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曦和在白鶴背上倒下險些掉下雲層嚇壞了一批人,弈樵的眉頭便沒鬆開過。


    在迴洛檀洲的路上,渺祝跟他說了曦和的身體狀況,但並不曉得在枉死城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也不明白曦和為何去青要山砸了一迴場子的首要目的竟是殺流琴,隻說曲鏡或許曉得一些。曲鏡關心妹妹,起先留在青要山問了流琴一些問題,後者卻半句都不肯吐露,他心中有氣,警告了擅自做主同意婚事的離苛後,看了眼一旁始終望著群山出神臉色冰冷的廣胤,便摔袖離開,直追曦和等人,奔洛檀洲而來。


    迴到洛檀洲,曦和這個情形又嚇壞了青櫻,後者與嬰勺一同將她帶迴房中躺著。弈樵在一邊準備藥材,渺祝則一直嘮叨說他本不應該任由尊神剛一出枉死城就趕來天界受這麽大個刺激,又說自己實在攔不住,且尊神這三日都老老實實地吃了藥,這樣的事他也不好攔著雲雲,饒是弈樵脾氣再好,在這個節骨眼上也不願聽他囉嗦,一手砸在床柱上將渺祝嚇得捏訣的手一抖,陰著臉叫他自己認真療傷去。


    曲鏡趕到的時候,恰好曦和已經歇下了,弈樵與渺祝站在院子裏各自沒話說,裏頭青櫻給曦和換好了衣裳,拿著一塊幽藍剔透的石頭出來,給弈樵看,說不認得這是什麽。


    渺祝看那東西覺得眼熟,想了半晌卻並未想出個眉目,曲鏡走過來,說那是什麽安魂傘,朽翁讓曦和去枉死城裏取的,前者立時捂了嘴,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弈樵皺眉問:“安魂傘?做什麽用的?”


    “據說是枉死城中一件靈物,可保元神及魂魄永不受懸河侵蝕,但隻是傳說,此物究竟是否存在素來成迷,畢竟無人敢輕易進枉死城去找死。”渺祝歎道,“竟然真的存在。”


    “既然安魂傘可保魂魄萬無一失,那為何她傷得如此之重?”弈樵麵色肅然,轉向曲鏡,“妖君隨她一同出來,想來知道得比我們多些罷?”


    曲鏡知道弈樵與曦和的關係,自然也不防備他,將自己從鬼界去往枉死城最後再帶著曦和逃出來的事大略說了一遍,再解釋道:“出來後,她跟我說了一些在懸河裏發生的事,按照她所言,安魂傘確實能夠庇護活人的魂魄,卻無法使之解脫,隻是永生永世在懸河的執念中活下去罷了。而一旦試圖逃脫,不僅魂魄會受到傷害,迴到肉身後也會使五髒六腑衰竭。”


    “那……會死麽?”青櫻猶豫了半晌才問道。


    “這就要問巫祝大人了。”


    渺祝見幾人看過來,下意識地一挺胸:“笑話,有老子在這兒,還能讓尊神死了?”過了一會兒,眉宇間又染上愁雲,“不過,尊神此番受了這麽重的傷,雖然我可保她性命,但你們也知道,魂魄這個東西磨人得很,她傷成這副德性,不可能盡數痊愈,來日十有八/九是會有後遺症的……也不知究竟如何。”


    青櫻當即緊緊地捂著嘴巴,眼淚湧出來。


    曲鏡望了一眼房門,那口牙咬了一遍又一遍:“真的沒有其他辦法?這安魂傘既然能庇護人的魂魄,可否用其修複?”


    渺祝摩挲著石頭光滑的表麵,搖了搖頭。


    弈樵往一旁踱了兩步,宮殿外,雪櫧樹的光芒依舊溫柔璀璨,藤蘿花開得茂盛,如大片無垠的紫雲。他撐了撐額角,迴過身來:“丫頭九死一生才拿到的安魂傘,廣胤那個小王八蛋竟然轉頭就娶了別人……現在這東西是給還是不給?”


    “若是我,即便砸碎了,也不會再給他。”曲鏡冷哼了一聲,“我看今日這個情形,她自己都決定要與廣胤決裂了,何苦再去招惹?”


    渺祝糾結了片刻,搖搖頭:“說不準,依尊神的性子……還真不一定就能放任魔神的元神在廣胤的身體裏生——”


    弈樵忽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說什麽?”曲鏡已經將這半句話聽了個完全,麵露震驚之色,“魔神的元神?廣胤?這是怎麽迴事?”


    “原來你還不知道?”渺祝自覺失言,後悔地跺腳,捂著嘴道,“沒什麽,老子什麽都沒說。”


    曲鏡直接拔劍三寸,目露陡峭的威脅。


    弈樵立刻按住他的肩膀:“且慢。”沉吟片刻,“罷了,我來跟你說。”


    ……


    …………


    青要山上,被曦和打斷了的喜宴,因囍香斷裂而無法繼續。這其實隻是個托辭,一來曦和的出現以及後來所發生的一係列變故,令在場的眾神仙以及妖界諸人感到震驚,二來南鬥星君自始至終杵在那兒,依他老人家的意思,是絕不肯讓廣胤再娶流琴的。


    而在曦和出現之後,很多事情都不明朗,無人知曉曦和為何要殺流琴,他們口中那些話也無人知曉究竟是何意,能確定的事隻一件——南鬥星君口中廣胤那位在凡界的原配夫人,必然就是曦和無疑了。


    有天界人說,他們尊神原本就是與太子殿下兩情相悅的,卻不知這妖界的流琴公主耍了什麽手段搶了人家夫婿,現在尊神則是來砸場子的;有妖界人說,他們流琴公主與天族太子本就是天定的良緣,尊神喜歡廣胤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廣胤根本不將她當一迴事,白白來鬧一場子想要破壞別人的婚事罷了;有人說,廣胤與流琴成婚不過是憐惜兩界臣民受戰亂之苦,欲謀個太平所想出的權宜之計罷了;有人說,廣胤都要娶流琴了,還跟尊神不清不楚的,看來從前所做的那些正經姿態皆是哄人的,那金玉一般的皮囊下還真不知裝的是什麽心;有人說,尊神雖然強勢,但到底還是被拋棄了真可憐……


    總之說什麽的都有,卻基本上不是什麽好話。天界自天地大戰,天宮成形之後,便沒有過這麽大一樁八卦。在眾目睽睽之下出了這麽一樁事,素來高高在上的尊神一下子摔下神壇,原本人人稱道的天族太子名聲一落千丈,流琴作為妖界公主的存在感原本不強,卻因這事被人整日掛在嘴皮子上聊,一片狼藉。


    然而事主廣胤卻絲毫不在乎別人說什麽,隻以囍香未燃盡為由取消了婚禮,連半點敷衍都不曾有,便棄了流琴與一眾賓客而去了。曦和在洛檀洲則聽不到這些閑話。三人中唯一在意流言的隻有流琴,而真正讓她痛苦的不僅是旁人如何嚼舌根,而是在婚禮上,曦和表現出的姿態。那個女人不僅想起了三千年前的事,而且已經知道了全部的事情,於其目光下她幾乎無所遁形……她說看在曲鏡的麵子上留她一命,她相信了,同時她也毫不懷疑,如果下次有機會,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她。


    散場之後,流琴依舊迴到了天宮住在廣胤的宮室裏,而後者依舊不在她的跟前出現,隻如婚前一般日日泡在劍閣修煉,也從不許她進去探望。廣晨宮的宮人倒是並未表現出對流琴的任何評價,仿佛那些流言蜚語根本不曾存在過一般,照舊按部就班一絲不苟地伺候她。隻是她曾經以為,婚禮之後便能聽到這些人改口叫自己“夫人”了,可如今,所有人還是稱她為“公主”,畢恭畢敬,若即若離。


    她先前受人桎梏,暗地裏做了不少事,如今她的利用價值已經沒有了,那人終於放過了她,她終於可以一心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然而就在她以為所有都將成功之時,曦和竟然活著迴來了。能從枉死城中活著走出來的人,她隻知道一個,那就是朽翁。而現在,這個女人也活著逃出來,這令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她們之間的差距,也令恐懼更加鮮明。


    不過好在,廣胤沒有殺她。


    雖然他對婚禮極其不上心,但在婚宴上出手攔住曦和的那一刻,還是讓她心中蕩漾起前所未有的希望。


    她不由得升起一個念頭——或許,或許她還是有機會的。


    ……


    …………


    曲鏡在洛檀洲待到曦和醒來才離開,這距離廣胤與流琴的婚禮已經是五日後。


    這期間長淵也聞訊趕來,與曲鏡講了找迴流琴的過程與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幾人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曦和身邊。渺祝與弈樵輪流替她療傷,昏迷三日後才漸漸有了起色,喂水喂藥都能喝進去,其身體本身的恢複功能也開始運轉。


    第五日早晨,弈樵在她房中榻上打坐,隱約聽見有細微的人聲,立刻便驚醒過來,撲到床邊,見曦和緊閉雙目蹙起眉頭,正喃喃地說著什麽。


    他湊近了聽,才聽清她口中似乎是在喚著什麽人的名字,不是廣胤,卻聽著很耳熟。


    息衎……


    他皺起眉頭迴憶,良久才忽然記起,當初司命星君送到鹿吳山的信件中,就有寫廣胤在凡界曆劫時的名字,就是叫做息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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