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滿目陌生的學生姓名,除了薙切這個姓氏還算眼熟外,沒有一個是他有印象的。


    “你們先在這邊逛逛,我打個電話。”宗玨摸出自己不知道多少年沒用過的手機,在長長的聯係人列表裏翻了好一會,才翻出自己要找的人打了過去。


    學生的水準如何,當然還是得去問學校的內部人員。


    宗玨打電話的時候,藥研藤四郎和歌仙兼定自覺站在了稍遠一些的地方打量著攤位上販賣的食物,空氣裏彌漫著各種美味混雜在一起的味道,真正好吃的東西哪怕味道混在了一起也不會顯得難聞,反而混合出一種極難形容的極具包容性與攻擊力的奇異香氣,讓人隻是聞到都覺得口舌生津腹中空空,勾起人類本能對於美味與飽足的幻想與渴望。


    哪怕是一向隻是將進食作為維持生命體征以及補充靈力的一道必備程序的藥研藤四郎和歌仙兼定,突然間也特別想要嚐試一下那些攤位上或是被炙烤著或是被蒸煮著的食物到底是什麽味道。


    “小哥!要來嚐嚐我們的牛肉烤串嗎?!”歌仙兼定旁邊攤位上的學生高聲招唿道,“我們烤串研究會的牛肉烤串,別的地方可是吃不到的!”


    歌仙兼定看了看攤位上在火焰炙烤下滋滋作響的牛肉,不由自主道:“請給我一份。”


    “承惠梅券兩張!”


    餐券分為鬆竹梅三個檔次,梅券價值五百日元,竹是一千日元,鬆則是一萬日元。


    此時藥研藤四郎也被另一邊的攤位招唿了過去,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花出去好幾張餐券,就連嘴裏都還在嚼著被母性爆發的攤主額外附贈試吃的新品章魚燒。


    美食能夠帶給人幸福,小短刀眯著眼睛感受著嘴裏爆發的美味,兩頰泛起淡淡的紅暈,第一次覺得進食不再是一種必須的程序而是某種享受。


    等到宗玨交流完情報反身迴來,看見的就是嘴邊上還沾著醬汁雙頰鼓鼓的小短刀和擠在人群裏大手一揮買買買爽快無比的歌仙兼定。


    “吃太多是會肚子疼的。”宗玨估算了一下自家刀劍們手上的食物量,覺得差不多在這裏就可以準備打道迴府了。


    “不會的。”藥研藤四郎快速地又解決了一份小點心,開始向另一邊的咖喱飯進攻,“食物對我們來說可以完全轉化為靈力。”


    的確,食物對於刀劍男士們來說也是靈力的來源之一,隻不過食物和靈力的轉化率實在是低得可憐,隻有在審神者實在是靈力不足的情況下刀劍們才會選擇以大量進食的方式補足靈力,換句話說,隻要將攝入的食物及時轉化為靈力,哪怕是外表看上去不過是孩子模樣的藥研藤四郎也能夠輕輕鬆鬆吃掉七八個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吃的完的食物。


    “這個很好吃,大將您要嚐嚐看嗎?”藥研藤四郎插起一個章魚燒想要送到宗玨嘴邊,可惜身高差並不是他伸直手臂踮起腳尖就能彌補的。


    宗玨彎下腰配合小短刀吃了一口,誇讚道:“很好吃。”


    就是醬的味道有點太濃了,掩蓋了本身的鮮甜口感。


    宗玨迴來之後藥研藤四郎和歌仙兼定也就不再到攤位上亂逛了,拎著還沒吃完的戰利品坐到休息區慢慢解決戰鬥,時不時給宗玨分享兩份他們覺得好吃的食物。


    幾番下來宗玨都覺得有點飽了,而作為主戰力的刀劍男士們肚子一點撐起來的弧度都沒有,還能繼續討論接下來要去哪裏吃。


    “剛剛有人給我推薦了幾家。”宗玨揮了揮手上的地圖,“陪我去一趟吧。”


    單是迴廊區就有一百多家攤位,按照自家刀劍這吃法吃到天黑都吃不完。


    宗玨在地圖冊上圈劃的攤位並不在他們目前所在的區域,需要搭乘學園巴士前往,五分鍾一班的學園巴士坐滿了人,他們等了兩班才坐上去。


    準確的說,要不是因為別人看到藥研藤四郎一副孩子模樣都謙讓幾分讓他們先上,說不定還得再等兩班。


    小短刀含著審神者不知道從哪裏買迴來的薄荷糖,覺得短刀這幅過於稚嫩的外貌有時候還是挺好用的。


    鑒於他們明顯對於和食的偏愛,宗玨帶他們去的是位於高台區一家和食店鋪,開設者是遠月十傑位於第七席的一色慧。


    安置下自家刀劍後宗玨道:“我出去一下,你們在這裏等我。”


    受人所托他還得去另一家店鋪看一眼情況。


    高台區的店鋪大多分散,因此店鋪之間也可以乘坐短途接駁車來往,宗玨要去的那家店幾乎要橫跨半個高台區,比起走過去當然還是坐車來得方便快捷。


    接駁車上宗玨旁邊坐著的是一個貌不驚人的青年,厚厚的劉海遮住小半張臉,穿著一身不起眼的運動服,那種丟到人堆裏一眼都看不出來的普通。


    他身上縈繞著淡淡的香氣,不是那種香甜的味道,而是帶有著幾分苦澀,又異常醇厚的,無數藥材經年累月浸透入骨的香氣。


    “吃飯了嗎?”宗玨問道,語調熟稔仿佛對方不是碰巧坐在他身邊的陌生人,而是什麽相識許久的老朋友一樣。


    那個青年側頭看了宗玨一眼,他有著一雙與外表不符的美麗眼睛,眸子是通透如琉璃的淺青色,透過細碎劉海空隙折射出如雨後晴空的疏朗,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仿佛受了驚就要飛走的蝶。


    他搖了搖頭,整個人顯出一種沉默而又消極的氣息。


    “我請你如何?”宗玨說道,“就當還你的人情了。”


    青年頓了頓,開口道:“我不記得你欠過我的人情。”他的嗓音清冷低沉,非常的好聽。


    “雖然你不知道,但我也是欠下了。”宗玨道,“就當幫我結清因果。”


    “一直欠著你的話,說不定什麽時候就還不清了。”


    他一邊說一邊伸出手去撥弄了一下青年厚厚的劉海,青年側過頭,沉默幾秒之後點了點頭,“反正目的地是一樣的。”


    “不過你這幅樣子,我還真是不習慣。”宗玨撩開他的劉海,輕輕點在他的眉心,“眉頭別皺得這麽緊,我有記得布置結界,不會被人看到的。”


    自他指尖開始,青年的外貌就像是被攪亂的水麵扭曲起來,麵容變得模糊身形逸散飄忽,隻有那雙淺青色的眼睛,依舊澄明而又堅定。


    當水麵再次平靜之時,宗玨麵前的人已經變了一副模樣,青色為底的和服搭配著豔麗色彩的裝飾,青年蒼白清雋的麵容用濃豔的紅色描繪出妖異的妝容,淺金色的卷曲長發間是不同於常人的尖耳,在陽光下薄薄的幾乎能看到皮膚下的血管。


    他眨眼,淺色的眸子倒映出宗玨銳利到有些過分的眉眼,那雙點漆一樣的眼睛裏,又倒映著他清臒消瘦的臉。


    “你既然來了的話,這裏也有妖怪出現?”宗玨問道。


    青年把藥箱置於膝上,語調清淺:“我隻不過是個賣藥的罷了,哪裏會管那麽多事情。”


    旁的便是不願意多說。


    宗玨搖頭歎氣:“你就隻會用這句話來糊弄我。”


    他這麽說,卻也知道自己這老朋友的性子,因而並不強求,隻是到底忍不住捏了捏那尖尖的耳朵,得來一個隱約帶了幾分警告的眼神。


    第二十章


    接駁車的客人上上下下,慢慢的就隻剩下了宗玨和青年,他們雖然認識了很多年,但是說實話宗玨也不知道青年究竟姓名為何,既然他自稱賣藥人,他便稱其為藥郎,雖然宗玨一直覺得比起賣藥,追尋妖魔的蹤跡才算是他這位老朋友的主業。


    那形真理之說,便是對方告訴他的。


    賣藥郎並非多話之人,宗玨也體貼自己這位朋友的寡言,隻簡單聊過幾句使氣氛不至於沉默到尷尬,更多的時間裏他們都各自看著窗外一言不發。


    遠月學園依山而建,修建時並沒有大肆毀壞山林,而是根據地勢將建築包容在了山林之中,自然環境保護得極好,秋季正是碩果累累的時節,窗外的樹林間暖紅色與黃色交織,陽光穿梭在紅色黃色的樹葉間,有的樹葉已經完全幹枯,踩上去會發出沙沙聲響,有的還掙紮著掛在樹枝上,那麽一兩片孤零零地在陽光裏搖擺著,不願落下。


    森林裏是有不少野生動物的,有的是在遠月學園建立前就已經在此繁衍生息,有的卻是後來人為放養進來的種類,這些動物大多保留著野性,即便因為學園環境並不怕人,卻也不會主動和人親近,因此接駁車行經的路上,宗玨隻看到幾隻鬆鼠在樹杈間跳來跳去,偶爾有鳥兒飛過,也多是來去匆匆。


    時間在他身上仿佛突然變得極慢極慢,眼前的一切卻又似乎變得很快很快,快得像是一場加速放映的電影,在人反應過來之前,就好像做了一場漫長的幻夢,眼睛一閉一睜,天光已然西斜。


    不,應該說,時間在他們身上確確實實的變慢了,但是這個世界的時間卻還是按照原來的步調行進著,所以才會上一秒宗玨眼前還是正午的陽光明媚,下一秒他甚至看見天上掛起了細碎的星子閃爍。


    他的指尖劃過虛空,空間在他手中扭曲翻折,而後又恢複原狀。


    “時間不見了。”宗玨說道。


    並不是被折疊了,也不是被扭曲了,那段被放慢的時間就這麽不翼而飛,消散無蹤,似乎從一開始就不曾存在過一樣。


    藥郎對於這種異變並不驚訝,他隻是用一種有點傷感的語氣說道:“被吃掉了。”


    “妖怪?”宗玨問道。


    藥郎搖了搖頭,道:“是蟲。”


    在某個世界曾經有這麽一種說法——世上居住著與常見動植物截然不同的一種生物,人們將其稱之為“蟲”,那並不是尋常意義上的蟲子,也並非妖怪或是神明,而是一種比任何存在都要接近生命本源的生物,它們有著自己獨特的生存方式,進而引發出種種世人難以理解的奇異現象。


    藥郎的身上就寄宿著一種“蟲”,在他還不是現在這般模樣,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除妖師之時,“蟲”依附在了他身上,那是一種無比強大的,無法祛除的蟲,以他的因果與時間為食,讓他的一天如同常人的十天,百天,進而讓他擁有了漫長到幾乎沒有盡頭的生命,在這漫長到沒有盡頭的生命裏,他越來越強大,卻也越來越脫離了“人類”的身份而越來越接近於靈體,他甚至清楚地意識到,哪怕脫離了“蟲”,死亡之於自己也變成了遙不可及的東西。


    他的一位從事著追逐研究“蟲”的蹤跡,也就是所謂蟲師的朋友銀古告訴他,寄宿在他身上的“蟲”的名字叫做“金”,他也確實記得年少唯一一次窺見“蟲”的原型時,仿佛天地間都被鍍上了一層絢爛而明麗的金色。


    “它快要死了。”宗玨托起藥郎的手,纖細的手覆著柔軟白皙的皮肉,掌心的紋路模糊不清,仿佛時時刻刻都在變化著一樣。


    快要死去的蟲被本能所驅使著拚命吞噬所能吞噬的一切,苟延殘喘。


    藥郎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皮肉之下寄宿著與他相互依存了不知多少年的“金”,他曾經無比憎恨著它的存在,讓他再也無法擁有常人的生老病死喜怒哀樂,他也曾經無比感激它的存在,讓他能夠看到自己從未見過的瑰麗景致世事無常。


    如果沒有它的存在,也許自己終其一生就隻會是碌碌無為的平庸除妖師,終其一生也無法看破形之下的真,真之外的理。


    “你說過……要還我人情,對吧?”藥郎的手覆在宗玨的手上,宗玨的手是握刀持劍的手,指節分明修長有力,掌心和指腹能夠感受到繭微硬粗糙的觸感,跟他截然不同。


    “那就……請為我鑄一把劍吧。”青年淺青色的眸子折射出一種妖異的金色,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在說話,還是寄宿在自己身上的“它”在說話,“請用它為原料,鑄造一把可以斬斷因果,退治妖魔的劍。”


    “金”的生命力強大無比,如果是寄宿在劍上以因果飼喂,也許還會有活下去的可能。


    “你確定?”宗玨知曉他的意思,“那樣的話你的時間會退迴去的。”


    藥郎的時間和實際的時間是錯位的,他的“錨點”便是寄宿在他身上的“蟲”,當他將蟲剝離之時,他就會像是失去了牽引力的橡皮筋,瞬間彈迴自己應在的時間點上。


    也許是平安時代,也許是鐮倉幕府,亦或者是明治維新,迴到過去的某個時間點,然後在那個時間點上孑然一身,重頭來過。


    藥郎微微地笑了起來,“它想要活下去。”


    而他也一樣希望它能夠活下去。


    漫長的歲月早已讓他們成為了彼此的半身,不可分割,也不願分離。


    宗玨歎了口氣,“那你待會跟我一起迴去。”


    接駁車終於緩緩到達了目的地,宗玨起身下車,藥郎跟在他身後,眉宇間浮起笑意。


    他這位朋友有著與鋒利外表截然不同的溫柔內心,仿佛斑斕猛虎,而細嗅薔薇。


    當然,這種評價可不能給宗玨知道,不然那人可是要惱羞成怒的。


    “主殿!”“大將!”


    宗玨還沒走兩步,就聽見了自家刀劍們焦急的聲音,不過也是,說好了很快迴去卻直到太陽下山都不見人影,他們要是還能在店裏坐得住才怪。


    “您沒事吧?!”藥研藤四郎氣喘籲籲,額頭上全都是汗水,歌仙兼定更是連眼睛都微微發紅,顯然是被他突然失蹤給急壞了。


    “路上碰到了點小事,不用擔心。”宗玨掏出手帕給自家小短刀擦擦汗,“讓你們擔心了,對不起。”


    小短刀用力搖搖頭,隻是道:“大將您沒事就好。”而隻字不提自己剛才是何等的心急如焚。


    藥郎耐心地等宗玨安撫完刀劍們才走上前,淡色的眼睛自他們腰間的本體劃過。


    “妖……不,付喪神的味道。”他輕輕說道,“你的新式神?”


    “是我重要的部下。”宗玨又指著藥郎道,“這是我的朋友,你們叫他藥郎就行。”


    歌仙兼定和藥研藤四郎毫無障礙地接受了自家審神者走到哪裏都能遇見朋友這個設定,經曆過粉頭發綠眼鏡視線讓他們覺得自己仿佛被看穿的齊木楠雄,再來個妝容妖異耳朵尖尖看起來不像正常人類的藥郎,沒有任何問題。


    宗玨的目的地是一家隱藏在樹叢之間的店鋪,二層的歐式小樓裝點奢華精致,訓練有素的侍者穿梭於桌台之間,潔白桌布之上是顏色豔麗的玫瑰,恰到好處地與餐盤中的色彩相互映襯,這裏和迴廊區的熱鬧喧嘩截然不同,空氣裏隻有悠揚婉轉的鋼琴聲流淌,往來之間衣香鬢影,客人們優雅地運用著刀叉取用著盤中的食物,時不時小聲掩唇交流一二,偶爾發出幾聲壓低的輕笑。


    開辦這個店鋪的是遠月十傑之中的十席薙切繪裏奈,當然,宗玨更熟悉的是她作為遠月學園總帥孫女的身份。


    “客人,請問您的預約……?”侍者走上前來問道。


    “總帥說給我留了位置。”宗玨說道。


    侍者麵容一斂,躬身道:“這邊請。”


    留給宗玨的位置是整個店麵裏視野最好的位置,除了他的位置之外也就隻有一張桌子還空著,歌仙兼定苦大仇深地看著麵前的刀叉——雖然他曾經所在的細川家是戰國時代日本最早喝上葡萄酒的家族,但是他對西餐卻並不如何感冒,這種跟食物的味道並沒有什麽關係,隻是純粹的好惡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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