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沒事。”賀靈川定了定神,“明知這把槍是仿的,大家還買?”


    台下已經有人出價。


    “真品哪裏買得到?後世一直都有仿製神器的習慣,比如貝迦青宮收藏的綠意瓶也不是真跡,而是仿品。”方燦然見他臉色青中透白,“你真沒事?”


    “好得很。”賀靈川暗中幾次深唿吸,把情緒壓降下去,“觸景生情,想起從前往事而已。”


    他悄悄鬆開左手,掌心冒出的血珠帶起一陣刺痛。


    不急。他冷眼看著台上的仿製應雷槍。


    這其中的原由,他早晚會搞明白的!


    這一刹那,他心底升起深深的警惕。


    ……


    賀靈川徹夜未眠。


    次日是個大晴天,閔天喜換上一葉小舟,載著賀靈川去往鉑金島西北方向十裏外的另一個島嶼,土倫島。


    大大小小的堡礁,將島嶼之間的水路又切分出更狹窄的巷道,像岸上的胡同,當地人稱之為“水巷”。


    閔天喜抄近道,泛舟行於水巷。


    最窄僅一丈,恰好能走船。遠近有不知名的蟲鳴獸吼,抬頭是參天的枝葉——叢林茂密,將水巷的天也遮得嚴嚴實實。


    外頭日上三竿,這裏僻暗幽涼。


    賀靈川仰首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等來半縷陽光穿透層層障礙,照在臉上。


    幽暗叢林裏的光,珍貴而稀缺。


    他閉上眼,輕輕唿出一口氣,心神下沉,又想起昨日見聞。


    自己為什麽遠渡重洋前來百列?


    除了想拿迴本家的領地之外,更重要的是這裏地理位置絕佳,就在牟國大後方。


    背靠大樹好乘涼;躲到貝迦的宿敵、武力強大的牟國身後,當然讓他更有安全感。


    大鬧天宮以後,他本能地想要遠離貝迦。


    但這裏是靈山的地盤,是牟國的勢力範圍。按照最初的構想,他隻要在本地站穩腳跟,順利跟靈山搭上關係,那麽憑借自己火燒天宮的戰績,應該能得到靈山的接納和支持,成為友方勢力。


    這是為了以後的鋪墊:他若用強硬手段收取百列,牟國的反應或許也很強硬。那時就需要靈山出麵斡旋、消解雙方矛盾。牟國就算心有不滿,但有靈山梗在中間,它又怎好對同一陣營的隊友開炮?


    畢竟木已成舟,畢竟它自己還在打仗,畢竟他們未來還要一致對抗貝迦。


    然而昨晚出現在發賣會場的小應雷槍,卻給賀靈川兜頭澆下一盆冰水。


    他打個寒噤,醒了。


    自己太想當然了。


    鍾勝光坐擁鐵血盤龍城、從無敗績的大風軍,好像都得不到靈山的死心塌地——盡管這裏頭可能牽涉彌天、大方壺或者其他內情——那麽賀靈川自己呢?靈山會因為他在天宮放了把火、手底下有幾杆槍,就全力為他保駕護航嗎?


    他算老幾?


    靈山也是龐然大物,個人在它麵前微渺不值一提,它真地看得起他麽?


    即便他現在投入靈山懷抱,可除了知道靈山與貝迦水火不容之外,它的指導思想、戰略方針、人員構成、行事風格,他是一概不知。


    嗬,連原身的生身之父賀淳華都不可信,為什麽他從一開始就輕信自己與靈山有共同理想、是天然盟友呢?


    是受到鍾勝光對靈山的態度影響嗎?


    不,不對。


    賀靈川這一晚直問本心,才驚覺根源在貝迦那裏,症結在自己身上。


    他看見的貝迦隻不過冰山一角,就讓人心寒膽顫。


    一個人對抗貝迦,太難了。


    獨立自主,太難了。


    人在麵對危難險阻時,會本能地尋找助力,本能地抓牢救命稻草,顧不上它可不可靠。


    而在他目力所及範圍內,最強硬的靠山、最有力的後盾,隻有靈山。


    他下意識地相信它、依靠它,渴望借助它的力量對抗貝迦。


    或許當年的鍾勝光也是這般。


    然而靈山真地可靠麽?


    作為與天神纏鬥了幾千年的勢力,它內部會有多複雜?作為原本高高在上的仙人,他們會用什麽樣的眼光看待列國與人間?


    從本質上說,他們和他們的對手,又有多大不同?


    一把小應雷槍就點醒了賀靈川,該調整戰略了:


    要以“我”為主,低調發展。


    在保持獨立自主的前提下,與靈山、與牟國友好溝通、增進了解。畢竟在這蒼茫亂世,自己仍然需要盟友打配合、打支援。


    他仍將百列視為囊中之物,但何時取、怎麽取,時機要更恰當、手段要更講究,避免過度刺激牟國。


    船行無聲,靜水流深。


    前方一大片蛛網,賀靈川順手撣開,想起了朱二娘。


    這位上古妖仙既能戰鬥又能生產,幾千年的靈氣衰竭都耗不死它,卻在現世被攆得到處逃亡,無家可歸。


    因為自力更生就是很難,而它並不因畏難而輕易加入任何勢力——直至它遇到了賀靈川。


    即便這個新生的團隊還很弱小,但它在這裏尋到了安心和信任。


    信任,才是最寶貴的根基。


    賀靈川曾以為,自己在火燒天宮前後就堅定了道心,從此勇猛無畏、一路精進。


    可他現在才明白,哪有那麽容易?“恐懼”與“畏難”從沒真正被他撣出內心。


    它們隻是隱藏得更深,更不易被發覺。


    這就是心魔。


    他需要時常自省、時常自誡。


    而在處世的方針上、在謹慎選擇夥伴和盟友的態度上,他應該向朱二娘學習,不再一味慕強。


    這世界很大,仍有眾多有誌之士在對抗貝迦、對抗天神時,同樣需要可信而強大的後盾。


    有朝一日,他會不會成為他們的後盾呢?


    ……


    身後傳來閔天喜恭敬的聲音:


    “主公,咱到啦!”


    賀靈川緩緩睜眼,結束了這一段心證之旅。


    整片群島麵積很大,而土倫島更靠近海岸線,有幾千常住居民,都是當地的土著。


    賀靈川又戴上麵具,往島嶼深處走去。


    閔天喜沒有跟隨,就在碼頭棧橋附近找了個燒烤小攤子,點了些酸醃和烤肉,邊吃邊等。


    路邊建築錯落,有稀有疏,沒什麽整體規劃。


    賀靈川走上百多丈,就望見前方一個小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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