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停止的那一瞬間,南望腿一軟,下沉的身體很快就被近在咫尺的那人架著胳膊扶了起來,等到她站穩,很快又離開。


    南望抬手捋了捋不太服帖的長卷發朝後退了一步,臉上的表情有點僵硬,勉強扯出了一個敷衍的笑容,眼神有點不知所措的躲閃,看得出她在努力地叫自己平靜下來,但收效甚微,額頭和鼻尖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蒙上的那層薄薄的汗珠暴露了她想要避開這個話題的心思,“真、真巧啊,我也是北華畢業的。你是哪一屆的?”


    程修謹沒有在意她的詢問,漆黑的眸子在她有些蒼白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心卻有些失重一般的下沉。她不願意提起北華中學,難道是因為……那件事?


    “陳年舊事了,不提也罷。”男人很快就在心中做出了權衡,抬手將南望推離了洗菜池邊,臉上浮現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本來就借了你的廚房,怎麽好意思叫你幫忙做,不是還病著嗎?臉色這麽不好,先過去休息一下吧。”


    南望被他按著肩膀推出了廚房,在吧台邊坐下,深吸了幾口氣,才覺得不斷飆升的心跳漸漸平息了下來,抬手從紙巾盒裏抽出了兩張紙擦了擦額頭,也笑了,“你的這個決定是明智的。”


    她也就能幫到這兒,再幫下去,廚房可能就要炸了。


    說話的時候程修謹手上正端著洗好的菜往一旁走,黑眸抬起看了看她,沒說話。


    不得不說,程修謹是一點都沒有吹噓自己的手藝。南望支著下巴看著他在偌大的廚房裏跳舞一樣轉來轉去,隻覺得他的動作如行雲流水,看得她眼花繚亂,卻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刷刷刷就炒好了三盤菜,很快就從廚房中端了出來。


    南望眼巴巴地看著,又瞧了瞧一旁早早煲起來的粥還亮著紅燈,頓時歎了一口氣。


    程修謹迴身去廚房盛了一碗米飯,拿著筷子在吧台對麵坐了下來,“你的粥要再等一會兒,要不要等你一起吃?”


    南望搖搖頭,“不用不用,你吃你吃。”


    男人認真地看了看她誠懇的眼神,“嗯”了一聲,果斷地拿起了碗筷。


    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在因為生病而暴瘦到下巴尖尖的小臉上顯得格外楚楚可憐。程修謹餘光掃到默默咽了一下口水的某人,筷子一頓。


    “你怎麽不吃了?”南望抿了一下嘴唇,瞄了一眼一旁煲著粥的鍋,很快又將視線轉到了程修謹和他麵前那三盤菜上。全都是素菜,綠油油香噴噴的,看起來就很好吃的樣子。


    程修謹歎了一口氣,放下筷子看了看南望,“你一直在看我。”


    她知道啊,她知道她現在眼巴巴地看著一個好看男人咽口水的樣子不僅僅是花癡,簡直就是恐怖,但她真的就算控製得住自己的眼睛,但也控製不住自己的胃啊。她可憐的胃已經一、二、三……第四天沒有吃過粥以外的東西了……


    四天過去了,她終於知道餓得感覺了……


    “程修謹,”南望試著轉移自己也轉移他的注意力,“你做菜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男人好像在一瞬間恍然大悟了過來,迴頭看了看還在冒熱氣的鍋,抬起手看了一眼表,“再等五分鍾吧,五分鍾以後你就可以吃了。”


    “哦。”毫無熱情的迴應。


    程修謹輕笑了一聲,“可以分給你一點菜吃。”


    本來懨懨的表情瞬間變得鮮活了起來,南望的眼睛幾乎是在一瞬間就重新亮了起來,咬了一下嘴唇笑眯眯地點了點頭,“謝謝!”


    “但不能吃太多,你的胃……”


    “已經吃了四天流食了,大夫說三天流食就可以了。”南望搶著說道。


    其實大夫才沒說,隻是叫她量力而行,但南望覺得她已經很量力而行了。


    兩個人很快就吃完了飯。不知道是不是南望一連吃了清湯寡水沒什麽味道的粥的緣故,她覺著程修謹的手藝出了奇的對她的胃口,雖然說在程修謹的注視下也沒敢多吃,但仍然可以算得上大飽口福,從精神上深深地得到了滿足。


    “南望,我今天有點事情沒處理完,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網絡?”吃完飯程修謹也沒急著走,和南望一起坐在沙發上聊了一會兒天,忽然麵有難色地問道。


    正所謂是吃人家嘴短,南望剛吃了人家做的飯,自己在家閑著也沒事做,沒考慮到服務如此貼心的公寓怎麽會在客戶入住快一周了還沒有給開通網絡的事情,幾乎是想也沒想就點頭答應了下來,報了一下自己家的wifi密碼,等程修謹迴去拿筆記本,便自顧自把剛才丟下的書重新撈了起來。


    程修謹再迴來的時候南望正坐在窗前的榻榻米上看書,原本披著略顯慵懶的長卷發鬆鬆地紮在腦後,白色襯衫淺藍色牛仔褲,看的正認真。


    男人在沙發前停頓了半分鍾,拒絕了南望提出的去吧台那邊辦公的好建議,在沙發上坐下把筆記本放在腿上開了機。


    因為程修謹說要處理事情,大約是公務,南望自然不好打擾他。又因為e.t和u+本就是有合作往來的,程修謹打開電腦以後南望也就沒有動,看了一會兒書就有點懶,遂靠在榻榻米上打起了盹。


    怎麽說呢,雖然隻有短短幾天,但不知道為什麽,南望總有一種兩個人已經十分相熟的感覺,也不知不覺在心中放下了基本的戒備。不知道是因為程修謹溫文爾雅的行事風格還是因為她正在生病的脆弱期的緣故。大概一個人無論是在心理上還是生理上脆弱的時候,都比往常更加容易接納別人一些吧。


    程修謹從筆記本屏幕上抬起眼睛的時候,南望已經半天沒有翻動一頁紙了,等他定睛去看她,才發現後者的書扣在一旁,整個人都歪在榻榻米上,枕著一個可能是狗的大型毛絨玩具,唿吸十分平穩。


    好像是睡著了。


    這是南望生病以來第二次在他麵前睡著了。第一次是在他的車裏,第二次是在她的家中。不知道是她沒什麽安危意識,還是吃的藥有嗜睡的副作用。


    男人抬手關掉了筆記本電腦放在眼前的茶幾上,起身走到榻榻米前站定,叫了幾聲南望的名字沒有得到迴應,蹙了蹙眉,終於彎下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她很輕,也很軟,抱在懷裏就好像抱著一團雲彩,有種失真的錯覺,還提心吊膽地怕她醒來,就像雲彩一樣飄散了。


    程修謹抱著她在窗前環視了一下四周,發覺出和隔壁自己的房間布局幾乎一樣之後,抬腿朝樓梯走去。


    那人穿著白襯衫,平常看不出什麽不妥,這會兒被打橫抱在懷裏,領口的兩顆扣子卻不知道怎麽的給扯開了,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膚和精致的鎖骨來。


    程修謹走到樓梯轉角處停下腳步,漆黑的眸子從眼前那片春/色上掠過,吸了一口氣,嚐試著騰出一隻手失敗後,將懷裏的人摟得更近些,抬起了視線。


    隻求南望平時不要也像現在這麽不拘小節隨隨便便就在男人麵前睡著。他不確定這個世界上能做到像他一樣有紳士風度的君子能有幾個。


    不知道她夢見了什麽,在睡夢裏還蹙著眉。程修謹盡量放輕了動作將她放下,扯過被子幫她蓋好,猶豫了一下,在床邊半跪了下來,凝視片刻,低頭在她搭在枕頭上柔弱無骨的纖長手指上輕輕吻了一下。


    男人在她床前站了片刻,轉身下樓掏出了手機。


    電話很快就被接通,黑色的雙眸閃了閃,那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隋小姐你好,我是程修謹。”


    夢裏。


    那是什麽時候呢?


    大約是在中學三年級吧,那時候保送的名額已經定了下來,打算出國的同學材料也準備得差不多了,自主招生通過的同學也得到了消息。那個時候幾個重點班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節目彩排,打算把最後一個藝術節當做是另類的畢業典禮。


    她記得那個舞台劇的名字是《孔雀東南飛》。


    少年站在舞台上,穿著雪白的戲服,平日裏凜冽非常的清雋眉眼被舞台的燈光蒙上了一層溫柔的色彩。那根柱子就那麽毫無防備地從天花板上砸了下來,在驚慌失措的尖叫聲中,很快將白衣染成了鮮紅的一片。


    再也沒有其他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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