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瀾眼皮跳了跳:“殺朽翁我能理解,為何要殺流琴?”


    “一來流琴早就該死了,她心口的那顆龍珠是北海三公主的,於情於理該還給北海。”廣胤頓了一下,“二來,我殺這二人乃是報仇,曦和此番九死一生乃是他們二人的傑作,若再留著他們性命,我都無顏苟活。”


    “要殺朽翁是沒問題,我也想搞一搞這個老頭兒來著……”廣瀾有些猶豫地抓了抓頭發,“可流琴,她是曲鏡的妹妹啊……”


    廣胤睜開眼看他,有些不解:“曲鏡的妹妹,那又怎麽了?”


    “我最近跟他……”廣瀾吞吞吐吐地說了一半,見廣胤的眉頭高高揚起,連忙找了個看似萬全的借口,“曲鏡是嫂子的救命恩人啊,就算流琴有天大的錯處,你殺了她,豈不是令嫂子平白頂上個忘恩負義的罪名麽?”


    “曦和已經放過了她一次,已經算是償了恩情。流琴所為之事天理難容,一報還一報,若是曲鏡有本事將她護得嚴嚴實實的令我插不進手,我便認了,但我要殺她這件事,於情於理,即便是他做兄長的也無話可說。”


    廣瀾並不清楚曦和去枉死城究竟與流琴有什麽關係,也並不知道先前流琴數次將閻燼的元神碎片放入廣胤體內的事實,但聽廣胤說得如此堅決,也相信確有其事,隻是心中仍有猶豫:“這……流琴都迴了妖界,不再覬覦你這個夫人的位置了,諒她掀不起什麽風浪來,你哪裏急在這一時?何況,這算來算去還是嫂子跟她之間的愁怨,你可別忘了,現在嫂子該有多不待見你,且她應當是想要自己親自動手的,你平白插一腳,這不令人家膈應麽?”


    廣胤思忖了片刻,覺得他所言有理,但也瞧出了他這是在變著法兒地哄著自己,一副似乎很不願意得罪曲鏡的模樣,心中雖然有幾分好奇,但此時並不願浪費力氣來管這樣的事,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暫且作罷。”


    廣瀾似是鬆了一口氣。


    廣胤再次閉上眼睛。


    廣瀾在一邊坐了一會兒,大約來了這一趟令心中的不安不減反增,又站起身踱了幾個來迴,還抽出了扇子時不時地敲著掌心。


    廣胤在玉床上調息了片刻,體內氣血很快便穩定了下來。他睜開眼,眼睛雖然並無方才廣瀾進屋時所見的那般剔透血紅,卻已經恢複了平日裏他所見的那般暗紅色,隻是一個睜開眼的動作,廣瀾便覺得整層石塔內的森冷殺意都躁動了起來,雖然不是針對他,卻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逃跑,幾乎興不起反抗的念頭。


    他看著從玉床上下來的廣胤,手上的扇子停了,有些幹澀地道:“大哥……”


    “怎麽?”廣胤隨意地看了他一眼,走下來,彎身撿起了落在地上的軒轅劍,劍鋒上的戾氣在他手握住劍柄時迅速歸順貼合著劍身流動,卻看著危險了無數倍。


    廣瀾嘴唇動了動,擔憂的話還沒說出來,便聽得遠處一陣急促嘹亮的鷹啼迅速接近。他轉頭過去,隻見一隻深褐色大鷹自窗外疾速飛來,振翅停在了窗棱上。


    廣胤走過去,自其爪鉤上方取下了紙筒。


    紙筒上下了咒術,隻有他一人能打開。


    廣瀾一時不知該不該上去看。


    廣胤自其中抽出紙條,展開,眉頭再次緊鎖。


    廣瀾隱約猜到了事實:“是尊神的消息,還是落神澗?”


    “魔神封印快要撐不住了,最多隻有十天。”廣胤掌心冒火,將紙條燒得一幹二淨,鷹振翅離開,“你去告訴父君,讓他暗中加派人手,圍住落神澗周圍百裏,切勿打草驚蛇。”


    “好。”廣瀾立即應下,“那你呢?你要去哪兒?”


    “十日……時間還是太短了些。”廣胤微微皺眉,“劍閣已經不足以將我的修為提升到可以與魔神抗衡的地步。這段時間我會離開天宮,我交代你的事,找別人去做就行,你就待在這裏,哪裏都不許去。”


    “好。”說完這個“好”字,廣瀾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極為險要的預感,心中有強行阻攔的*,但事到如今他也沒有再開口的餘地。


    廣胤將軒轅劍收入體內:“走罷,去告訴父君,即日起,天界上下所有人,不得靠近落神澗百裏。”


    ……


    …………


    因離苛擅自做主答應了流琴與廣胤的婚事,曲鏡將其重罰,而在流琴意外迴到妖界後,把她關了禁閉。


    流琴這次迴來的神情看上去有些不太對,但曲鏡對於這個妹妹執意迷戀天族太子並哄騙離苛答應婚事的行為感到極為憤怒,也沒有管太多,安置了妖界,便跑到魔界去找長淵了。


    他已經知道了流琴心口以龍珠換了心髒,這樣一來流琴雖然再無性命之虞,甚至隻要龍珠不損壞便永遠不會死,但這樣的她連心跳脈搏都沒有,體溫也是冰冷的,與活死人沒有什麽區別。


    在洛檀洲時,弈樵已經告訴了他大部分關於廣胤元神的事,還有三千年前流琴以凡人之身嫁給廣胤的事,但他始終不知道曦和如今的打算,也不知她為何非得殺流琴不可。


    他一路趕至魔界,卻被告知魔尊已經離開,不知去了哪裏。曲鏡直覺長淵有事情瞞著所有人。


    於是他隻好去了洛檀洲。


    洛檀宮四處彌漫著紫藤蘿,靈氣化作紫霧繚繞著整片主島。


    曦和鬆鬆地披了一件外衫,坐在廊下與渺祝手談。


    曲鏡走過去,望了望棋盤,微微挑了眉。曦和的棋藝是他早就見識過的,幾乎能說是舉世無出其右,然而此時棋盤上黑白縱橫交錯,相互撕咬,而渺祝所執的黑子尚未顯出敗勢,看著棋藝竟然出奇的好。


    青櫻走過來倒茶,順便端了湯藥給曦和喝了。曲鏡索性就著席子坐下來看他們下棋。


    這麽一座便是半個時辰,在雪櫧樹那頭清理雜草的嬰勺都拎著一籮筐的雪櫧樹葉迴來了,曲鏡竟難得如此靜得下心來,始終不曾發一語。


    最終渺祝還是敗下陣來。


    曦和飲了青櫻先打出來的熱魚湯,然後將棋子一顆一顆地撿迴棋盒,仿佛那是多麽神聖的事一般,慢條斯理,一絲不苟。


    渺祝伸了把懶腰,站起來動了動腿腳:“哎喲,老子這把老腰啊,真經不起這麽一直坐著了。”


    青櫻貼心地上去給他捶了捶。


    曲鏡側躺在席子上,一手支著腦袋,望著收拾幹淨的棋盤,道:“你這棋藝難逢敵手,法術也獨步天下,難道不覺得寂寞麽?”


    “寂寞了一陣子,後來便不寂寞了。”曦和狀似認真地想了想,答道。


    “哦?說說?”


    “我不喜歡打架,自然不在這上麵找樂子,雖然喜歡下棋,但做神仙歲月綿長枯燥,也懂得凡事得留餘地,否則便了無趣味的道理。我之所以下棋下了這麽多年,是因為自己不常下,每每至有餘味時收場,便始終不覺乏味。”


    曲鏡頷首:“此言有理。”


    曦和閉上眼睛,有細碎的陽光透過廊頂上的紫藤蘿落下來,星星點點的光影落在她的臉上,明明暗暗。她等了一會兒,卻仍舊不聞曲鏡說話,便問道:“你來有何事?”


    曲鏡望著她籠在細碎陽光裏的麵容,眸光有沉迷之色,道:“我隻是來看看你恢複得如何。”


    “我身體素來很好,什麽傷都比別人好得快。”


    “那我就放心了。隻盼你莫再胡亂折騰。”


    曦和閉著眼笑了一下。


    渺祝見曲鏡欲言又止地似乎有話要說,便借口自己去看看白笙,離開了長廊。


    直到渺祝走遠了,曦和才道:“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曲鏡被她看穿也不覺得丟臉,隻是覺得自己要說的事難以啟齒,沉吟了片刻,還是決定告訴她:“流琴前兩日迴了妖界,看她的模樣,是再不會對廣胤動心思了。”


    曦和淡淡地“嗯”了一聲。


    沒有得到預期中的反應,曲鏡略有不解,但並未立刻問出來。畢竟他先前雖動過成全流琴的念頭,讓她嫁給廣胤,以此給自己增加接近曦和的機會,且在曦和麵前表露過這個想法,但他是絕對不會在曦和與廣胤兩情相悅時行不軌之事企圖拆散他們。流琴的做法令他甚至感到羞恥,因出了這個事,他這個做兄長的至今覺得在曦和麵前抬不起頭來。


    曦和亦未開口說話。


    流琴是否會離開廣胤,她現如今已經不在乎了。她與廣胤已經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她有過不解,有過憤怒,但也無可奈何。吳江說得很對,風月之事與別的不同,局外人看不清亦插不得手,就連局內人自己也看不清,到最後隻能互相撂開手。


    她從來沒有看得起流琴,或許流琴以為她在與自己爭奪,但實際上,曦和隻覺得自己在與自己爭奪而已。雖然流琴是最終嫁給廣胤的那個人,但時至今日她依舊覺得,在她與廣胤之間,流琴始終都是個外人而已。


    一切的誤會,一切的羈絆,始於他們二人,也將終於他們之間,流琴於他們而言,不過是一個插曲,一個被別人利用的犧牲品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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