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明真君停頓兩息才道:“上古之時,妙湛天曾與千幻一戰,險些落敗。這次下界,祂也想一雪前恥。”


    上古之時,妙湛天就險些敗在千幻手中?青陽皺眉。


    “但妙湛天確信,千幻受的重創一直沒有恢複,這才帶齊人手下界。”仝明真君的聲音也十分沉重,“我傳喚你,是讓你做些準備。妙湛天隕落之後,附近的天神便會爭奪爻地乃至整片閃金平原的信仰,尤其刹利天一直都想染指。你不要給他們的信眾機會,靈虛聖尊很快就會指派新的天神,接替妙湛天的信仰!”


    青陽現在是天宮護法,臨危受命就是責無旁貸。


    爻國原本是舉國信奉妙湛天,而爻國在閃金的影響力又很大,所以妙湛天在閃金的信眾最多。如今它隕落了,留下的信仰真空特別大。原本一直被祂打壓的各路野神,現在會像聞著味兒的鯊魚一樣遊過來,分而食之!


    仝明真君的意思也很清楚,這塊肥肉還得我們自己撈迴去,不能分給別人!


    妙湛天和十幾位天神的隕落,本身就是靈虛眾神不可承受之痛。


    這種傷口,不能再撕裂擴大。


    青陽低聲道:“那麽白都使也……?”


    “他也沒有消息。”


    那就是和妙湛天一起遭遇了不測,還用說麽?


    青陽深吸一口氣,雖是盛夏,她卻覺得肺裏冰涼。


    妙湛天和白子蘄,必然是隕落在千幻的洞府。但她心頭卻無端冒出一個人名:


    賀驍。


    “白子蘄的隊伍,是賀驍引去顛倒海的。這趟事故,說不定與他有關!”


    “即便是有,即便他還活著,眼下也是在千幻的洞府裏,或者漂在海上。”仝明真君隨口一說,“如果他迴到閃金平原,你再問他。”


    青陽知道,她和仝明真君的溝通有點誤差。她的意思是,賀驍是不是在妙湛天隕落這件事上,出了一把子力氣?


    但仝明真君下意識認為,他最多隻是個知情者、旁觀者。


    正神與真仙的戰鬥何等殘酷,哪是區區一個修行者能插手的?


    這種微小的可能性,仝明真君根本不考慮。


    所以青陽隻能應了聲“好”,而後道:“我最近調查過賀驍,他的仰善商會已在閃金平原完全紮根下來,現在可說是盤根錯結,幾乎要滲去除了閃金北部以外的所有角落。”


    “白都使離開爻地、去追蹤千幻真人之前,與我一席長談。他也認為賀驍意在閃金,又有能力手腕,最好盡快滅之。”


    “嗯,那這任務也給你。不過你要記得,阻止其他天神對爻地和閃金的滲透才是重中之重。這是靈虛聖尊親自下達的指令!”


    青陽根本無從反駁,難道要說,她覺得賀驍這個人的重要性超過天神爭奪的那點兒信仰嗎?


    難道要說,賀驍如果出現,應該第一時間擊殺麽?


    仝明真君隻會以為她老糊塗了。


    這些天神的傲慢真是刻在骨子裏。


    但她又沒有確鑿的證據能證明,賀驍直接或者間接導致了妙湛天的隕落。


    跟上司談話一定要拿出有力的論據,而不是“我感覺”。


    所以她最好隻能應了一聲“是”。


    “還有,盡力收集刑龍柱。”仝明真君特地交代,“這東西的數量缺口太大。”


    青陽又應了,心裏奇怪。


    人間的刑龍柱基本都被天神收走了,而靈虛眾又能占走一大半。怎麽現在突然說缺口大?


    仝明真君問她:“爻地混戰,現在誰的贏麵更大?”


    “白坦。”青陽立刻迴答,“他原本就實力最強,近期又吞並兩股勢力,如無意外,勝算很大……”


    不過,白坦剛剛遭遇刺殺,但刺客沒能成功。


    這句話還沒說出來,仝明真君就道:“他要是上位,恰好是個重塑信仰的機會,讓他帶著國民改信新神。”


    “女神廟剛才出的亂子,瞞不過他的耳目。”拜誦會有幾百信眾參加,也就有幾百信眾親眼目睹女神雕像斷裂。


    白坦對整個舊都管控極嚴,有什麽風吹草動他都知道,何況這樣的怪事?


    “你跟他斡旋。”仝明真君威嚴道,“就算妙湛天隕落,天也塌不下去,閃金平原依舊會在靈虛眾神掌控之中,他怕什麽?”


    “是。”


    煙灰散開,仝明真君走了。


    青陽打開窗子,還在嗆人的煙霧中站了好一會兒,直到蕭主侍敲門。


    “護法大人,您與神明……”


    “妙湛天尊隕落了。”青陽也不修飾用語,一開口就讓蕭主侍五雷轟頂,噔噔噔連退三大步,“啊!這這,這怎麽可能……怎麽辦?”


    虧得他比梁主使年輕十幾歲,身體又好,否則現在也要兩眼一翻,暈厥過去。


    塌了,神廟的天塌了,他的天也塌了啊!


    青陽都懶得看他驚慌失措的模樣:“把主殿的雕像補好,遮不掉的裂紋就用法術掩蓋。”


    蕭主侍已經六神無主:“信眾、信眾如果問起?”


    今天廟內的異象,有多少信眾已經看到,瞞是瞞不過去的!


    青陽隨口道:“就說神憐世人,看不下爻地動亂,願以身替爻人抵去刀兵之禍、血光之災,因而雕像斷裂。”


    蕭主侍茅塞頓開:“啊好,好的,真不愧是護法大人!”


    真不愧是活了快二百歲的人精,一開口就能化惡兆為祥瑞。


    他腳步一轉正要離開,卻又停下:“那,那女神廟今後、今後?”


    “新神很快就會垂恩顯靈。你若是好好表現,就有那個機會。”青陽往外揮了揮手,快掩不住自己的敷衍了,“去吧。”


    得了這句話,蕭主侍卻轉憂為喜:“是是,這就去辦!”


    今日之前,這神廟還是梁主使說了算;現在他突然中風,神廟又會有新神接管——新神一定會換新的神侍,他蕭主侍的希望最大。


    他神態的變化沒逃過青陽的眼睛。嘿,這些蠅營狗苟之輩不知大廈將傾,還在沾沾自喜呢。


    夏蟲不可語冰!


    她嘲諷一笑,走出小屋時忽然有些暈眩,趕緊按住柱子。


    屋外的袁鉉立刻來扶:“宮主小心!”


    青陽一抬頭,見殿角奉著一盆朱頂紅,看似開得正豔正好,一陣穿堂風過,竟然撲撲掉了好幾個花瓣。


    “閃金要變天了。”在靈虛眾排位前三的大正神隕落,一定會帶來天界與人間的無窮變數,會帶來一連串可怕至極的動蕩,連她想一想都覺得不寒而栗。


    絕不像她對蕭主侍輕描淡寫說的那樣,換個新神就好了。


    “我這個晚年,真是享不了一點清福。”她初來爻國,一半是為了貝迦督國,另一半是要安享晚年。怎麽就變成如今這幅光景呢……


    她想起來了,全拜賀驍所賜!


    不知道白子蘄在顛倒海內,有沒有見到賀驍?


    其實仝明真君有道理,一個修行者能插手仙魔大戰?但青陽就是在意他,並且今天幾次占卜,也提到禍起西邊。


    賀驍不就是從西邊過來的?


    “這裏的局勢,盡在您掌控之中。”袁鉉道,“您支持誰,誰就能勝出。”


    “這話倒是有理,爻地亂也亂夠了。”青陽目光微動,“你傳令下去,密切監視琚城的仰善商會,一旦賀驍出現或者別的異象,立刻來報。”


    “是。”換作別的目標,袁鉉會建議一鍋端掉以除後患,但這一招對仰善商會不好用。它在閃金平原恣意生長,不僅將根係牢牢紮進這片土地,也在地麵上到處開花,不管你折采幾朵,都不影響它們的總體長勢。


    老實講,現在就算有個強大勢力想對付仰善商會,也沒法子到處給它掘根。


    即便把琚城的仰善商會鏟了,它還能在其他地方繼續冒頭。不就是掛個牌子、成立一個辦事處嗎?


    青陽跟仝明真君提了一句,賀驍誌在閃金平原。仝明真君不當迴事兒,她也沒有多說。


    沒用。


    但這是白子蘄北上之前,或者說與妙湛天一起隕落之前,與青陽一席長談後取得的共識。


    所以她把賀驍留下的戰書,拿給了白子蘄。


    白子蘄已經洞徹了賀驍的野心,一迴頭卻隕在了顛倒海。


    以白子蘄的心性手腕,有沒有在顛倒海殺掉他呢?


    嗬,青陽相信,白子蘄一定也向妙湛天痛陳利害,提醒祂除滅賀驍。那妙湛天有沒有從諫如流?


    如果妙湛天和白子蘄就是單純地隕在千幻真人手中,那麽,閃金平原雖會大亂,但對爻地、對她的影響就沒那麽大。


    閃金平原何時不亂?亂上加亂,有什麽了不得。


    但是,如果賀驍能從海上生還,能出現在閃金平原……那她的麻煩、爻地的麻煩、乃至靈虛眾神的麻煩,就大了。


    青陽按了按太陽穴,但按不掉心裏的煩躁。


    一旦賀驍露麵,就一定要除掉他,不計成本、不擇手段!


    她在內殿坐了很久,就望著高牆外的天空發呆。


    天漸漸亮了,兩個鵲鳥飛過來,在枝頭蹦躂了半天,嘰嘰喳喳。


    晴空萬裏,明媚的一天又開始了。


    就在這時,袁鉉又快步而來,他的身形嚇跑了兩隻小鳥:


    “宮主,白坦求見。”


    這是妙湛天神廟。白坦不去幽湖小築,反而來這裏見她。


    青陽站了起來,暗運真力,渾身骨節咯啦一陣輕響。


    鬆鬆骨之後,她就感覺渾身輕鬆了很多:


    “讓他進來。”


    屬於她的戰爭,已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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