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靜地一遍遍迴憶細節,拷問著自己,再設想各種答案。等發現周圍徹底安靜,有腳步聲在他身後停下,時間已不知過去多久。


    他被人踢得翻了個麵,隨後,他發現,他的身體好像不那麽僵硬了,隻是仍然不好動彈。


    白衣大主教置身於黑暗的地下室裏,像一個天然的發光體,他俯身向他,聲音中有雅致的韻律:“黑暗的伴生者,若你願走進光明,我將祈求神寬恕你的罪惡,你可願投身光明神的懷抱?”


    柳江濤閉上了眼睛。


    白衣大主教歎息一聲,走向另一個人,不厭其煩地,將同樣的話又問了一遍。


    柳江濤看到,在他對麵,黑臉壯漢流著鼻血,臉上的肌肉抽搐著,頑強地定位了一個嘲諷表情。


    這個人其實有點可愛。他想。


    “主教,人帶來了。”地下室又來了人。


    柳江濤背對著門,隻看到黑臉壯漢猛然緊縮的瞳孔。


    他的心中一沉。


    “我想,你的人應該都在這了。現在,能告訴我,種子在哪了嗎?”主教用他優雅的發音向來人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你不會不知道,種子早就不在我手裏了?”


    果然是儲有鋒,他也被抓住了……


    看到完好無損的主教時,他就不該心存僥幸的……


    “江濤,如果有萬一,你要幫儲有鋒做決定……”在來a國的路上,葉明曉同他的對話,連同一個黑色的小匣子猛然跳出柳江濤的腦海。


    …………


    儲有鋒同大主教的對話在繼續。


    大主教的聲音還帶著笑意:“哦,不坦承的人是不會受到光明神庇護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給霍德基地的,隻是一個樣品,真正的種子,還在你手裏。”


    柳江濤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但從大主教遊刃有餘的態度來看,他說的,極有可能是真的!


    儲有鋒沒有說話。


    他的沉默,更像默認。


    “砰”!


    槍響了!


    儲有鋒驚怒交加:“你!”


    誰打的槍?打中了誰?柳江濤躺在地上,隻能看到白花花的天恨,他隻恨自己沒多生兩隻眼睛!


    “這位……儲隊長,你還這麽堅持嗎?即使你的隊友將會因為你可笑的堅持全都死在這?”


    儲有鋒沉默,很久。


    大主教很有耐性:“不要緊,你不說話,也不要緊。那麽,讓我們來猜一猜。”


    幽閉的地下室裏,隻有大主教的聲音如汩汩流動的溪泉:“你們從薩班來,你們此行所帶的東西,隻有這一件最重要。所以,你離開那裏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找地方藏好這些種子,那麽,我們可以順著這個思維猜測下去。你們離開薩班後抵達的第一個地方是特拉斯鎮的橡樹村——哦,我說對了,果然是橡樹村——”


    柳江濤心驚:這位大主教對他們一路的行程了如指掌。難道,隊伍裏有奸細?


    不,不像!因為他的猜測並不全對,但偶有謬誤,他立刻可以更改過來。


    至於他為什麽可以猜得這麽準?


    他憑的,完全是——


    “儲隊長,你閉上眼睛也沒有用。我是光明神的使者,我代行神的權力,你不知道嗎?我可以照見世上所有的陰翳。”


    這個神棍,他有著可怕的洞察力。他背後的光明教,對心理控製和情緒誘導的鑽研,連他的隊長葉明曉都極為忌憚。


    絕不能讓他這麽猜下去!


    儲有鋒顯然也是同樣的想法,他不知做了什麽,大主教忽然笑了起來:“儲隊長,你不要總想著傷害自己。讓我們繼續之前的話題……”


    大主教很享受這種貓戲老鼠的感覺。


    “砰!”


    突然,又是一聲槍響!


    柳江濤的麵前,黑臉壯漢的肩頭陡然暴出一篷血花!


    大主教又笑了起來,很愉悅地:“看來,這個人跟儲隊長的交情很好。那麽,接下來的問題,儲隊長可要好好迴答了。我們的槍,不是每次都打不中要害的。”


    “我說了,我什麽都不知道。”


    柳江濤閉了下眼睛:關心則亂,儲有鋒不該開口的……


    大主教開心得說話都打起了飄:“知不知道,可不由你說了算。”


    隊長那天晚上給他的那個黑色的小匣子,就在……他的視線緩緩下落,緩緩定在手腕間那條手表上。


    “手表?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嗎?”他還記得,那天晚上,他撥弄著手裏的匣子,很好奇。


    “這是一種新型氣體毒素,就這一點點的量,利用得當的話,可以毒死十頭大象。如果遇到萬不得以的情況,你可以打開這個手表裏的毒囊跟敵人……記住,這是最後的手段。”


    “我記住了。那這個毒囊,它怎麽打開?”


    “按一下表盤旁邊的按鈕。”


    “按按鈕?老大,都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這麽精細的操作,怎麽做啊?”


    “沒辦法,現在所有的無線遙感技術都無法使用,這已經是最方便的了,你將就點。”


    “……好。”


    …………


    “……唔,不在屋裏,那是在屋外?”


    柳江濤竭力摒除大主教的聲音,一點一點挪動著手腕。


    然而,這手腕重如千鈞,柳江濤的汗珠一滴滴落下,砸在地麵上,幾乎快成了一個小水窪。


    他的對麵,黑臉壯漢疼得臉色發白,視線在柳江濤身上略停了停,又緊緊盯著儲有鋒的方向,神色焦急。


    正全力集中精神的柳江濤沒有看到,在微微反光的地板上,一道身影從他身後走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這個身影的視線終於落在了這隻緩慢挪動的手腕上——


    “還不死心嗎?”他冷笑著低語,抬起腳,朝著那隻胳膊重重跺下去!


    “別管我們!”


    黑暗的地下室裏,黑臉壯漢滿臉猙獰,突然從喉嚨裏掙出這四個字!


    他的聲音完全是從嗓子裏擠出來的,但在隻有大主教一人說話的地下空間中,已經夠了。


    柳江濤一驚,才發現他身邊那條粘得緊緊的影子!


    儲有鋒那裏不知發生了什麽,柳江濤隻聽見大主教壓抑著怒火的聲音:“看來有些人必須多受些教訓。”


    “砰”!


    黑臉壯漢身體一顫,眼皮翻了翻,腦袋無力地垂下來。


    地下室裏,儲有鋒的喘息陡然一重。


    “儲隊長,你很關心的話,可以問我的。我會告訴你的。”大主教輕鬆地說道。話鋒突然一轉:“所以,那些種子藏在克裏市?”


    “不——”


    噠……


    鍾盤裂開了一條縫,柳江濤唇角提起一個笑容。


    裂開的鍾盤裏什麽味道也沒溢出,但他能感覺到,他的胸口像壓了塊石頭,他的心跳越來越慢,指尖開始發冷……耳邊,大主教的聲音終於失去了鎮定:“該死,他們有人身上帶了唿吸抑製信息素,快,快——”


    唿吸抑製信息素,那是什麽……大主教這迴應該會,應該會……


    柳江濤的視線漸漸模糊了。


    恍惚中,好像有劈劈啪啪的聲音,那聲音,真像炒豆子……說起來,炒豆子真的很香,他好久沒吃到了……


    …………


    葉明曉站立的位置,離布萊市那座醒目的大教堂隻有不到兩個街區。


    她的身邊,每一個人都在戰鬥。


    從a國各地遠道而來的反抗軍把這座陽光充沛的,小小的城市包圍了。


    他們拿著自行準備的武器,嘶喊著,怒吼著跟聞訊趕來抵抗他們的布萊市人戰成一團。


    光明教想得很好,這座小小的城市環抱三麵山,一麵臨海,易守難攻。並且城裏的每個人閑時做教徒,戰時就是可以隨時征召的戰士。何況旁邊的霍德基地隻要一完成宗教化洗腦,又是天賜的強大戰力。他們窩在這裏,除非十萬百萬大軍強行征討,否則他們一旦察覺,隨時可以出海避難。


    可是,他們不明白,什麽叫做大多數人的憤怒。


    憑什麽他們為全世界送去苦難後可以全身而退?!憑什麽無辜的普通人要被他們掠奪財產,甚至血肉還要為他們所用?!


    葉明曉幾乎可以聽見每個戰士心底那有如實質的怒吼:拿了我的給我還迴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


    光明教說它可以給人溫暖希望,信仰它的人可以獲得和平安寧。


    可是,真正的溫暖希望不是依靠犧牲別人,才能成全自己;真正的和平安寧也不是此處歲月靜好,彼處屍積成山!


    這些天,在路上趕路時,葉明曉和戰友們一直沒忘記向這些跟隨而來的人們科普光明教做的事,沒忘記告訴他們,光明教的存在為他們帶去了多少苦難。


    於是,起初,人們跟著他們不遠萬裏趕到布萊市,是為了那一張虛無縹緲的船票,後來,葉明曉他們將光明教的惡行公之於眾,絕大部分人的怒火被點燃了:作為大本營,在末世之後,全世界交通不便的情況下,光明教禍害得最多的,還是a國這片土地!否則,以a國的強大,就算出現了超級感染者,也不至於淪陷得這樣快!


    如今,人們積攢的怒火在看到這些衣飾完整,臉頰豐潤的教眾之後,終於化為了實質:


    殺!


    殺!殺!


    殺!殺!殺!


    …………


    大主教弗朗西斯科癱坐在地上,想不通自己怎麽會落到這一步。


    他的父親,他的祖父,他的曾祖……他們每一個人,都曾是光明會的大人物。


    從十六歲開始,他被父親帶入光明會。終於到了他這一代,他做到了先祖都未曾做到的位置,他成為了光明會的會長,後來,他創立了光明教……再後來,他創造了一個新神!他還將開啟一個屬於神的時代!


    這將是創世之功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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