了家。然後她憤而開始練習吹箭,在草地上隨機到處豎幾個靶子,用木炭畫上圓心,每天心血來潮無論走到哪裏就擺出帥氣pose掏出吹箭往上麵一吹。


    一個月後貝莉兒終於練成了指哪吹哪的神奇絕技。於是她再次全副武裝向樹林進發去打獵。首先是慣常去的狩獵地帶,野雞山鼠林雀斑鳩什麽的通通來一發。不過她隔三差五的來,現在她腳步一響,小動物們就都知道那個“上門掃蕩”的大魔王來了,立刻紛紛走避,貝莉兒沒能占到多少便宜。


    看來今天也收獲不足。貝莉兒也不是很沮喪,畢竟家裏還有一窩野兔,野雞也已經抓了兩隻拔了翅膀羽毛塞在籠子裏孵蛋,小黃看守著呢,如果運氣好,再過一個月她又會有一窩小雞。但貝莉兒總是想找些新品種新口味……嗯,純粹是過去的變故養成的習慣。老實說也沒什麽不好的,偶爾打獵換換新口味,也算是熟悉樹林,為將來離開原始森林做準備。所以貝莉兒也不打算改變。


    然後她在草叢裏看到一隻鷓鴣。貝莉兒喜出望外地追上去。“咯咯咕!”鷓鴣受驚地扇著翅膀跑遠了,貝莉兒趕緊追著攆。


    它動作可靈活,又不像野雞顏色那麽鮮豔,貝莉兒終於把它吹死的時候自己也跑得氣喘籲籲一身大汗了。“叫你跑,你再跑啊!”她得意地把鷓鴣撿起來放進背簍,然後站起身左右環視想找到迴去的路——然後她的臉白了。


    她追著鷓鴣跑得太遠了,不知不覺她已經來到森林深處。貝莉兒惶恐地看著周圍,參天的大樹,看不見陽光的陰沉深邃的林間,濕冷的空氣下腐蝕著的地上的枯葉,一踩一腳惡心的泥濘感。


    ——她迷路了。


    貝莉兒驚惶地在森林裏轉悠,抱著希望四處想找到熟悉的路標。她用龍鱗刀做標記認準一個方向走出去,但是每次都是走到一半她就總感覺自己越走越深,不得不害怕地換個方向。最後這附近所有的樹木都被貝莉兒刻了一刀,這並沒有什麽用。


    天要黑了,貝莉兒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準備、她停下來,簡單地找一些樹枝沿著樹幹搭起木棚,再收集了枯枝生起火,抓一把枝葉把地麵的葉子掃幹淨直到露出土地。她用火把泥土燎一遍,再把龍血草放在上麵,然後泥土翻動,十幾條黑乎乎的各種蟲子從土裏爬出來飛速爬遠。它們上下起伏的身體和多毛的腳看得貝莉兒毛骨悚然。


    而她得將就在這兒度過一夜。


    貝莉兒考慮很久要不要吃東西,她害怕這些血腥會引來饑餓的野獸。但是轉念一想,她也不能餓著肚子度過一夜,要不真有什麽變故都沒有力氣抵擋。貝莉兒在背簍裏挑來揀去,勉強選中了最小的一隻山鼠,她盡量低調地把它拿到遠處剝皮掏內髒。她口渴得要命,可是沒有帶水,隻能喝一點山鼠的血潤潤喉。山鼠死了有一段時間了,血液臭得惡心,她才入口就哇的一聲吐了出來,吐完以後更渴了,肚子抽搐地發疼,而貝莉兒還要趕快把這堆嘔吐物清理幹淨。


    ……她後悔死了。為什麽沒有看路呢?一隻鷓鴣算什麽?什麽也不能讓她得意忘形迷失道路啊!貝莉兒懊喪也沒有用。她趕快地處理完山鼠,拿迴來用最快的速度把它烤了吃掉,骨頭什麽的她都包起來扔在遠處,背簍裝著所有獵物也都放在遠處,裏麵滿是屍體和血,貝莉兒不敢冒險。


    夜漸漸深了,林間伸手不見五指,她臉色蒼白地靠著樹坐著,懷裏抱著龍鱗刀,另一隻手拿著吹箭。脖子上掛著的小木筒裏是混雜著龍血草粉末的神奇溪水——貝莉兒驗證過這樣混合效果沒什麽影響,就是之後會很亢奮。


    但她現在不敢喝。這是救命的東西,盡管她很困。貝莉兒大睜著眼警惕周圍,不時往火裏添柴,然後漸漸漸漸地,她睡著了。


    半夜貝莉兒聽見了聲響。悉悉索索,吞咽咀嚼,咬碎骨頭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她突然就驚醒了,遠處有綠光,一雙、兩雙、三雙,綠幽幽的鬼火在空中漂浮,上下飄動。有什麽東西在那裏吃著,吃著貝莉兒背簍裏的東西。而還有兩雙綠光,慢慢地向貝莉兒圍攏過來。


    她倏地直起身體,火光中露出一頭狼的身形,它的嘴角還帶著血肉殘渣,想必已飽餐一頓,仍不滿足地要來試探貝莉兒。它被貝莉兒的動作驚了一下,警惕地後退。“咕嗚……”它的喉嚨裏發出咆哮,嗜血的綠色眼睛貪婪饑渴地望著她。


    貝莉兒一身冷汗,和死亡共舞的驚悚讓她全身冰冷。她盡量不動聲色地貼著樹幹,慢慢站起來和那頭狼對峙。“吼——”頭狼發出召喚,綠光們望了過來,黑暗之中,鬼一樣的火飄過來,五頭狼向貝莉兒圍攏,頭狼稍微後退出包圍圈,在遠處睥睨著,掌控戰局。貝莉兒顫抖著手,慢慢將吹箭湊到嘴前。


    狼們伏下前肢,低下身體,後腿繃緊,野獸們咧開嘴角,露出的鋒利牙齒間還有碎皮血肉。


    它們已做好準備,隨時撲擊。這一瞬間仿佛時間都放慢了,貝莉兒的頭腦前所未有地清醒。她使勁咬住吹箭用力一吹!“嗖!”“吼嗷!!!”頭狼一聲嚎叫,五頭狼瞬間撲擊上來!


    砰!咬中貝莉兒的那頭狼突然在空中整個被撕裂開來,發出巨大的爆裂響聲!然後第二頭被撞飛到一邊,第三頭倒飛出去,第四頭狼和第五頭狼沒來得及接近,整顆頭已經從脖子上撕裂下來滾到一邊,狼屍猶在往前衝擊,撞到大樹上。頭狼無聲無息地死了,貝莉兒拚命往前衝!


    她撞進措手不及的白龍懷裏,直接把他撞倒在地。龍鱗箭插在他身上,被貝莉兒死死一抱,噗嗤,箭尾穿透她的肉,也插在了她的身上。


    血噴湧出來。貝莉兒痛得臉都扭曲了,一臉一身的冷汗,然後她抬起頭,一隻手還死死揪著他的頭發,另一隻手從那柔軟華美的長發中撩出自己的臉,那雙熟悉銀色豎瞳正驚慌地瞪著她。


    “哈,白龍。”她得意又冷冷的笑起來。


    “抓住你了。”


    第33章


    瑪利多諾多爾有一瞬間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半夜他放在人類身上的信標有了警告——他從沒想過一直在日落前乖乖迴家的人類會在晚上出事, 他以為她仍在小溪邊, 那裏還留存他的氣息, 不應該有危險。因而他猶豫了,來得晚了一些, 五頭狼要撲到人類身上將她撕裂,而他隻來得及將最近的那張血盆大口撕裂。


    隨即他中了箭。他沒料到人類的武器向他襲擊, 措手不及地歪了一下, 然後她徑直朝他撲上來,把他撞倒在地。那支箭也插入人類的肩膀, 她掙紮一下, 從他的胸口抬起頭來,他的頭發落在她臉上而被她拂開,露出那張尋仇一般的冷笑的臉。“哈,白龍。”她說:“抓住你了。”


    她的血鮮紅, 流到他身上, 滾燙得驚人。瑪利多諾多爾突然驚慌失措。這一點都不是他預料到的情形。他瞬間想離開,然後靈魂深處劇烈的震蕩,瑪利多諾多爾猛地咳嗽起來,滿口的血腥味。他這才發現人類正死死拽著他的頭發, 他們的傷口還相連著, 他把她也帶了迴來。錯誤消耗的魔力太大, 他千瘡百孔的身體不堪重負。


    而人類像毒蛇一樣纏繞著他爬上來。她直起身跨坐在他腹上,他動不了, 巨龍被迫在她麵前攤開要害,她就像勝利的戰士俘虜了她的獵物。漆黑的山洞裏沒有一絲光,人類喘了口氣把箭拔掉,扔到一邊,胳膊上還咬著的狼頭,她摸索著掰了兩下,不得其法,於是從腰帶裏掏出一塊龍鱗割斷牙齒。


    砰,狼頭沉重地從他們身上滾下去,被人類動動腿踹到一邊。然後她捏破脖子上的小木筒,水的清涼氣味傳來,還有龍血草的味道混雜其中——顯然她準備萬全。水攏在手上有幾滴往下流,人類吝嗇得一點都不給他,一捧水自己喝了,一捧水塗在傷口上。


    她疼痛的喘息漸漸平息下來,之後山洞裏有一時的寂靜。瑪利多諾多爾別過了臉,明明人類應該什麽也看不見,她低下身逼近他的時候眼睛卻仿佛真能看見他似的,直視著帶著興師問罪的光輝。


    “終於逮著你了,你可真能跑哈。說,你為什麽要跑!”


    瑪利多諾多爾就連那一點明白被愚弄的憤怒都無法燃起。他現在終於明白了這是一個圈套,這是一個餌。狂妄而可惡的人類,她把自己當餌,誘他上鉤。巨龍難得的好心竟成了被算計和踐踏的爛泥。他應該要咆哮著讓她滾,立刻滾迴她的小木屋裏,而且這輩子休想再叫他關注這個人類一眼。


    但是星星逼近到眼前來。瑪利多諾多爾抽搐似地抽緊了喉嚨。


    “放開……我的頭發!”


    “你想得美!”貝莉兒毫不客氣地冷笑,甚至還立刻把頭發往手上纏了兩圈拽得更緊。他以為她傻,她一放開他頭發他還不立刻就跑?她就應該動都不動,把自己當石頭壓他身上,如果可以她還要再加碼,最好把他壓死,一了百了。“白龍,你別以為我冒著生命危險進森林過夜隻是為了找你說聲晚安。”貝莉兒惡狠狠地說。血草起效之前她就已經亢奮得像折了藥。在忐忑不安中入睡,和餓狼的對峙,抓住白龍時的千鈞一發。她的心髒這時還在刺激地輸送大量供血,砰砰砰砰跳得飛快。


    “今天咱們最好把這事兒說清楚,說,你到底想怎麽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救了一頭瀕死的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婉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婉央並收藏救了一頭瀕死的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