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過去了,日過中天又開始西斜。


    還是沒有賀靈川的行蹤。


    追捕逃犯就是這樣,前一個時辰沒逮著,後麵能逮到的幾率就直線下降。


    又過一個時辰,蜘蛛大軍毫無所獲。


    想起丟失的蛛蛻,朱二娘胸口就更堵了。但它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迴去休息療傷。


    尤其小蜘蛛迴來報訊,說斯文王手下的野豬老在邊界線上探頭探腦,好像想過來看看情況。


    斯文王先前被它嚇破膽趕出領地,但說這豬妖蠢吧,它偶爾還有些小聰明。若是被它發現蛛後跟博山君兩敗俱傷、重創難支,魔巢可就危險了。


    所以朱二娘盡管滿心不甘,也隻得起駕迴巢。


    至於蜘蛛大軍,除了幾頭侍衛,其餘的還是放出去,滿山遍野搜尋賀靈川下落。


    朱二娘走到半路,突然想起一事,趕緊派蛛衛去辦。


    很快,蛛衛就將屠仲禮的屍首馱了迴來,扔在朱二娘跟前,並且表示斯文王的崽子們已經試探著進入博山君的地界。


    博山君的死訊傳到斯文王那裏,也就是這一兩個時辰了。屆時不知這野豬王會作何反應。


    朱二娘找迴屠仲禮屍首,卻是要幾隻小蜘蛛當著它的麵搜尋一樣東西。


    很快,一頭花蜘蛛就從屠仲禮的袖子裏摸出一麵雲錦小旗。


    對,這就是人類離開魔巢沼澤的唯一通行證。朱二娘收它在手,長長舒了一口氣。


    饒是賀靈川那小子女幹似鬼,還是缺了這麽個心眼兒。


    沒有雲錦旗,他就出不去魔巢沼澤。


    地穴蛛遲早能將他找出來。


    此時紅蜘蛛也迴來了,跳到它頭上變迴了眼珠子。朱二娘就邁著疲憊的步伐,緩緩爬下天坑、返迴地宮。


    蛛衛也返迴來報告,說董銳不見了。


    方才眾蜘蛛都去追賀靈川了,這廝趁機逃跑。


    不過他沒有信物就走不出魔巢沼澤,遲早會被地穴蛛找到。朱二娘累麻了,懶得多想他為何要這麽做,還直走迴魔巢心房。


    平時信步閑庭的通道,現在它隻覺得冗長。當年那頭津渡鬼崽做什麽要搞這麽複雜的地宮?


    朱二娘抵達陳列室,蛛衛們就已經退了出去,在門外嚴加戒備。


    這向來是它喜歡獨享的空間,它習慣性地用神念一掃,確認安全,就噴了幾口蛛網出去,將洞口封死。


    陳列室裏麵,隻剩下三具遺蛻了。


    一具在貝迦國被盜,一具方才不翼而飛。


    蛛後看得黯然神傷,在原地趴了好一會兒,才緩步挪去牆邊,緊挨著其他遺蛻站好。


    而後它開始扭動身形,既像跳舞,又像掙紮。倘若有外人在場,大概會覺得它很痛苦,因為爪尖經常朝著不自然的方向扭曲。


    這過程持續了一刻多鍾,蛛後的背部裂開了,並且縫隙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一個洞。


    它竟然扭著身體,一點一點從破洞裏往外退出。


    而殼子還留在原地。


    是的,朱二娘現在經曆的,就是又一場蛻殼!


    堅硬的外殼褪去之後,它混身布滿黏液,並且新殼非常柔軟,莫說刀劍及身,就是普通人類摁上去也能一指按凹一個洞,緩慢迴彈。


    這是朱二娘最痛苦、最脆弱的時刻,務求萬無一失,因此它把所有蛛衛都支出去門外嚴防死守,又用蛛網將洞口封住。


    它誰也不信任了。


    好在隻要兩盞茶工夫,新殼子就會重新堅硬,到時它又會是不可一世的大妖。


    但就在這時,朱二娘忽然感受到一絲危險氣息∶


    它位於頭部後方的一隻眼睛看見,牆邊忽然多了個人!


    熒光孢子把他的臉都映得發綠,看起來有些陰邪兇狠。


    這個人,赫然就是賀靈川。


    他一出現也不廢話,直接躍向朱二娘腦後,矯健如豹,右手抓著短刀,狠狠捅了過來!


    趁它病,要它命。


    此時朱二娘全身都被卡住,新殼又嬌嫩,根本沒有禦敵之力。


    眼看賀靈川這一擊就要奏效,朱二娘嘴裏忽然吐出一樣東西。


    那是一枚黑色的圓珠,鴕鳥蛋大小,出來後如同活物,直接撞向賀靈川。


    他身形一頓,急急躲開。


    這黑珠並不追擊,隻在半空中頓了一下,突然爆開!


    黑色的光暈以爆炸點為中心,瞬間推向四麵八方。


    它炸出來的聲響不如普通炸藥,並沒有地動山搖的效果,可是光暈所過之處,多數事物都無聲無息地氣化了。


    連最堅硬的石壁,也是如此。


    賀靈川首當其衝,朱二娘甚至看著他的身影一點一點消失在空氣中。


    這便叫作湮滅。


    好在光暈波及的範圍不大,也就是方圓兩丈左右,而後它自行消失,沒有危害整個洞窟。


    這處陳列室隨之陷入平靜。


    朱二娘這才鬆了一口氣。


    蛻殼期是它最危險的時期,怎麽會毫無準備?在一個弱小人類身上用掉湮滅寶珠,真是太可惜了。


    這寶物它從中古珍藏至今,原有七顆,後來失效了兩顆,用掉了四顆。唉,今天最後一顆也交代在這裏了。


    不過朱二娘活了這麽大歲數,有一點還是很通透的∶


    不論何等至寶,也沒有自己的性命珍貴。


    拿它換自己一條命,值當。


    就在它繼續專注於蛻殼事業時,


    最高大的遺蛻腿窩深處,忽然鑽出一個人影。


    這個死角連熒光孢子都不長,本來也沒人/蛛會注意到。


    何況他躲在一叢尖刺的凹殼裏頭,而湮滅寶珠明顯不傷害朱二娘的本體及遺蛻,他也就幸免於難。


    這人躲起來時如同頑石,連唿吸和心跳都沒有,甚至瞞過了朱二娘的感官,當然他現在跳出來就顯露了身形,朱二娘立刻警覺。


    可他速度極快,不待朱二娘反應就躍到它頭上,腰間寒芒一閃,長刀一下就紮入嬌嫩如新生兒般的身體當中去!


    朱二娘的慘叫聲迴蕩在空曠的石室。


    對方還獰笑道:再掙紮也是無用,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個人當然就是賀靈川。


    它先前在遺跡就這樣說過,他是原話奉還。


    然而它現在褪殼才褪一半,腦袋是出來了,腹節還卡在堅硬的舊殼裏不上不下,八條腿也隻出來了兩條。


    蛾子是作繭自縛,它是蛻殼自困。


    躲無可躲,這真是最尷尬的時刻。


    門外的蛛衛也聽見它的慘叫,但封門的蛛網實在太牢固,它們也打不破。


    因此它隻能大喊:住手,住手!有話好說。


    對方的刀鋒從天靈蓋直接切入,可它柔軟的頂殼毫無防禦力可言,浮生再入一尺,就可以攪爛它的腦子。


    最後一招保命手段都用掉,它暫時無計可施。


    朱二娘求饒,賀靈川手中刀鋒一頓,快速道:若不想死就奉我為主,立下仙寵契約!


    方才被湮滅寶珠震碎的,自然是他的分身。


    這種上古大妖都有八百個心眼子,就算是最無助的蛻殼期,賀


    靈川都沒把握一擊拿下,還是派個分身先去試試。


    這一試,分身就逝了。


    幸好不是他本體上。


    拿捏這種大妖的機會幹載難逢,他一定會好好把握。朱二娘從上古時期掙紮存活至今,求生意誌之強可見一斑。


    蛛後一呆,繼而大怒:不行!


    賀靈川刀鋒又往前半寸,施加壓力。


    朱二娘忍痛道:我寧死也不為奴!想收我為寵,你是做夢!


    它曾是上古大妖,如今依舊保持著上古大妖的驕傲,怎能認人為主自甘墮落?


    賀靈川忽然迴身,另一手把持匕首,捅穿了一隻小蜘蛛。


    這是朱二娘的眼珠悄悄變化而成,想繞後給他一記毒吻。不過賀靈川在這種緊要關頭神念全開,滿心警惕,提防的就是它出陰招。


    眼珠被捅,朱二娘痛得又叫一聲。賀靈川拍它的顱頂,一臉惋惜∶你既然這麽剛烈,很抱歉,我隻好送你上路。


    他正要彬彬有禮地殺掉蛛後,朱二娘趕緊道∶我不認你為主,但我可以立誓不傷你性命,放你安全離開沼澤!


    不行,贏家要有贏家的優越。這種條約沒便宜可占,賀靈川當然一口拒絕,上古大妖渾身是寶,我拆去煉器賣錢多好。若是拿你眼珠子去貝迦國,說不定還能封官晉爵得賞。


    朱二娘渾身顫抖,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氣的。


    我活著,就能讓你借用我的神通!它還得努力勸說賀靈川,不僅讓你如虎添翼,關鍵時刻還能保命!


    賀靈川嗬嗬一笑:你現在也到關鍵時刻了,怎沒見那技能出來保命?


    我現在油盡燈枯。朱二娘命門被人拿捏,也不說虛話,若在從前,就算褪殼時你也近身不得。


    它忍不住哀歎:你運氣真好。


    賀靈川笑了,隻有他自己清楚,這是精心籌劃的結果,哪能全推到運氣上?


    先前陳列室裏少了一副遺蛻。我就知道,你把這副殼子穿迴身上了。


    先前他跟著山賊進來陳列室,發現這裏隻有四具遺蛻,憑空少了一具。原來是斯文王領著整窩子孫前來鬧場,朱二娘預覺這次尋釁不單純,就把一具遺蛻套在身上,出門迎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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