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靈川看他神情還有些鬱鬱,遂問道:“你是苦主,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事關靈虛太子。”


    伏山越隻說了這幾個字,賀靈川就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擔心,因太子桓之故,這鬧劇最後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伏山越不吱聲。


    他還沒去淩霄宮,就知道帝君想法。


    上位者不需要一碗水端平,但要懂得安撫人心,大事化小。在這種權衡利弊的過程中,某些人的利益就會被犧牲掉。


    “這好辦。”


    伏山越目光一轉:“你小子又有什麽奸計?”


    “你一口咬定幕後主使就行了。”


    “幕後主使……誰?”


    “你覺得誰最有可能,你就揪住他不放,在帝君麵前猛攻,說就是他幹的!”賀靈川笑眯眯道,“至於真相——真相不重要。”


    “最有可能……”伏山越想了想,也笑了,笑得特別狠辣,“你說得對,我若隻找帝君要說法,八成會被敷衍;但我揪住這人不放,這人就得設法自證清白,這事兒就不能隨隨便便過去。”


    他爬起來伸了個懶腰:“行了,我知道怎辦了。”


    ……


    潘山宅的清理、死者的撫恤,都還在進行中,不需要賀靈川操心。但他還是拿出三百兩銀子,讓侍衛分給死者家屬。


    潘山宅的廚子做點心特別好吃,尤其是山藥核桃棗糕。


    後園的仆役知道他喜歡在最高大的那棵梨樹下練武或者瞑思,於是每天兩次都要在樹下掃灑,才能保持一塵不染。


    他還幫賀靈川紮了兩個練槍用的草人。


    都是好端端的人,卻遭了無妄之災。


    賀靈川剛進客棧院子,老單就迴來了,傳給他一張字條:


    “大少,這是宰父誇的生辰八字。”


    “好極。”麗清歌的辦事效率很高啊。


    老單沿途路過潘山宅,把那裏的慘狀看在眼裏,又通過伏山越的侍衛才找到這兒。


    “那麽漂亮的大宅,可惜了。”老單唏噓,“爵爺想問大少,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


    賀靈川搖頭:“替我謝過爵爺,各辦各的事兒就好。”


    “爵爺要我通知您,宰父誇兩天後就會到下城來。”


    賀靈川由衷吃驚:“你們爵爺的情報能力,已經這樣厲害了嗎?”


    宰父誇雖然是退休官員,畢竟住在浮空島上。上下城之間,就是天塹之別,麗清歌一個外來的道門掌教,一天之內就可以掌握宰父誇未來幾天的具體行蹤嗎?


    她有這本事,怎麽對付不了年讚禮?賀靈川心頭微疑。


    老單擺手笑道:“爵爺又不是神仙,也沒在宰父家安插眼睛,怎麽能事事周知?她隻是給宰父誇發了個請柬,請他參加鬆陽府三天後舉行的品鑒大會而已。”


    “高!”麗清歌這一下化被動為主動,令賀靈川也豎起大拇指,“宰父誇同意了?”


    “爵爺還請了好些名流,以及宰父誇的幾位好友,又說鬆陽府的新品可以拿迴家試用,不滿意包退,所以宰父大人欣然接受。”老單問他,“爵爺問,屆時要怎樣配合大少的行動?”


    “我?”賀靈川含一大口濃茶湯用力漱口,而後吐掉,“我不去。”


    “……”老單怔住。


    大少一個要求,爵爺就花力氣辦品鑒會,把他要的人都找過來。結果正主兒自己不去?


    “我要避嫌,不能出現在那裏。”賀靈川正色道,“請爵爺幫忙收集宰父誇的發絲、血液,或者喝水的杯子,反正就是要他身體上的東西,然後盡快送來給我。”


    老單記下:“我這就去傳複。”


    “出客棧的時候小心。”賀靈川叮囑他,“現在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這裏。”


    ……


    老單前腳剛離開,伏山越就趕了過來,正色道:“帝君下諭,著你我立刻前往天宮!”


    賀靈川心頭咯噔一響,指著自己鼻子問:“帝君也叫我去?”


    “我話沒講清楚嗎?”伏山越催他,“快換衣服,換一身端正點的,快快快!”


    “為啥要叫我去?”


    伏山越沒好氣道:“你當麵去問帝君啊,問我幹嘛?”


    賀靈川邊換外衣邊道:“你平時覲見帝君,也是去天宮嗎?”


    “通常會去淩霄峰。那是帝君的殿堂,既能處理公務,也是休憩之所。”伏山越也皺眉,“太子桓殺人放火,關天宮什麽事?”


    帝君為什麽要在天宮接見他們?


    罷了,多想無益。帝君就算想在草海召見,他們也隻得巴巴趕到草海去。


    而賀靈川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天神盯上自己了!


    一想到虛空中有無數雙眼睛滿懷惡意注視著他,他一顆心沉入冰窖,掌心都沁出了冷汗。


    要不,現在就逃?


    找個借口去茅樓,然後騎上大角羊悄悄離城?


    這想法一出現就瘋狂滋長,幾乎不可遏製。


    靈虛城這麽大,就算天宮發現他潛逃,隻要自己行動夠快,還是有很大機會在封城之前逃出去。


    然後呢?


    然後該怎麽辦?


    心髒砰砰直跳,隻想轉身逃走,這是即將麵對大恐怖的生理本能。


    “賀驍?”伏山越見他換了衣裳突然定住,腰帶都沒綁起來,於是又叫了他一次,“賀驍!喂,想什麽呢?”


    賀靈川一個激靈,突然迴過神來。


    不對!


    天宮如果確定大方壺就在他身上,這時就會直接派人逮他。那不是更迅速、更便捷,更符合天神的作派嗎?


    何必讓帝君下諭,讓伏山越帶著他上墟山?


    要知道,夜長夢多哪。


    所以,這次還是試探為主嗎?


    又或者,隻是一次單純的安撫?


    “天宮衛隊已經候在外頭了,二百多號人呢,說是護送,我看倒像是押送。”伏山越又催促,“你搞快啊,天底下沒幾個人敢讓他們等太久。”


    賀靈川手一慢。


    天宮連衛隊都派過來了?是防他們逃走嗎?


    這樣說來,客棧四周恐怕都已經被包圍了,他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沒事。”賀靈川揚起笑臉,“我早就想去摘星樓開開眼界。”


    如果他現在就逃,豈非坐實了人家的揣測?


    到時候,帝君之怒、天神之威,全撒在他一個人身上。


    而且,他真能逃出去麽?


    那可是天羅地網!


    退一百步說,就算他現在能逃出靈虛城,可是貝迦那麽大,天上地下窺探的目光無處不在,他能逃多遠、逃多久?


    除非他像奚雲河一樣……


    然而奚雲河背後有人暗中相助,他若是現在逃走,能依靠的恐怕隻有自己。


    賀靈川又重新迴審自己在白子蘄麵前說過的話。


    能有多少破綻呢?


    “走吧。”賀靈川正了正衣冠,撣掉衣襟上一點灰塵,“別讓帝君久等。”


    這算不算自投羅網呢?


    可他如果轉身逃走,一方麵逃出貝迦的概率太小,另一方麵前功盡棄。


    他在靈虛城想追查的那麽多線索,會就此中斷。


    還記得這一路走來靈虛城的初心嗎?


    事已至此。


    賀靈川握拳,暗暗對自己道,隻要蹚過眼前這一關,以後必定是柳暗花明!


    ……


    靈虛城北的秋風,還是那麽冷硬。


    賀靈川這一次北行,與上迴遊山玩水的心境截然不同,總覺得路途好像也縮短了很多。看著那麽遙遠的墟山,抬抬腿的工夫就到了。


    帝君召見,他們當然不用靠雙腿爬山上去,而是享有陣法傳送的殊榮。


    具體方式就是走一條遊客禁行的專路,直接奔到墟山主峰、也就是天宮所在的天樞峰下。


    這裏有關卡,有戍衛營,儼然是個配置齊全、閑人勿近的軍鎮。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裏最不起眼的建築裏麵,設置有傳送陣法!


    搭乘陣法,賀靈川這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兒,進了屋子就左顧右盼。


    這裏麵積大概是十多平方,屋子四個角落,外加正中位置,各有一根半人高的六棱柱,不知道什麽材製,黑黝黝的,繁複的符文飛離柱身,一邊發光,一邊繞著它緩慢盤旋。


    地上的陣法渾圓,每一根線條都閃著微藍的光,賀靈川在盤龍城的課程裏見過相似的陣圖,但遠比它複雜。


    天樞峰下的陣法,反而顯得更簡單。


    但賀靈川想用心去記,卻怎麽也記不住圖形走勢。


    典型的看過就忘。


    不是因為他記性不好,而是這陣法外設保護,讓人無法將它看得周全。


    伏山越指著陣法道:“這是小的,隻能幾人通過。”


    “還有大的?”


    伏山越還未迴答,邊上護衛即斥道:“軍機不可輕議!”


    伏山越嘁地一笑,不吭聲了。


    賀靈川知道他想說什麽。天樞峰人員上下、物資運送那麽頻繁,當然還得有大型的傳送陣法。


    搞不好還不止一個。


    隻是這些護衛在天樞峰蹭久了神威天威,雖然隻管升降梯,但說話口氣也大了。


    當然,伏山越不會跟這些看門的計較,有失自己身份。


    兩人走進陣法,圍著正中的石柱站定。伏山越伸手按了按石柱,腳下藍光大熾,眼前景物突然模湖。


    就連賀靈川都感覺到微微暈眩。


    當然這種變化隻維持不到兩息,周邊景物就全部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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