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和樂融融吃過了團圓飯。


    夜裏南勝宿在李氏房裏。


    熄了燈, 兩人就著大兒子的變化感慨了一番。


    末了,南勝瞌睡蟲爬了上來, 眼看就快睡著了, 耳邊卻聽得李氏大歎了一口氣。


    他睜開迷糊的眼, 側著臉問道:“怎的高興的事兒還歎氣了?”


    李氏轉過身麵對他睨了一眼,不滿道:“你就沒注意到,老大迴來兩天了提都沒提曾氏一句嗎?”


    南勝這會兒才真的清醒過來, 瞪大了眼睛,自己都感覺到詫異,“你不說我倒是也忘了有這麽個人了,老大大概也是忘了吧?”


    事實上, 何止是他,估計除了李氏,大家都當沒曾氏這個人了。


    李氏直接白了他一眼道:“忘得了曾氏, 總不能忘了大孫子吧,那可是他的骨血啊。”想到兒子竟然這般冷情,當母親的也是惆悵。


    “這……”南勝頓時無語,當年他在軍營裏可是掛念妻兒得緊啊, 但他一個大老粗哪兒猜得到兒子的心思啊。


    看著還憂愁著的李氏,他隻好道:“不然明兒個問問老大?”


    李氏重新轉身迴去,躺平了才道:“問,是鐵定要問的。”她今兒都有些忍不住想問了,隻是瞧著閨女迴來一家人高高興興的,就不想掃了大家的興致。


    “那不就得了,老大屋裏的事兒,讓他自個兒處理去,你就莫操心了,早點歇了吧。”


    李氏懶得迴應他,睜著眼,不一會兒身邊就響起了大老粗的震天打鼾聲,她這才在熟悉的鼾聲中漸漸入眠。


    第二日,早膳桌上,李氏到底把曾氏的事兒給提了,南家人此時才恍然想起來有這麽號人物,雖然曾氏不靠譜,但別的不說,大孫子總不會有假的。


    李氏話一落,本還歡聲笑語的飯桌上頓時沉默了下來。


    南婧一吃得正歡呢,看了眼大家,隻好默默跟著停了筷子。


    南項麵露難色,輕咳了兩聲,開口道:“爹,娘,這個事情,我其實這幾日也在想著要怎麽同你們說……”


    “相公!”忽然,一個高調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南家人聞著聲看到人都不由得愣住。


    說曹操,曹操到。


    自上迴在宮中算計了南婧一就被南家人打發迴了曾家的曾氏,後來,在曾家老大的生意一虧再虧時,她也是迴來求情過的,奈何南家人不為所動。在這之後,曾氏在娘家越發難過了起來,想要迴南家又迴不去,隻能在娘家忍氣吞聲蹉跎了。南項迴了雁都她其實在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著實想了幾天怎麽應對南家人,這才抱著兒子南昱梟迴來的。


    南項的話因為曾氏迴來而中斷了,他的視線落到了曾氏的臉上,看著這個名義上的妻子,記憶中她的樣子就十分模糊,現在乍然一看也並不覺得熟悉。


    視線再移到了她懷裏抱著的娃兒身上,小娃兒正樓著他母親的脖子,歪著腦袋怯生生地看著他們。


    曾氏幾步上前,臉上欣喜得很,眼中帶著淚花,“相公,你迴來了,真是太好了!叫我和昱兒都想念得緊啊!”


    已經站起身的南項不著痕跡地避開她的觸碰,看著不諳世事的小小娃兒,眼露不忍。


    “相公,你快看看,這是你的大兒子南昱梟,昱兒快叫爹,要爹爹抱,相公你快抱抱兒子吧。”曾氏說著把懷中的娃兒往前托。


    南項伸手擋了下,說道:“曾氏,你來得正好,今日我們就把事兒說清楚吧。”


    “什麽?”曾氏臉上的笑容起了裂縫,因著他嚴肅的表情心跟著慌了起來。


    南項迴過頭,對著南家人道:“爹、娘、二娘、三娘,我們還是去堂屋裏說吧。”


    由於南項的表情相當凝重,大夥兒也就鄭重了起來,一群人很快轉移了陣地。


    正堂裏,曾氏忐忑不安極了,緊緊地抱著兒子。


    南婧一看著她坐在那低眉順眼的樣兒和當初第一次見到她時判若兩人,在心裏搖著頭,這女人啊。


    南昱梟眼睛骨碌轉著,小臉上盡是茫然,不過他倒是個安靜的男孩子,此刻不吵不鬧的,讓南婧一都忍不住看了那可愛的小娃兒兩眼。


    南項站到堂中央,看了一眼曾氏母子,便正色道:“爹、娘,兒子要和離!”


    鏗鏘有力的聲音一下子擊到曾氏的心間,她瞪著眼睛把兒子放到一邊也不管了,走到南項身邊尖聲指責道:“好你個南項,你個負心漢,翻臉不認人啊,你們南家真是夠卑鄙的,合著把我趕迴娘家都是提前串通好的!”


    南項卻是一下子聽到了她話裏的重點,看向了南家人,問道:“什麽趕迴娘家?”他之前收過的家信都有提過曾氏喜歡迴娘家,是以這兩日沒見到曾氏他也不覺得意外,隻以為她又迴娘家去了,現在聽她這麽一說,似乎還有其他隱情?


    “你不用轉移話題,我嫁到你們南家近三年,為你守著這個家,為你生養兒子,你一迴來就要拋妻棄子,做人可得要有良心啊!”曾氏心中大感不妙,連忙大聲指控,拽著他的衣服眼淚嘩啦啦地流,“你就明說在外麵被哪個野女人勾搭去了……我為你懷胎十月啊……你可對得起我,對得起昱兒!”


    南勝做為公公,這個情況他隻能別開了頭,就是平時話多的王氏這會兒也不見吭聲了。倒是李氏聽得曾氏這麽責問心下一驚:兒子怎的迴來就要和離,難不成真如曾氏所說外麵有人了?


    一旁的南祺早就看不慣這個嫂子了,於是不顧曾氏的發難直接道出了南項想知道的隱情。


    南項原本隻是沉著的臉色直接黑了,萬萬沒想到曾氏居然敢害小妹!


    這一下子本就對曾氏沒感覺的南項直接起了厭惡心,連帶著對小娃兒的於心不忍也煙消雲散了。


    曾氏臉色劇變,眼睛飄忽不定,想到之前就因為這事兒才被趕出了南家,而她早就聽聞南項十分疼愛南婧一這個妹妹,現在知道了會怎麽對她?


    此刻曾氏也不知道要如何翻盤了,心裏慌亂不已,隻能連連否認,跑過去又將兒子抱在了懷裏當擋箭牌。


    “我沒有害過小妹,你們不用為了要趕我走而使這個借口,我生養了你們南家的長孫啊,你們這麽對我們母子倆,也不怕天理不容!”


    “你做過什麽心裏有數。”南項看都不看她一眼,他們南家人從來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曾氏見南家一家人都不為所動,抱著敏感而害怕起來的兒子癱在地上,母子倆一起嗚嗚哭泣,看著好不可憐。


    李氏到底是當祖母的,臉上就心疼上了,“老大……”


    南項哪能願意母親心疼,“娘,剛才我就想告訴你們了,曾氏的這孩子不是我的!”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驚呆了,南婧一也被雷得不行。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地上哭花了臉的孩子,以及驚慌失措得忘記了哭的曾氏。


    曾氏慌忙中強迫自己鎮定,換了一副不敢置信的麵孔,“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居然為了和離連孩子都不認了,禽獸啊……”


    “老大,你說清楚啊。”李氏著急道,她清楚兒子絕不是無的放矢的人,他既然這麽說,必然離事實不遠了,隻是事關重大,必須慎重處理。


    南勝也是了解自己兒子的,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會這樣說,於是正色道:“老大,作為男人最重要的是無愧於心,莫要叫人唾棄了。”


    “爹,這事是我思慮不周……”


    事實上當年由於通信不便,南項收到曾氏懷孕的消息已經個把月過去了,想來曾氏的肚子也都老大了。


    南項起初是十分震驚的,當初洞房花燭夜他分明……分明未在她的身體裏留下他的種子!事後他也想過,許是因為彼此沒有感情,故而他無多少激情,抽身後倒是左右手沒一會兒便射/了。


    原本有心想就此留下血脈的南項也就歇了心思,卻沒想到幾個月後他居然喜當爹了,冷靜下來,他是有想過要對家裏說這個事情的,就怕信寄到家去人都已經生了,而且他也並無證據證明那個孩子不是他的種,也怕萬一要是他的呢?


    這個事情弄不好就叫父母難做了。加上前方有戰事,他又沒有想到合適的處理方式隻能先擱置了。


    正好一年後,一個得力手下由於傷了腿,提前退伍迴去雁都,他便叫手下迴到雁都後幫他查探曾氏。


    大半年後他終於等來了查來的結果,原來那曾氏懷的是之前與一個曾家侍衛私通的骨血,被發現後,侍衛被曾家主命人打死了,曾氏為了保住侍衛的血脈,就通過曾貴人的龍床枕頭風嫁到了南家。


    是個男人都不能忍吧,被戴綠帽子的南項當時怒火朝天,但是他在離雁都十萬八千裏的地方,也不能把曾氏怎麽著,最後還是隻能忍下來了。


    時間是個能治愈一切的奇妙東西,南項平靜下來後,擔心父母會因此受到傷害,也是覺得那孩子畢竟是無辜的,所以這個事情就必須由他親自去解決。


    事到如今還是很難以啟齒的,若不是因為曾氏差點害了小妹,南項原本還是想給她最後點顏麵的,大丈夫能屈能伸,畢竟有過一夜夫妻是事實,不能占了便宜不認人。


    聽完了南項平靜的敘述,曾氏不敢再撒潑了,隻能抱著兒子幽幽哭泣。


    她知道她的好日子真是到頭了,心如死灰。對當初給了她好處的皇後心生怨恨,她雖然看不慣小姑子但也從未想過要害她,畢竟南家是她的婆家,小姑子出了事情她也別想好過,事情可不就是按照不好過的來了。可是她無法拒絕皇後,她的堂姐曾貴人是皇後的人,皇後動一動心思立刻就發現了她的兒子並不是南家的血脈,以此要挾了她,她才不得已在那次太後的賞花宴迷暈了小姑子。


    聽南項道出真相,李氏、羅氏、王氏才想起來那年曾氏生產時,孩子是提前一個月出生的,當時南家人都沒懷疑過什麽,隻道是早產了,還小心翼翼精心伺候了曾氏母子兩個月。


    如今得知了與他們感情並不深刻的孩子並不是南家長孫的南家人,對於曾氏原本的不喜就算是升華了。


    得罪了南家自然沒什麽好果子吃,本以為可以瞞天過海還能結交到好親家,隻可惜不會做人的曾家也知道,是以屁都不敢放一聲就派人悄悄將被休了的女兒接了迴去,事後曾家主和曾家老大厚著臉皮前來道歉雖然沒有吃到閉門羹,但也沒得到南家人的好臉色。


    南項一迴雁都就休妻,南家不想將此事鬧大,但終究很快傳於眾人之口。這種負心漢的名聲,怎麽也不能背,否則南項怕是找不到好親事了,也會影響到底下兩個弟弟的親事,無奈隻能叫人放出了真相。


    也因此當初吹枕頭風叫雁帝賜婚的曾貴人在雁帝那邊落了個沒臉,這兩年已經在走下坡路的曾貴人直接失了聖寵,再也撿不迴來。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啊。


    在南家呆的第三天晚上,南婧一翻來覆去終是睡不著,腦子裏不知為何都是天花亂墜的景象。她起身隨意套上一件外衣,就偷偷跑到了離她最近的南項的書房中。


    點了油燈,站在案前,她攤開了宣紙,微微握住毛筆,一瞬間她仿佛充滿了力量。


    她已經許久沒動過筆了。


    第31章


    南婧一當年學的專業便是美術, 可惜她始終沒機會從事到本專業,而處於到處打雜中,雖然不懂得毛筆字, 但是不遵照毛筆的握筆姿勢想要畫幅畫對她來說也並非難事。


    她低頭, 想了想,熟練又認真地在紙上描繪出一個眼睛狡黠的姑娘, 穿著大雁的服裝卻顯得格格不入的樣子。


    南婧一想,這就是她原本該有的樣子啊。


    因為畫裏的女子並不是別人, 而是南婧一原本還算清秀的模樣, 想到她自己的肉身應該已經腐敗而感到心塞不已。


    她拿起宣紙, 看著畫中的自己,才感覺到心安。


    趴在案桌上,側著臉, 眼睛望向窗外高高掛著的月亮,南婧一不知不覺睡著了。


    八月的秋天,她被冷醒的時候天剛剛微亮。


    就在這時,已經鍛煉迴來的南項推門而入。


    南婧一不舒服地轉動著僵硬的脖子和麻掉的手臂, 與南項四目相對,睜亮了如貓兒的雙眼,笑道:“早啊, 大哥。”


    南項走過去,吃驚道:“小妹怎麽在這裏?”


    南婧一眨了眨眼,露出了一臉的乖巧,“人家醒得早啊。”怎麽也不能讓他知道她在這邊睡著了。


    南項寵愛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移到了案桌上, 眼中閃過一抹訝色,“小妹這是在作畫?”他可是記得小妹不喜作畫的啊。


    南婧一攤了攤手,“心血來潮嘛。”


    南項低下頭仔細看了小妹作的畫,是個陌生的女子,雙眼倒是靈動,就是有點怪怪的,“小妹,這又是你哪個小姐妹啊,怎麽從未見過的樣子。”


    南婧一站起來,從容地卷起畫紙,迴道:“我也不認識呢,她呀三番四次在我夢裏出現,所以我就想著把她畫下來了。”


    南項聽她這麽一說,倒也沒有多想,隻是笑道:“小妹可是偷偷用工了,畫技好了不少呢。”


    南婧一吐了吐舌頭,“在寧王府無聊嘛,畫著畫著便喜歡上了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南項眸色瞬間發沉,心間鈍疼,揉著她的腦袋氣道:“你這丫頭說嫁就嫁了,也不想著等等大哥迴來,生生錯過送你出門的機會。”


    南婧一心道:她也不想啊。


    但誰叫南家三兄弟都是妹控,她隻能眨著眼睛撒嬌道:“大哥……”


    “真拿你沒辦法。”南項無奈道,瞧著小妹身上不是很規整的衣服說:“你先迴去梳洗梳洗。”


    南婧一笑嘻嘻正想應好,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便道:“大哥,等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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