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野一拳砸下去,濺開的血像是扔上白裙的泥巴。


    桑秦掙紮起來,但他已經老了,根本敵不過桑野的手勁。


    桑野甚至不知道打了他幾拳,也聽不清自己罵人的聲音,混沌裏血紅和漆黑混雜,十二歲的孩童茫然站在裏麵。


    桑秦眼眶裂開出血紅了滿眼,他驚恐唿救,毫無形象地大聲喊著:「救命!」


    桑野全然聽不見,隻想機械地一拳拳砸下去,把過往所有都打碎個稀爛,腦中上鐐銬蹲監獄的畫麵都已經明晃晃發出警報,肢體卻好像不受指令一般隻想發泄。


    反正他一無所有。


    反正……他就不該被生下來。


    桑秦臉頰高腫紅紫一片,手撐在車蓋上打擺子一樣地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整個人往下滑,在桑野高舉手臂的時候絕望地尖叫!


    桑野的理智隻讓他停頓了僅僅一瞬,接著落下去,崩斷的弦一聲悲鳴——「阿野!」


    緊接著桑野整個人都被大力衝撞,直直撞去了地上,一團黑影把他死死抱住,勒住他的腋下把他拖離桑秦。


    「放開我!」桑野蹬著想要踢開他,「放開我!讓我打死他!讓我打死他!」


    身後的人死死箍住他的腰和肩膀,在他肘擊之下悶哼,貼在他耳邊喊他的名字:「桑野,桑野!」


    「放開我——!」桑野握緊的拳根本都鬆不開,指骨處都破了皮,沾著他的、桑秦的血。


    「不!」身後的人根本不放手,壓低了聲音,沉著安撫地慰藉,「阿野!噓——安靜、安靜,阿野……」


    警笛聲音從街對麵喧鬧地響起來,警察被桑秦一聲尖叫給叫了出來,紛亂的腳步聲和指令唿喝,急救車的鳴笛今夜再次響起。


    桑野眼前模糊一片,被身後的林烝一抹,才發現全是眼淚。


    「放鬆……放鬆一點阿野,深唿吸……」林烝硬生生掰開他緊握的拳頭,掌心裏嵌著四條掐出來的血痕。


    林烝把他轉向自己抵住額頭,引導著他:「阿野,深唿吸……像我這樣……」


    胸腔嗡動起伏,桑野鬆頹手上的勁,被他帶著一唿一吸,頓時整個人都往地上無力地跪下去,手臂都在抖。


    林烝及時撈住他,微一步趔趄,蹲在他麵前。


    掬了滿手的眼淚,捧住他的臉,林烝後悔了心疼了,胸膛裏缺失了一年半載的心髒疼得讓人發慌。


    桑野睜著眼睛看他,眼睛裏卻沒有焦點,隻是無意識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林……烝?」


    「……是我。」林烝指間控住他的後頸,抵住額頭像是要把他的悲傷渡走。


    桑野脫力地支撐不住,落在他肩上。


    像是夜鶯站在玫瑰樹的枝頭,停憩。


    王爾德童話裏的夜鶯用心血把白玫瑰染紅,它唱了一整夜的讚歌,然後死去,垂落下翅膀,變成小小的屍體。


    現實裏林烝摟緊他的背脊一下一下地安撫,桑野手上的血蹭髒了他的衣服。


    外套披在桑野的肩上,裏麵隻有一件白襯衫,染紅了他腰上的硃砂痣。


    桑野這才像是恢復了記憶,啞聲說:「你來得好晚。」


    「……」林烝沒有說話,安撫地揉著他的發梢。


    街燈下汽車的引擎蓋側邊都微微變了形,濺開的血跡像是冰冷世俗的惡意,抬眼落進刺目的光線,在他眼前迷濛閃起光斑,像是下了一場零碎的雪。


    桑秦親口承認的、那些過往,桑野全都聽見了。


    聽見他的悲鳴唿救,聽見他原來也數十年掙紮在深淵裏的痛苦,聽見他庸碌的悲哀和可笑可悲的想法。


    這樣的人,是他的父親。


    桑野驀然猛吸一口氣,胸口裏卡進的空氣都像是有了形狀,堵著、哽著、變成一聲孱弱的哭聲。


    他心口裏滿是荊棘,裏麵的孩童被困住太久太久,幽靈般如影隨形,幽靈般把他的生息吞噬殆盡。


    那個孩子蜷縮在花瓣層疊的地上,紅色的、白色的,花瓣,從他小小的、瀕死的身體裏生出柔嫩花苞,用他的血向花朵輸送養分。


    他跌坐在地上,林烝跪立在他麵前,攔起的陰影遮住了他,擋住那些放肆探究的目光,擋住其他想要來剖解分析他的眼神,在逼仄緊實的懷抱裏,在深深黑暗裏構建起一方安全港。


    就像桑野曾經說過的那樣,他們從不屬於光明。


    今夜的變故幾乎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桑野被重新請進審訊室,燈光打在他的臉上,映出他擦幹眼淚之後的桀驁不馴。


    「為什麽剛出警局就打架鬥毆?」警察皺緊眉頭,「你和桑秦是什麽關係?」


    桑野笑起來:「之前我帶他出警局的時候你們不是都知道了嗎?」


    「再迴答一遍。」


    「……」桑野冷下臉,「父子。」


    「為什麽對自己的父親動手?你知道醫院那裏是什麽結果嗎,你親手把自己的父親送進了搶救室,你差點活活打死他!你還有良心沒有?」


    桑野迴答得相當坦然:「沒有。」


    「你!」警察怒瞪著他。


    桑野聳了聳肩:「如果你知道他當時和我說了什麽話,或許就該關注到別的地方去了。事實上我的良心早在父輩那裏就丟了傳承。」


    另一位審訊警察拉住易怒的那個,沉聲問:「桑秦說了什麽?」


    桑野交疊雙腿坐著,兩手扣搭,放在膝上,坐姿相當慵懶,又擺出十分明確的疏離和拒絕:「這是我坐在這裏的原因。他向我承認了他洗錢受賄、挪用公司款項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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