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走?”柳佳佳麵若無事地朝她笑。


    西稚揪著床單,抿著嘴唇,沒有理她。


    喜歡的人不在眼前, 不喜歡的人卻在身邊。


    西稚忽然對冬天升起一股濃濃的厭煩, 她記得以前沒成精的時候,每到寒假學生放假, 書記會帶小貓們去學校對麵區政府的食堂小院裏要飯吃, 食堂裏有個人美心善的阿姨, 每天都收拾剩飯喂給它們。


    學生離校的那些冬天, 她憑借剩飯剩菜撐過了每一年的嚴寒。


    而在這每一年的嚴寒裏, 明野都不在她身邊。


    去年冬天明野提著行李箱離開宿舍的時候,她知道他又要迴家,要一整個冬天看不見他, 於是偷偷跳上了他的拉杆箱,跳上了他的出租車後備箱,想和他一起迴家,最後卻在機場安檢處被工作人員從明野的包裏揪出來。


    那年明野還是走了,她從市郊的機場,走了很久,走得爪子都磨破了才走迴來。


    書記罵她不聽話,說她會被人抓去做成假冒的羊肉串放在大排檔上賣,那天他不帶她去吃飯,她餓著肚子趴在草叢裏哭了一下午。


    她討厭死這樣的冬天了。


    西稚從床上坐起來,心想不能再這樣下去,隻是難過是沒有用的。她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似的,簌簌趴下床扯過自己的小背包整理東西。


    姚倩一直知道她生活費不多,很照顧她,放在她桌子上那包零食哪裏是她吃剩下帶不了的,那分明就是她去買長途車零食的時候順便給她買的,西稚心裏一時間暖融融的,覺得這冬天似乎也沒那麽冷。


    衣櫃裏掛著一件漂亮精巧的紅棉襖,那是和明野平安夜逛商場的時候他送給她的。她拿出來套在身上,鮮豔的顏色襯得皮膚格外白淨,嬌嬌嫩嫩的小姑娘模樣。


    西稚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東西,走到門口時停了下來。


    柳佳佳什麽也不做,抱著手臂靠在衣櫃上玩手機,她微微低著頭,頭發絲遮蓋住側臉,在精致的臉頰上留下一道淺淺的陰影。


    西稚盯著她:“學姐,這次別忘了關窗。”


    柳佳佳聞言抬起頭,輕柔笑了笑:“謝謝你提醒我啊,西西。”


    西稚隻是安靜地看著她:“我不是在提醒你。”


    她微微咧開唇角,露出小虎牙,看上去有些腹黑邪惡的味道:“我是在威脅你,如果以後我床上再出現死老鼠,那你床上會出現一窩活老鼠,我保證。”


    柳佳佳目光幽深,平靜無波,西稚突然甜甜地笑了:“而且明野現在已經是我男朋友了,你想都不要想。”


    ——


    西稚小小的個子背著鼓鼓囊囊的書包走在火車站廣場前非常顯眼。一路上她婉拒了四輛摩的,三個黃牛,兩個乞討者還有一個推銷泡麵的,艱難地擠在火車站春運的人流裏。


    售票窗口前排起長長的隊伍,西稚好不容易排到窗口前麵,向售票員詢問去y城的票,售票員不耐煩地說:“今天去y城,你現在才買票?沒有沒有,賣光了,從這邊出去,給後麵的人讓位置。”


    西稚愣了,第一次一隻貓出遠門,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應對這種情況,於是又好聲好氣地問:“明天的票有嗎?”


    春運期間人流量本來就大,售票員每天工作量繁重,十分暴躁,對著麵前的喇叭喊道:“一個星期內的票都沒了!沒有了!明白嗎?現在是春運,下次早點買!不然就別迴家了!”


    旁邊有黃牛湊上來:“我有y城的票,賣別人一千五,看你是小姑娘,賣你一千塊,我去退票你就能買,要不要要不要?”


    西稚沒那麽多錢,搖搖頭。


    西稚在背著大包提著蛇皮口袋的人中間被擠來擠去,像隻小豌豆一樣,旁邊的年輕人看她傻乎乎的樣子,不忍心,提醒她:“你要是著急迴家可以先想辦法上車,等查票的時候補票,不過可能隻有站票。”


    “怎麽上車?”西稚看著聲勢浩大的返鄉人員,簡直欲哭無淚,她扭頭看了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生,問道,“你坐哪一趟車?”


    男生也是去y城的,西稚忽然眼睛一亮,提議道:“你可以幫我把東西提上去嗎?”


    她行李很輕,一包零食和一個裝衣服的背包,男生看樣子也是學生,隻有一個簡單的背包,幫她提東西倒是不麻煩。


    他點頭:“那你呢?”


    西稚:“我想辦法上車。”


    男生攔住她:“你上不來怎麽辦?東西放我這?”


    西稚點頭:“上不去就給你了。”


    她看了一眼男生的車票上的車廂,轉身跑了。


    男生愣在原地,心想這女孩子心真夠大。


    西稚到女廁所變成貓,輕巧地穿過安檢口條幅圍起來的通道,正當她四下張望準備找個縫鑽進去的時候,一位火車站的工作人員發現她,指著喊道:“那是哪位旅客的貓?火車上不準帶動物。”


    沒人迴答。


    西稚嚇一跳,拔腿就跑。


    幾個工作人員跟在身後追她:“跑進來的野貓趕出去。”


    西稚一時間成了過街之貓,人人喊打。


    她用盡吃奶的力氣,爪下生風,狂奔到女廁所鑽進隔間,工作人員趕進來的時候,她一臉無辜地在洗漱台前洗手。


    “有沒有看到進來一隻貓?”


    西稚淡定地說:“看見了,跑男廁所去了。”


    於是工作人員又去男廁所找,西稚大搖大擺變迴貓,一溜煙跑了出去。


    她躲在櫃台後麵環視一圈,跳進開往y城火車進站口座位前一個大叔的蛇皮袋子裏。


    她剛鑽進去沒一會,聽到廣播喊到y城的列車開始檢票。蛇皮袋被人提起來,西稚在袋子裏滾來滾去,一頭撞上了一個巨大的菠蘿蜜。


    西稚頭上磕了一個包,整隻貓要瘋了。


    竟然帶著菠蘿蜜坐火車?


    他怎麽不帶榴蓮呢?


    正想著,蛇皮袋的主人似乎提著袋子走有些困難,在空中進行了一個高難度的動作,直接將袋子撩在背上,西稚和菠蘿蜜掉換了位置,被菠蘿蜜死死壓在下麵,成了一隻貓餅。


    西稚努力從水果堆裏爬出來,感覺周身空氣涼颼颼的,分辨出自己此刻應該在站台上。


    一雙貓爪從蛇皮袋裏偷偷伸出來,緊接著一隻貓飛速從裏麵跳出來。袋子的主人將袋子放在站台的樓梯口,自己在一旁抽煙,西稚沒被人發現,一閃身躲進樓梯下麵變迴了人身。


    不一會,春運的人流陸續擠了進來。


    由於人實在太多,列車員在門口根本來不及檢票,人擠人,西稚就混在人堆裏被這麽擠上去了。


    年輕男生好不容易到達車廂,發現女孩比他還早,正站在硬座車廂地中間朝她打招唿。兩人都是站票,男生一副頗有經驗的樣子,拉她到列車的連接處,讓她靠著門坐下:“別去車廂裏麵,坐在這裏。”


    西稚接過自己的東西,還有些迴不過神來。


    她以前總害怕離開h大一畝三分地,覺得隻要待在那片熟悉的地盤心裏就很有安全感。可直到真的離開以後,卻發現也沒有那麽可怕。


    西稚覺得,她心裏認為沒那麽可怕,一大部分原因都在於,她的目的是去到明野身邊。


    想到他在目的所及之處,渾身就充滿力量。


    用蛇皮袋提著西稚和菠蘿蜜過來的大叔也進了車廂連接處,這片小小的地方被三個人坐滿了。


    西稚捂著頭上的包,有點怨恨地盯著他鼓鼓囊囊的袋子。


    西稚朝男生倒了謝,給那大叔讓了地方,將頭靠在火車壁上,耳朵裏塞上耳機,點開循環播放一首歌。


    “為你我用了半年的積蓄,漂洋過海地來看你,為了這次相遇,我連見麵時的唿吸,都曾反複練習……”


    她的歌聽到一半,耳機被人摘下來了。


    列車員來檢票,在聽說她票丟了以後,帶著深深不信任且鄙夷的目光,收走了她全部的積蓄,並警告她再有下次直接報警。


    西稚點頭如搗蒜,拚命賣萌:“沒有下次了。”


    夜裏十點,火車開始慢慢動起來,西稚疲憊地靠在車廂上睡覺,身上蓋著明野買給她的紅棉襖。


    硬座車廂裏傳出泡麵和盒飯的味道,身邊蛇皮袋大叔掏出麵包來吃,男生問她要不要吃飯,她被泡麵味頂得想吐,搖搖頭從包裏掏出幾顆糖嘎嘣咀嚼。


    “家在y城嗎?”男生問她。


    西稚迷迷糊糊搖頭:“男朋友在y城。”


    “在工作?”


    西稚低聲說:“訓練。”


    她累極了,說完就閉上眼睛,期間陸續被火車跑過鐵軌交界處的嘎達聲給吵醒。


    屁股被顛得很痛,一直蜷縮著坐在地上,腿也很痛,她手摸著屁股,心想等到明野身邊以後,一定得讓他給自己好好揉一揉。


    火車一路跑跑停停,西稚從來沒有去過這麽遠的地方,她偶爾和男生聊天,偶爾和大叔聊天,更多的時候是趴在那裏安靜地睡覺。


    第三天清晨,天微微亮,東方出現一縷明豔的朝陽,火車上喇叭響了起來。西稚睡了哪裏都酸,站起來抻了一個懶腰。


    火車一路向南,所及之處天的邊際被染成漂亮的玫瑰紅。


    西稚趴在玻璃上看,看這清晨獨一無二的絢麗景色。


    車子顛簸了一下,車內喇叭傳出溫柔的女聲:“y城前方就要進站,請要下車的乘客提前帶好行李物品,避免遺漏在車廂。”


    路邊樹杈上驚起兩隻比翼的小鳥,西稚手指隔著遠遠的距離,點在玻璃上按出一塊白霧。


    她忽然之間覺得,這個冬天,似乎也挺好。


    第46章 心有靈貓


    y城四季如春,天空蔚藍純粹, 一眼望過去沒有白雲點綴, 是令人舒心的幹淨顏色。


    西稚出了火車站就暈頭轉向, 她去旁邊的報亭買了一份城市地圖趴在火車站廣場前的台階上查明野所在的位置。


    車站旁舉著景點包玩全城牌子的黑車司機遠遠看到一個小姑娘下了火車沒頭蒼蠅似的轉悠, 跑過來:“美女,坐車嗎?”


    西稚實在找不到軍區在哪裏, 警惕地看著他, 問道:“到軍區嗎?”


    司機說:“那地方挺遠, 這樣,你給我一百塊錢我把你送過去,看你這麽大年齡, 是來部隊看男朋友?”


    西稚別說一百塊錢,五十塊都拿不出來,火車票已經把她的錢花光了, 而手機沒電, 明野給的錢在支付寶裏也出不來。


    西稚揮揮手:“你給我指個方向吧。”


    司機見她孤零零一個人,又說:“這樣吧, 八十塊錢送你過去, 那裏太偏了, 你要倒好幾班車, 不是我說, 年底小偷人販子都在爭創業績,你自己過去真的不安全。”


    西稚掰開錢包,數出自己所有的錢:“三十二塊八毛, 你能送我去嗎?大叔,你看著就像一個好人。”


    司機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他立即指了指北邊:“朝那走,有公交站,坐五路車到終點,然後找人問路吧。”


    西稚去報刊亭買了瓶礦泉水,坐在廣場上吃姚倩給的餅幹,中午日頭慢慢升起來,她的紅棉襖架不住陽光的炙烤,裹得身體燙燙的。


    y城好熱。


    西稚摳著鞋子,覺得每個毛孔都在向外發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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