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背對著葉明曉趴在小夥子肩頭,似乎是生病了。


    出於瘟疫的關係,葉明曉現在對疾病異常關注,看他們離開,不由追了兩步。她沒留神,在小夥子身後,一個女人也速度極快地衝了出來,兩個人“砰”地撞到了一起!


    葉明曉趔趄了一下。


    “對不起對不起,姑娘你沒事吧?”


    葉明曉身體一震,這是媽媽的聲音!


    媽媽怎麽在這?


    一隻戴著紅寶石戒指的手伸了過來,那隻戒指她也認識:那是媽媽再婚時的婚戒!


    葉明曉不敢抬頭,她撐了下牆壁站直,聽吳其君還在說:“對不起,我女兒病了,急著送她去醫院沒看路。”


    她蒙了下眼睛,怕自己一開口會忍不住哽咽出聲。


    她快速地垂下頭,看了眼這雙穿著黑色條紋西裝褲的筆直的雙腿,轉身向巷子外快步離去。


    吳其君疑惑地盯著那道匆匆離去的身影,那道背影看上去……


    “吳總,不上車嗎?”司機小李把車已經開到了她身邊。


    吳其君打開車門,把周粒粒抱在膝頭摩挲著。


    心思卻還留在剛剛那個女孩子的身上,“媽媽,疼。”


    女兒嬌嬌的聲音拉迴了她的注意力,她摸摸周粒粒的額頭,柔聲道:“那媽媽唱歌給你聽,就不疼了。”


    看女兒眨巴著眼睛乖乖點頭,吳其君身子卻猛地一震,在做出更多反應前,已經尖聲道:“小李,快開車,追上那個女孩子!”


    第65章 065


    華國某地


    “董事長, 那邊已經答應了,說一定會給我們留個座位。”


    “可我的心裏還是有點沒底, 真的會那麽順利嗎?”移民a國是早就做好的決定,但這幾年華國對內,尤其是對資本的管製越來越嚴,作為國內有名的企業家, 這幾天甚至被管製起了出入境!


    真是笑話!一個大企業的老板不能出境談生意,還做什麽老板?!


    不是他不厚道,他要走,也是被華國不自由的貿易環境逼走的!


    “華國也太多災多難了點, 我倒是無所謂, 但我隻要一想到孩子他們會在國內有瘟疫, 有戰亂的威脅, 心裏就害怕得很。走, 也是沒辦法啊!”他感歎道。


    “您不是早就準備好了嗎?國內的資產在災難前就轉, 哦不, 處理得差不多了, 銀行裏也全是貸款。”助理的眼中驀地閃過一抹鄙視:利用國家政策享受了優厚的減稅辦企業待遇,國家有點難關馬上拍屁股走人, 現在擺這副於心有愧的樣子, 給誰看呢?


    董事長臉沉下來:“什麽叫轉移?我們叫拓展海外業務, 你再亂說, 就不用跟著去了!”


    助理撇了撇嘴, 不作聲了:是啊, 國內貸款拓展國外業務。你出了國,國內貸款也不用還了。想國內亂了後趁亂上別國的艦艇,這跟逃難有什麽區別?這種說法,倒像是巴不得國內亂起來一樣!


    但他嘴上道:“對不起,董事長,是我言行無狀了。您還有什麽吩咐嗎?”


    董事長擺擺手:“沒有了,你先出去吧,問問夫人那裏有沒有什麽準備的。”


    “好的。”


    …………


    平京


    那個女孩子,她的手腕上有塊指甲蓋大的疤,跟明曉小時候調皮弄傷的那塊疤一模一樣!而且,剛剛的那個背影,那個背影……


    吳其君身體微微發著抖,盡管心裏知道隻憑這一點,根本無法確認剛剛那個是不是明曉,但是,她心裏強烈的直覺催促著她叫道:“快點,快開!”


    大概是吳其君的神色太過可怕,司機什麽也沒問,一踩油門,拐出了巷子。


    然而人行道,馬路車來人往,但那個穿著黑衣服的短發女孩子像憑空消失了一般,不見了!


    不見了,怎麽可能?!


    “吳總,還往哪開?”見吳其君遲遲不開口,司機不得不問道。


    …………


    葉明曉躲在垃圾桶後,看著那輛黑車躥出馬路,直到看到它轉了個彎消失在車流中,她才站直身子。


    媽媽……


    聽媽媽的聲音,仍然是那麽利落而富有生氣,她的腿也是完好無損的。看來,她的事對她影響不大。


    就是不知道,粒粒是什麽病,嚴重不嚴重。


    對這個小妹妹,葉明曉還記得,她抱著她的腿吮著手指頭仰頭看她:“姐姐今天早點迴來,粒粒不餓的。”


    前世,她夭折在五歲的時候。


    像她這樣小的孩子,在那樣的環境下,基本沒有活下來的。


    尤其在饑|荒剛開始的那一兩年,舊的食物死去,新的食物尚未現世。秩序崩壞,為了活下去,人們可以為了一塊餅幹殺人。


    為了保護粒粒,繼父出門做事的時候總會把她帶在身邊寸步不離。可即使如此,兩年後的一個晚上,她仍然死於一場高熱。


    葉明曉在街邊站定,向出租車招了下手。


    車子還沒停下來,人行道上突然響起蹬蹬蹬,極有氣勢的腳步聲,葉明曉一偏頭,頓時一呆——


    看清她的臉,吳其君也是一呆,隨即加快了腳步,更加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


    不能讓媽媽捉住!葉明曉像小時候做了壞事怕被媽媽抓住一樣,扭頭就跑!


    “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你別跑!”吳其君在她身後大叫著追了上來。


    但她怎麽可能追得上比自己年輕了二十多歲的女兒?


    那條瘦長的影子眼看就要像風一樣刮出吳其君的視線,在那一瞬間,即將失去女兒的恐懼讓她張開嘴——


    葉明曉眼看就要衝出這條馬路,身後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痛哭聲。


    她遲疑了一下,在奔跑中迴頭,隻見她的媽媽,那位在人前永遠化著淡妝,整潔幹練的女強人,她發髻半散,兩隻鞋都跑掉了,赤著腳蹲在馬路上,像個瘋婆子一樣嚎啕大哭:“一個兩個,全是沒良心的東西,撞了人就想跑,你別想跑,你跑不了的,跑不了的!”


    那一刻,她無比確認:媽媽一定把她認出來了!


    原本不想連累她,可她還是讓媽媽擔心了……


    葉明曉忍不住向媽媽的方向走了兩步,想說點什麽,看到她身後正朝這邊趕來的司機,忽然醒過神來:她現在的情況,不把媽媽拖進來才是對的!


    葉明曉最後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痛哭的媽媽,狠了狠心,轉頭過去——


    就在她轉頭的那一瞬間,吳其君突然蹦起來,一個虎撲前躥,兩手齊上,死死地抱住了葉明曉!


    在葉明曉反抗之前,她扣住她的手腕看了一眼,在她耳邊咬牙切齒道:“把人撞了還想走,沒這麽簡單!”


    “我——”


    慌亂之中,葉明曉觸到她的眼神,那一瞬間,心痛,懊悔,痛苦,自責……種種複雜的情緒從她眼中流泄,這些情緒裏唯獨沒有憤怒和怨恨。


    媽媽,對不起……葉明曉喉頭哽住了。


    她身不由己地被媽媽拽著手腕往前拖,聽她氣勢洶洶地道:“小李,把她看好了,弄斷了我的手鏈還想跑,沒這麽容易!”


    司機不知所措地站在葉明曉的另一邊,呐呐答應著,看葉明曉的目光有點同情,大概把她當成了某個冒失又倒黴的路人吧。


    吳其君陰沉著臉,等司機把車停到醫院門前時,她神色看上去已經平靜了很多。


    “小李,你先抱粒粒進去看病,我跟這位小姐聊聊。”


    她打開車門,見葉明曉磨磨蹭蹭地不下車,直接探身進去拽住她的手腕,聲音極冷:“快一點,還要我請你嗎?這位小姐。”


    她的手更冷,她眼底青黑,布滿了紅血絲,顯然很久都沒有睡一個好覺了。


    葉明曉跟著吳其君到了醫院對麵的咖啡館。


    吳其君隨便點了兩杯咖啡,眼睛緊緊盯著女兒這張陌生的臉:剛剛抓住她時,她已經確認過了,這一定是明曉!


    即使她現在是這副樣子,可當媽的,怎麽可能認不出女兒?


    從秦立答應幫她開始,她已經做好了女兒會改頭換麵的準備。如果不是有需要當麵交代的話,她今天即使認出了女兒,也不會冒著危險,纏著她不放。


    對著女兒,她有千萬句話要問,出口的卻是:“小姐,不說話是不行的。這條手鏈我花了三萬塊,是我丈夫送給我的禮物,很珍貴。你準備怎麽賠?”


    她嘴裏說著話,卻從包裏取出一本便簽紙,刷刷寫了幾筆,遞給葉明曉。上麵寫著:“這是你繼父遠房堂兄周繼明的電話。”


    葉明曉神色複雜地盯著媽媽:媽媽是個女強人她一直知道,可今天她明明沒有開一次口,媽媽卻像知道該怎麽掩護她一樣,一口氣把她拽到這裏,給了她這個號碼。


    她雖然不知道周繼明是誰,但能讓媽媽大費周章也要傳給她的東西,想必會很有用處。


    她見葉明曉沒接,嘴上罵了兩句“窮鬼”,又刷刷寫了幾筆塞進她手裏:“他是華國首席智庫專家,跟你繼父私交不錯,拿著它,你會有用的。”


    葉明曉怔怔看著她,發現媽媽滿頭的烏發中已經悄悄夾上了兩根白絲。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是她讓媽媽操心了……


    吳其君已經塞來了第三張紙條:“小心,別亻”


    後麵的話她不知為什麽塗掉了,葉明曉正想問她“別亻”什麽,她從錢包裏掏出所有的現金,一股腦塞給她,猛地起身轉頭,顫聲罵道:“晦氣,怎麽遇到這麽窮的窮鬼,付不起手鏈的錢,咖啡錢總付得起吧,別讓我再看到你!”


    葉明曉背對著她,看到她用手背匆匆擦了下眼睛,停頓了一下,隨即推門離開了包廂。


    葉明曉的眼淚一下流了下來。


    她坐在咖啡館的二樓,看媽媽提著公文包朝醫院對麵快步跑去。


    在她的身後,兩個行人若近若遠地跟著她走進了醫院。


    葉明曉沐浴著午後的陽光,從重生以來,第一次放任自己在這間小小的咖啡館裏枯坐了兩個小時。


    直到看見繼父周雅仁走進醫院,又抱著周粒粒出來,她的媽媽跟在丈夫身後,衣飾整潔,走路帶風,早已恢複那副嚴肅冰冷的女強人麵目。


    周雅人神色輕鬆,歪著頭麵帶微笑地似乎在跟懷裏的小女兒說著什麽,單手打開了車門。


    吳其君上車之前,似有所感地朝馬路對麵的咖啡館二樓看過去。


    可午後的陽光將咖啡館的光芒反射得明亮刺眼,從外麵看,裏麵的情形根本就看不見。


    可吳其君覺得,明曉就在那張卡座後麵看著他們。


    她的明曉,已經長成了她爸爸那樣的人……長成了,她最不願意看到的那種人。


    吳其君迎著微風,忽然又有了種流淚的衝動:她已經失去過一次,這一次,她一定要竭盡全力保住女兒!


    “快上車啊,怎麽了?怎麽哭了?”丈夫周雅仁的叫聲從車裏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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