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讓側寫師分析這個男人,分析這個,叫陸銘的男人。”


    而陸銘,其實很好分析。


    所以劉長青知道,陸銘是一個情感缺失的人,是一個對什麽都不太在乎的人,是一個喜歡做交易,做委托,而不喜歡玩兒感情的人。


    這種人說好控製也好控製,說難控製也難控製——要看情況。


    而在五年後的今天……


    陸銘,對劉長青來講,真的不好控製了。


    因為燭火基地拿不出請動陸銘的籌碼。


    然而卻又有另一個疑惑,盤亙在劉長青心頭。


    既然陸銘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為什麽還要跟盧比奧打生打死?


    他為了什麽?


    此刻,他這一跪,也許是早有預謀,也許是感覺哪怕繁育反悔,陸銘也能庇護下燭火基地,也許,他隻是想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也許,他是真的不想看著人類走向滅亡。


    他再開口。


    “請救我們。”


    他在賭。


    在賭陸銘跟盧比奧拚命,乃是有原因的,有一個他所不知道的原因。


    他賭贏了。


    因為燭火基地,是這個世界唯一留存的人類聚集地。


    隻有在這裏,你才能找到大批量存活的人類。


    隻有保下了這裏,或者說這裏的人們,才有完美通關副本的希望!


    更何況……


    陸銘真的不怪劉長青。


    反而能體會到劉長青的那種無能為力。


    腦海中的靈光一閃而逝。


    突兀的,陸銘開了口。


    “最終救贖……”


    再看向劉長青,陸銘緊緊抿起嘴唇。


    “所以,我也是你們最終救贖的一部分?”


    劉長青沉默許久,點了點頭。


    “是。”


    “我們的選擇真的不多,所以我必須抓住我能抓住的一切!”


    ……


    路,確實隻有一條。


    但選擇,其實有不少。


    當然,劉長青,或是人類的選擇,都是那種你選不選擇無所謂,重點在於別人答不答應的操蛋選擇。


    選擇一:在剛才,劉長青自己吞下死亡的骨灰。


    但陸銘不答應,所以這條路走不通。


    選擇二:祈禱繁育繼續庇護人類。


    這條路走不走得通,乃是未知數,一切都要看繁育的心情——將希望寄托在某個存在的心情上,當事人的心情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選擇三:請求陸銘施以援手。


    劉長青總共就這三個選擇。


    而這三個選擇,統統都是人類的救贖方法!


    陸銘腦中再一次迴想起最終救贖的任務說明。


    【最終救贖:尋找到本世界殘餘的人類,找到人類自我救贖的方法,並根據該方法,自主選擇是否破壞該計劃,是否支持該計劃。】


    當蒙塵的秘密揭開麵紗,陸銘方才驚醒,自己早就站在了火山口上。


    救贖,正是他自己。


    有了這種推測,整個最終救贖任務就顯得一目了然了。


    陸銘已經了解了,找到了這個世界人類的自我救贖方法。


    而現在,選擇的時候到了。


    是選擇擔當人類的最終救贖,出力保護下燭火基地的人類,還是對這個爛攤子置之不理,一走了之。


    任務獎勵說明中,也變相驗證了這一點。


    【任務成功獎勵:根據您在這個過程中的表現而定。】


    何謂根據表現而定?


    說白了,不就是看陸銘在這個過程中出了多少力麽?


    正值耳中傳來提示音。


    【您的支線任務進度已更新!】


    拿出商人的賬本,看向上麵的文字。


    最終救贖任務,已經發生了改變。


    【三:最終救贖(高價值任務)。】


    【任務進入第二階段。】


    【任務失敗懲罰取消,您可立刻結算該任務,也可以繼續任務,以獲得更多獎勵。】


    陸銘沉吟良久,點了點頭。


    “我會幫你們的。”


    無論是為了獎勵,還是為了完美通關,陸銘都不介意拉這些幸存者一把。


    如果是戰士等人接到這個任務,他們恐怕會遇到些麻煩——最簡單一點,如果繁育不再繼續庇護燭火基地,戰士他們怎麽能保證燭火基地幸存者的生命安全?


    但這個問題落在陸銘頭上,卻根本不是問題。


    鬼域一開,我去哪兒你們去哪兒。影子不死你們不死,完活兒!


    當然,這裏麵有一個前提。


    念及於此,陸銘轉頭看向了繁育的祭壇。


    “他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那麽現在,你還會繼續庇護燭火基地麽?”


    陸銘這般嘀咕一聲,嘀咕聲傳入劉長青耳中,他亦轉頭看向祭壇。


    約一分鍾後。


    祭壇微微閃光。


    同時,籠罩在燭火基地的未知領域,消失無蹤……


    劉長青歎息一聲,攥緊雙拳,將目光瞟向了陸銘。


    ……


    就像是小雞失去了蛋殼的庇護。


    當領域消失的這一刹那,燭火基地立刻暴漏在某些恐怖存在眼中!


    之前劉長青提到過,這個世界的變異生物不知道有什麽毛病,很喜歡逮著人類殺。


    而像燭火基地這種大量人類匯聚在一起的抱團行為,落在變異生物眼裏,就像是一塊兒新鮮的蛋糕,散發著濃鬱的香氣。


    更何況……


    祭壇,乃是繁育泄露力量的媒介。


    繁育的力量,對人類來講是災難,但對於變異生物來講,卻是進化之源!


    誰更接近祭壇,誰占領了、獨享了祭壇,誰就能獲得更多的繁育力量的滋潤,從而變得更強。


    這種誘惑,沒有變異生物能夠拒絕!


    燭火基地外。


    曾經,燭火基地與外界的分界線,分外明確——靠近燭火基地這一側,乃是一片荒蕪,沒有動物,沒有植物。


    而靠近燭火基地的另一側,芳草濃鬱茂盛,但草卻不是綠的,而是黑色的。


    就在繁育撤銷領域的這一瞬間。


    黑色的草坪開始蠕動。


    就如同擴張的菌毯,緩慢,卻堅定。


    更東方。


    兇蠻的獸吼聲轟然炸響。


    西方,望螈沙漠。


    有巨蠍從沙漠中抬頭,蟲眼望向了遠方。


    南方。


    地麵塌陷。


    近人高的猙獰蟲怪列隊從巢穴中爬出,空氣中傳出信息素的味道,於是,工蟲們開始啟動。


    ……


    陸銘已經有所預感。


    當繁育撤銷領域後,這個名為燭火的人類淨土,定然會遭到連串的打擊。


    但這個依舊是後話。


    至少現在,危機並非迫在眉睫。


    骨灰順著陸銘的指尖,漂蕩灑下,落在影子身上,又快速融入了影子體內!


    融合的很快……


    也很順利……


    畢竟,兩者本就同源。


    曾經,陸銘還驚歎過影子吸收骨灰的效率。


    他現在倒是沒有這種想法了。


    陸銘隻是眼看著最後一點骨灰消失在了指尖,影子的氣息登時縮放,更強大的鬼氣波動,從影子體內飄搖升起。


    “一天!”


    從低等兇神,晉升中等兇神,隻需一天!


    畢竟,影子與骨灰同源。


    畢竟,影子這不是升級,而是複原。


    盤膝坐地,陸銘簡單思考,便伸出手,敲了敲影子。


    “能說話麽?”


    影子傳來聲音:“能。”


    “所以,繁育為什麽要給咱們上個定位?”


    剛才這個問題,影子並未解釋。


    而現在,該做的都做了,陸銘覺得自己有必要跟影子好好聊聊。


    很快,影子便給出了迴應。


    “祂們……在找咱們……”


    因為要找你,因為怕你瞎跑,怕你躲藏,所以要給你裝個定位。


    簡單且理所當然的答案,卻引來了更多的問題。


    “祂們為什麽要找咱們?”


    雖然從讀音上講,祂們、他們、它們、她們乃是同音,但陸銘口中的“祂們”,的確就是這個祂們。


    他明白,影子所說的祂們,就是邪神們!


    是的。


    陸銘聽出了影子話裏的意思——有複數的邪神,正在找自己這一家三口。


    但為什麽?


    “我們……拿了……一些東西……”


    “一些……誰都想要……的東西……”


    “什麽東西?”


    影子閉口不言了。


    然而思考後,陸銘卻有了模糊的答案。


    “是希望麽?”


    “祂們在找希望,對麽?”


    影子依舊沉默不語。


    但沉默於此刻,就是最好的迴應。


    不知為何,陸銘嘴角緩緩挑起一抹苦笑。


    不是表演,不是假裝,而是發自內心。


    “我是不是能這樣理解。祂們找到咱們後,不會請咱們喝茶,也許到了那個時候,死亡都會是咱們的最好歸宿。”


    影子言簡意賅:“是。”


    陸銘長歎一聲。


    在都市怪談副本內,陸銘還在感歎,自己為了利益最大化,不應該選擇站在地球這一方。


    然而當現在,當陸銘知道的越多,就越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其他選擇。


    “我們跟安防局,跟世界是綁定的。”


    影子不言語。


    陸銘卻搖了搖頭:“不,世界,甚至安防局可能還有退路,但咱們,真的退無可退了……一旦被抓住就是個死,而地球和全球副本係統,就是咱們第一道,極可能也是唯一一道防線。”


    影子忽然開口,卻說了句答非所問的話:“你永遠……可以相信……世界……”


    感情影子和希望都被世界給洗腦了……


    “不,不是洗腦……你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們跟世界見過對吧?在我十歲之前?”


    影子再次沉默了下來。


    “你現在……不應該……思考這些……因為沒用。”


    陸銘能不思考麽……


    但既然影子不願迴答,陸銘又轉而思考起了另外一個問題。


    “繁育為什麽要把骨灰給咱們?”


    為了定位?然後讓影子成功晉級,變得更強?


    這算是理由,這一加一減的,看上去誰都不吃虧。


    但以繁育中位邪神的位格,祂應該還有別的方法,更好的方法,更佳的選擇。


    想了想,陸銘隱約有了猜測。


    “你剛才說祂們正在找咱們。”


    “祂們,不是祂……所以在找咱們的,是複數的邪神。”


    “但希望,隻有一條。換句話說,那些找咱們的邪神之間,也存在競爭關係。”


    繁育的競爭壓力很大,如此才出了個不算下策,但也不算上策的中策。


    而影子,又給出了更深層的答案。


    “我……不需要……找迴……全部身體。”


    陸銘恍然。


    “這樣啊……”


    影子雖然被肢解,被粉身碎骨挫骨揚灰,但影子想要恢複邪神位格,並不需要找迴全部的屍體。


    換言之,這瓶骨灰,可以拿,也可以不拿,拿了影子提前恢複到中等兇神的程度,不拿,也就是恢複的慢一點,不影響大局。


    以此做推論,繁育的“資敵”行為的影響被降低到最小,定位就是白撿的好處。


    念及於此,陸銘的臉色忽然詭異了起來。


    他看了眼影子,沉聲道:“你應該早說,早說咱就不碰這玩意兒了!”


    “無所謂……”


    影子這般做出迴應。


    “這怎麽能無所謂呢?”


    “因為……跑不掉……”


    陸銘臉上泛起苦意:“你確定,咱們跑不掉,避不開?”


    “確定,交易之間……甚至永恆……也不行……”


    陸銘登時沉默了下來。


    繁育下定位,讓祂在邪神的競爭中占得了先機。


    而對於陸銘來講,誰占得先機都無關緊要。既然跑不掉,避不開,早死晚死也就沒區別了,既如此,還不如快速提升實力,把雪球滾起來。


    “如果到時候你徹底恢複了原本的力量……咱們還有救麽?”


    “至少……情況會比現在……強……”


    “那我是不是可以這麽認為,力量,是咱們破局的唯一方法?”


    “是!”


    “需要什麽級別的力量?”


    影子不說話了。


    可能,是怕陸銘絕望……


    陸銘,則慢慢閉上了眼。


    喃呢聲從其口中傳出。


    “阻擋邪神入局,為我們的成長提供時間。”


    “用一切方法變強,變得更強,這是我們的救贖之道。”


    “死亡?”


    “嗯。”


    “你其餘的身體,在哪兒?你自己知道麽?”


    “知道……一些……”


    “你應該早說的!”


    “沒用,實力弱……得不到……”


    “中等兇神,夠麽?”


    “勉強。”


    “那就是夠了。”


    “而且那些……副本……沒開……”


    這個倒是沒辦法了。


    陸銘再次沉默了下來。


    直到影子的聲音再次響起。


    “陸銘?”


    “嗯?”


    “不用……太為難……也不用……太冒險……”


    “這很難做到吧。”


    得知這一切,陸銘如何能不為難,如何能不去冒險?


    “不……很簡單……”


    影子的聲音,慢慢低沉了下來。


    “因為……我們會把你……摘出去……”


    “我們……都希望你……好好的……開心的……活下去……”


    陸銘忽地攥緊了雙拳。


    他慢慢低頭,看向影子。


    “這就是你們,一直不想告訴我真相的理由?”


    影子以沉默迴應了這個問題。


    ……


    劉長青一直看著陸銘和影子。


    他不再跪了,而是盤膝而坐。


    隱隱約約的,他聽到了陸銘與影子的對話,但兩者的對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劉長青卻弄不太懂……


    直到,他看到,陸銘忽地攥緊了雙拳。


    很難想象,一個“情感缺失”的人,臉上能綻放出那樣“五顏六色”的色彩。


    憤怒。


    擔憂。


    不滿。


    似乎還有一點……被偏愛的幸福?


    總之,哪怕以劉長青的人生經驗,都看不出陸銘此刻臉上的表情,到底意味著什麽。


    他隻能看到陸銘站起身來,扶起了自己。


    “我會保護你們的。”


    陸銘把剛剛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劉長青凝視著陸銘的眼,便能看到陸銘的眼神,分外鄭重。


    遠比剛才更加鄭重。


    “謝謝。”


    劉長青這般說完,陸銘卻再開口。


    “不僅如此。我不僅僅會保證你們的生命安全,我還會盡我所能地,幫助你們永久性解決你們麵對的困難。”


    能麽?


    可能麽?


    再失去了繁育的庇護後,人類還有可能再找到燭火這樣一片不受外界打擾的淨土麽?


    你……真的能做到麽?


    劉長青心中有無數問題,卻並未問出口。


    他默默點頭,再說了句:“謝謝。”


    陸銘轉身,帶著劉長青向外走去。


    他越走越快。


    麵色越來越平靜。


    唯有心中某種念頭不斷反複。


    是的,影子和希望對他很好。


    他們一直把陸銘當成家人,正如同陸銘也把他們當成家人那般。


    而家人之間,不僅僅有和和睦睦,還有善意的謊言,善意的隱瞞,善意的欺騙。


    ‘我們會把你摘出去。’


    這無疑是一種保護。


    無疑是一種減壓。


    無論到最後,影子和希望的結果如何,他們都會盡其所能的,保證陸銘的安全——哪怕他們所麵對的,乃是不知道多少,多強的邪神們……


    這是他們的救贖。


    但也正因為如此,陸銘也尋找到了自己的救贖。


    “我能不管別人,但我不能不管你們……不是麽?”


    這句話,陸銘並未說出口。


    他隻需要知道自己有了一個新的,更強烈,更難辦到的目標,這就夠了。


    “而首先呢,嗯,其實也沒什麽首先不首先的。總之,力量對吧?實力對吧?”


    如果我有高位邪神的力量,影子還會不會想把自己摘出去了?


    如果連高位邪神都不夠的話,那麽更強呢?最強呢?


    總有能夠的時候,是吧?


    恍惚間,陸銘仿佛想到了希望曾對自己說過的話。


    “你相信,有些人生來就背負使命麽?”


    陸銘忽然理解了這句話的意義。


    “就先從完美通關這個副本開始吧。”


    從未有任何一刻,陸銘的目標如此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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