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曉掙紮了一下,才感覺腰上疼得厲害,頓時清醒過來:對了,她之前好像哪裏中了一槍……


    她還有傷,她得好好養傷,好好養傷,然後,等傷好了再說……


    葉明曉重新安靜下來,順著嶽晉塵的力道躺了迴去。


    她的臉上還殘存著淚痕,卻望著他,聲音已經恢複了平靜:“你工作也很忙吧?先迴去吧,我一個人在這就可以。”


    要不是自己全程目睹了她醒來時所說的話,嶽晉塵簡直懷疑這個女人一直都這樣冷靜,從來沒有失態過。


    真像個無情的人。


    可是,他知道,真正無情的人不會做她曾經做過的那些事。她這樣,隻能說明,隻是短短的幾分鍾,她已經將自己的痛苦全都裝迴了心裏。


    她到底經曆了什麽,才這樣會隱藏自己的情緒?


    生平第一次,嶽晉塵隻是單純地對葉明曉這一個人產生了好奇心。


    “不用著急。”他道:“高遠正帶著童童在艾醫生那複查,就幾層樓的事。我馬上讓他帶童童下來看你。”


    “不用!”葉明曉卻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看著嶽晉塵有些愕然的眼神,她解釋道:“童童曾經經曆過很動蕩的局麵。讓她看見我這個樣子,我怕她會勾起什麽不好的迴憶,萬一——”


    葉明曉這一說,嶽晉塵也迴憶起來了:難怪這些天童童臉上沒什麽笑容,他原本以為她是在擔心葉明曉的傷勢,搞不好跟她以前的經曆有關……


    他有點歉意:“是我考慮不周了,等檢查完了,我直接讓高遠帶童童走。”


    “那多謝了。”葉明曉想來想去,也隻有一個“謝”字可說。


    病房重新安靜下來,嶽晉塵看了下表:“醫院食堂馬上開門了,我去給你打點飯。”


    在葉明曉道謝之前,他作了個製止的手勢:“別再和我道謝了,我以為,朋友之間,不用說太多謝字。”


    朋友?


    葉明曉一愣,出了這樣的事,他……她想問他,跟她做朋友,是有危險的,可對方並沒有給她再開口的機會,快步走出了病房。


    這一次病房真正的安靜了下來。


    葉明曉卻再也躺不住,隻要一閉眼,她的眼前就會不自覺地出現那些戰友,村民,還有,她出事之前在23局審訊的……


    她焦慮地四下看了看,床頭櫃上放著一隻筆,還有幾張藥費單子。


    葉明曉一把抓過紙筆,在紙上快速地畫起來。


    “你在畫什麽?”不知過了多久,她的頭頂突然響起了這樣一句問話。


    第136章 136


    飛速滑動的筆頭一頓, 葉明曉沒抬頭,下意識想揉掉那團紙, 手被按住了。


    頭頂上,嶽晉塵很認真地又問了一遍:“你畫的,是什麽?”


    他的手指的落點處, 正是紙上的那一個大三角十字標誌。


    葉明曉抬起頭。


    嶽晉塵的表情與平時比, 沒有什麽兩樣,但她能聽出來, 他的聲音有些緊繃。


    “你認識這個符號?”她擱下筆, 問道。


    嶽晉塵緊咬了一下腮幫子:“是……光明會?”最後三個字, 他是用氣聲說的。


    葉明曉直起身體:“你怎麽知道這個名字?”


    “老大,童童她一直哭得不行, 死活不肯走。我搞不定她, 你——”


    門被猛地推開, 高遠一手抱著童童,一手提著個粉紅色的小書包衝進來。


    童童果然“哇哇”哭著在他身上又踢又打,高遠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 愣是被小丫頭整得焦頭爛額滿頭大汗,。


    待看清屋裏的情形,他頓時卡住了:“那個, 嘿, 嘿嘿, 嘿——”他尷尬地嘿嘿笑著就要往外走。


    但是童童已經看到了葉明曉, 她嘴腮邊掛著眼淚, 掙紮著向她伸出了手。


    葉明曉隻好給嶽晉塵一個“稍後再說”的眼神,跟高遠道:“把孩子給我吧。”


    剛剛還哭鬧不休的小丫頭一投入葉明曉的懷抱,就像隻溫馴的小動物一般伏在她懷裏不動了。


    葉明曉一下下摩挲著她的頭發,聞著小女孩身上淡淡的奶香,心情漸漸平複下來,像平常出門一樣問小丫頭:“我這幾天不在家,童童有沒有不乖?”


    毛茸茸的小腦袋往她懷裏拱了拱,沒出聲。


    葉明曉也習慣了,接著問:“那童童想沒想我?”


    小丫頭還是在往她懷裏亂拱著,沒有出聲。葉明曉看她頭發拱亂了,就手取過桌上的梳子,打散了她的頭發,一下一下給她梳著頭發,忽聽懷裏一個細細的聲音,“想了”。


    這聲音……


    葉明曉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她求證地望向高遠,高遠笑著點了點頭:“這些天你不在,我就把你的照片放在電腦旁邊,跟她說,讓她想你了,就對著你的照片叫幾聲,叫多了,你就會迴來,她自個就會了。”


    她一把從懷裏捧起小家夥的臉,正要說點什麽,醫生領著幾個護士進了門:“病人醒了?正好,再檢查一下。”


    “醫生,我的情況……”檢查完後,葉明曉有些迫不及待地問起了自己的情況。


    “傷口撕裂比較厲害,沒有感染,幸好不是貫穿傷。”醫生道:“你很幸運,再打偏一點,就打到腎了。”


    “那我能出院了嗎?”


    “那她之前昏倒是為什麽?”


    忽然,兩個人異口同聲問道。


    醫生皺著眉頭先看了葉明曉一眼,有點不讚成,但還是保持了客觀:“出院可以,但至少要在家裏靜養到傷口完全長好,必須堅持每天換藥。還有,她昏倒隻是因為精神高度緊張,休息不夠,身體並沒有大礙。”


    “傷口完全長好需要多久?”葉明曉追問道,準備從床上起身。


    “這要看每個人體質,你們是要辦出院手續嗎?”


    葉明曉便求助地看向嶽晉塵,水霧般的大眼睛便是不說話,也看得人心頭發軟。


    嶽晉塵無聲一歎:“高遠,你幫忙辦個出院手續吧。”


    …………


    平京盛夏的白天一向是幹熱難耐的,往年家家戶戶都安裝有空調,門一關,任他外麵是火爐還是火山都一概不懼。


    但今年開始,所有的能源都開始限製,這其中當然包括了電能的限製。


    葉明曉在陽台的躺椅上保持著仰頭的姿勢已經有一陣子了。


    直到眼角的餘光看見有人坐到旁邊,才移開目光看他:“童童睡著了?”


    “對,”嶽晉塵道:“我讓高遠抱她下去了。”


    “那現在,我們可以繼續下午的話題了。”葉明曉轉了下頭,重新將目光對準了那片璀璨的星河。


    下午的時候,幾個人辦出院手續,連帶著迴家吃飯,一直忙到現在,才有空坐下來談話。


    嶽晉塵卻偏頭看向她,問道:“你剛剛在想什麽?”


    葉明曉便又看了他一眼:她很討厭別人通過各種方式刺探她的心事,但嶽晉塵剛剛的問話太家常,這環境太舒適,讓她提不起太激烈的情緒。


    她便有點懶洋洋地順著自己的心意迴答道:“我在想,雨詩他們,死的時候有沒有怪我。”


    嶽晉塵的問話原本是不想讓氣氛太過沉重,但沒想到她會給出這樣一個答案,登時一驚,卻看她神態還算平靜,頓了頓,還是道:“怎麽會?你不要想太多。”


    “放心,我沒有那麽脆弱。”葉明曉專注地看著星空,柔軟的黃光令她棱角分明的臉異常柔和:“我在想,人的一生要做那麽多決定,恐怕,隻有等到決定生效的那一天,才真正知道這些決定是對是錯。而在決定生效的過程中,我們,哦不,我是說我,我不知道會傷害到多少人,被我傷害的那些人——”


    “至少到現在為止,你的決定沒有做錯。”


    嶽晉塵突兀地打斷了她的話,他很不習慣麵對這樣的葉明曉,這樣脆弱中帶著迷茫的她,令他無所適從。


    葉明曉安靜地看著他,既沒有急著置疑,也沒有否定。


    “其實大多數的決定都不可能保全所有人的利益,你隻要問心無愧,做好自己就可以,你負責不了所有人的人生。”他沉聲道。


    “是嗎?你是這樣想的?”


    嶽晉塵忽然發現,葉明曉的目光其實十分澄明,那些脆弱,迷茫和彷徨仿佛根本沒有在她的目光中駐留,她的迷茫也隻因為星光正倒映在她的眼中。


    他半闔上眼簾:“我說的,不對嗎?”


    葉明曉忽然笑了:“真不公平,你知道我那麽多秘密,可我對你一無所知。”


    她這一笑,原先沉凝的氣氛仿佛也一並冰消雪溶了。


    嶽晉塵唇邊也不自覺勾起一抹笑:“你真的對我一無所知?”


    “哦?”葉明曉挑挑眉。


    “比如說,莫儼。”嶽晉塵重重吐出這個名字。


    對於那一次他們在工作上的合作,事後兩人再也沒有提起過,但嶽晉塵不信,以葉明曉在國安的權限,會不知道莫儼鼓動他父親做了什麽。


    葉明曉仿佛不知道他的緊張,她淡淡道:“我隻知道,這個叫莫儼的人曾經跟你的父親是密友,還鼓動過你父親盜取國家|機密文件叛逃,當然,後來事情沒能成功,你父親也去世了。還有其他的嗎?”


    她的話如同一杯最普通的白開水一樣平鋪直敘,仿佛這隻是一件很尋常家常小事,嶽晉塵不可置信:“你覺得這很正常?”


    “正不正常,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葉明曉再次將目光投向那片熠熠的星空,淡淡道:“你的父親因此得到懲罰,爺爺失去權勢,家族被逐出華國的權力中心。你生來這樣的資質,又用盡了所有力氣和人脈往上爬,一次又一次立下卓著的功勳,卻還是隻能在宣傳部當個副廳打雜。一家三代都受到這樣的懲罰,也夠了。”


    她不是隻知道一點,她是什麽都知道,什麽都看在眼裏,卻還恍若不知一般與他相交,這……


    嶽晉塵隻覺得臉上**得厲害,燙得他恨不得一頭栽進水裏再也不起來!


    有多少年,他沒有感到這樣的羞辱了?這個女人,這個女人簡直……


    葉明曉的話還沒有停:“看來,你到現在都沒有走出家族帶來的陰影。我從認識你開始,一直以為,你對這場即將到來的災難已經有了足夠的認知,結果你現在還將心思放在你家族的這些得失上麵,如果你真的走到人群裏去,就會發現,你家的事,比起生死存亡,比起普通人的一日三餐來說,一分錢也——”


    “我父親的事,跟光明會有關。”嶽晉塵覺得,他再聽下去,隻怕會忍不住暴發,終於出口打斷了葉明曉的話。


    葉明曉一頓,接著道:“莫儼,光明會。對,他之前說過,他們是有一個教派,但他說過,這個教派是在9月1號以後組成的吧,我記得?”


    “他沒有完全說實話。”嶽晉塵道:“這個符號,我從我父親那裏看到過,絕不會認錯。”


    “而且,”他吸了一口氣:“這件事,我從別人的嘴裏也得到過證實。我的父親,是被那些人蠱惑著入了邪教。”


    “誰?”


    “首長。”


    首長?對了,以他的權限,他知道這件事,並不稀奇,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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