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長公主跌落山崖之後,王之煜便直接離開了,他知道自己此舉會引得西域魔教不太高興,但這都是他當時率性為之。此事本就見不得光,他不相信魔教敢不遠萬裏來找圖南皇室的麻煩,再者劉定瑞的命令也隻是讓劉靈犀,至於怎麽死,死在誰的手裏就沒那麽重要了。


    殘陽嶺斷崖高危千尺,周圍又都是光禿絕壁,連個落腳之處都沒,除非達到了破空境以上的修為,否則根本沒有任何可能逃出生天。


    長公主沒有真氣修為,而王之渙身中劇毒,又被自己一劍穿心,這些都是可以確認的。


    任務完成了。


    王之煜沒有和剩下的魔教人士浪費口舌,原本雙方商討的計劃就是魔教拿和親商隊的財貨,人必須要全部殺死,不得做任何有辱圖南皇室尊嚴之事。若非王之煜不遠千裏跟隨其後,隻怕魔教人士撕毀條約的情況還無人知曉,也無法阻止。


    迴程的路上,弟弟王之渙那絕望而哀傷的表情,長公主那憤怒而嘲諷的眼神不斷浮現在王之煜的腦海,令他隻覺神識迷惘,幾次差點自馬背上摔下。


    而若是想要停下休息,各種複雜的心緒又會如燒不盡的野火一般蔓延上心頭,繼續糾纏著王之煜。


    王之煜一路上迴憶了很多,有關於弟弟的,也有關於長公主的。過往的點點滴滴編織成了一道巨大的網,將王之煜困於其中,越是努力想要掙脫,便陷得越深。


    敲打頭部,驅趕不了,不斷揮劍,也隻會不斷在眼前浮現出弟弟的身姿。


    王之渙最後留下的香囊被王之煜撿了迴來,裏麵那條劇毒的蠱蟲此時還待在香囊之內,身體蜷縮著休眠。


    王之煜想起了西域魔教對於這千蛛之毒的評價,也想起了自己的親弟弟王之渙是如何頂著劇毒噬體的痛苦,隻憑一劍就護住了周圍所有人的安危。


    並非這千蛛之毒失效,隻是王之渙對於真氣的掌控力和意誌力太過駭人,硬是壓製了這千蛛之毒。


    “愚蠢的弟弟,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後,你也要以這種方式嘲諷我嗎?”看著麵前蜷縮著的蠱蟲,王之煜突然怒上心頭,真氣自指尖流竄而出,瞬間將蠱蟲一分為二,藍綠色的體液濺了王之煜一手。


    王之煜低下頭,輕輕舔舐了一下,一股惡臭自口鼻處傳來。王之煜壓製著身體極度的不適將其咽下,沒過多久,極致的瘙癢感和酥麻感便自經脈深處傳來。


    盡管處在休眠狀態,但千蛛之毒的猛烈還是遠遠超出了王之煜的想象,他有些後悔自己的意氣用事,隻有拚命扼住了自己的咽喉,想要將吞咽下去的毒素逼出體外。


    毒素沒能嘔出,反而隨著真氣逐漸開始在體內擴散開來,一波接一波的痛苦瘋狂撕咬著王之煜的經脈,王之煜能夠真切感受得到自己體內的真氣正在不受控製地橫衝直撞,自己的身體如同一個不斷注水的皮袋,隨時麵臨著被撐爆的危險。


    隻有親身體會過,王之煜才明白魔教之人當初所說絕非吹噓,這千蛛之毒的毒性之猛烈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王之煜隻感到自己像是一艘狂風暴雨之中飄搖的小舟,巨浪、暗礁、隱匿的海怪,隨時都可能讓自己顛覆,而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力握緊唯一的船槳,並祈求上天的保佑。


    失控的真氣想要加以壓製難度太高,王之煜知道自己已經處在生死的邊緣,無數次想要就此放棄,最終還是被強烈的不甘喚了迴來。


    弟弟能夠在壓製毒素的同時力戰諸多魔教高手不落下風,自己難道隻能像一隻蛆蟲一樣滿地打滾哀嚎嗎?


    我們之間的差距難道就真的這麽大嗎?


    數次失去意識,數次清醒過來,終於狂暴的真氣有了停歇下來的跡象,此時王之煜背後的冷汗早已經將內衫徹底浸濕。


    王之煜知道,自己這是度過了最兇險的時期,身體已經逐漸適應了真氣的流竄了。接下來隻要平心靜氣,一點點地控製真氣流動將毒素逼出體外就可以了。


    這次死裏逃生的過程沒有讓王之煜心裏的強烈自卑感消去,反而再次將其放大了。所幸,因為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感,王之煜終於可以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王之渙和長公主的身影也總算不會一直浮現在腦海了。


    最終迴歸洛京向劉定瑞複命之時,距離王之煜出發之際已經過去了一月有餘,整個圖南都因為長公主的患難,而陷入到無盡的悲傷情緒之中。王之煜的迴報也顯得無足輕重了。


    劉定瑞對於任務的細節也絲毫不感興趣,隻是直言王之煜幹得好,辦事周全,便又沉浸到西洲答應全力出兵共抗慶延所帶來的的喜悅之中。


    而整件事自始至終,便隻有王之煜一人知曉,多年以來,無處傾訴的他也隻有靠著沒日沒夜的苦修和練劍,才能暫時忘卻那段迴憶。


    直到長公主今日再次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因為一直陪伴在劉定瑞身邊,王之煜自己也記不得上一次與長公主劉靈犀這樣近距離麵對麵究竟是什麽時候了。


    作為宮廷侍衛的傑出代表,先帝上朝之時王之煜和王之渙都是有資格入殿的。而王之煜對長公主最深刻的印象,除了墜落山崖前的背影與那戲謔的神情之外,便隻有朝堂之上隔著密密麻麻的人群揮斥方遒的英姿了。


    長公主遠比自己服侍的劉定瑞更有才華,更有胸襟和器量作為一國之主,這一點王之煜也很清楚。但感情和理智很多時候並不能很好地統一,出現衝突之時,人隻會更傾向於做有利於自身的抉擇罷了。


    如果長公主順利繼位成為圖南國曆史上第二位女帝,那麽劉定瑞便注定隻能偏居一隅,一生隻能做一個地方親王,而他王之煜也注定無法坐上自己覬覦已久的禦前首席之位。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自己是從何時開始徹底站在了這位天才公主的對立麵?


    王之煜深深地歎了口氣,迴憶如潮水般湧現,那一瞬間他仿佛衰老了數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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