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頓了一頓。


    他抬手扶了扶因先前的碰撞而歪斜的布冠,幹笑了兩聲,有些躊躇地道:“那個……殿下,您是在說笑罷?這麽大的事兒可不能如此說笑,小仙我腦子愚笨,會當真的……”


    廣胤淡淡地看著他。


    司命臉上的笑漸漸地有些掛不住,沉吟了一下,道:“說老實話,殿下您在凡間對尊神做的那些事兒委實不算厚道,小仙雖不知您為何有那般舉動,可總歸是過分了些。如今尊神對您如此上心,如此大好的局勢,您又何必將往事剖出來給她看?要我是尊神,說不定一拍屁股就走人了……此事您是不是再考慮考慮?”


    “我已決定了,不必多言。”


    “可是……”司命仍舊覺得心有不安,試圖挽迴,“殿下您可是想要同尊神解清誤會?雖然您的誠懇令小仙我汗顏,不過如今這好端端的,尊神既然忘了那便讓她忘記罷,何必舊事重提徒惹不快呢?”


    廣胤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頭:“我讓你怎麽做你便怎麽做,問如此多做什麽。”


    司命閉上了嘴。


    可不一會兒又有些猶疑地道:“弈樵上神素來將尊神當自個兒的女兒看護著,若小仙將這信件送去鹿吳山,上神若是一時氣不過直接來天宮找麻煩怎麽辦?殿下您眼下身上還有傷,且不能妄動法力,這個模樣恐怕沒法與上神抗衡,萬一魔尊亦曉得了這個事,就更不妥了,想當年魔尊可是追求過尊神的,以他那個脾氣,若是曉得您如此欺負尊神,肯定要掄著大刀上來砍人的……”


    “你方才說什麽?魔尊追求過曦和?”廣胤怔了怔。


    “呀,不留神兒說漏嘴了。”司命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這樁往事乃是一樁很隱秘的八卦,小仙也是從前聽南鬥星君說起過的,星君還特地交代小仙不能往外說。”說著亮著雙眼湊過去,“殿下要聽麽?若是殿下要聽,那小仙即便講了亦是迫不得已屈服於殿下的淫威,便也不算違背自己的良心,殿下要聽麽要聽麽?”


    廣胤原本有些好奇,但看著他如此興致高漲的模樣,想到自己如今心中索然,一時間又失了那個勁頭,道:“既然南鬥星君交代了你不得外傳,那你還是好好爛在肚子裏罷。本君交代給你的事必須做好,其餘的便不要管了。”


    司命原本燃起的八卦之心一下子被澆滅,憋了又憋,最終還是把到了嗓子眼兒的話咽迴肚子裏去,問道:“那……您覺得小仙應該何時將信送到鹿吳山?”


    廣胤沉默了片刻,道:“再過三日。”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心,“再過三日,如果我不再複發,她心中的牽掛便會少一些,也更容易下決定。到那時,你再將信送去鹿吳山。”


    ****


    三日後,弈樵送來了鬼界的地圖,上麵十分清晰地標注了鬼界入口和各大城池的分布,最重要的還是王都郊外朽翁的居處,皆一一標明。


    曦和已經決定必須去鬼界走一趟,雖然眼下與廣胤正在冷戰,但還是必須去看他一迴。


    她在廣晨宮大門口時,恰巧碰見藥君出來。


    藥君遠遠地便瞧見她,連昂行禮,笑嗬嗬地道:“尊神安好。您可是來瞧殿下的?小仙這兒正準備去給您看診呢。”


    曦和頷首示意見禮,道:“我的傷已無大礙,你往後不必再來。他還好麽?”


    藥君自然曉得這個“他”指的是廣胤,迴道:“殿下的狀態自迴宮之後一直較為穩定,但看殿下的精神狀況,也並不乏複發的危險,若是尊神實在擔心,還是搬迴廣晨宮來住,畢竟在這天上,除了天帝,也就隻有您能治得住太子殿下了。”


    “我在隔壁一樣治得住他。”曦和道,“我明日要出一趟遠門,最快十日便能迴來,最晚也不知是何時。在這段時間內,你可能保他安穩?”


    藥君聽得此言,皺了皺眉頭,一隻手捋著胡須,道:“殿下眼下的狀況不甚明朗,若是尊神能不走盡量別走,但若是實在無法脫身,那還請盡快迴來。”


    她點點頭:“我走的這段時間,弈樵會在這裏,有事情先通報給他。”然後與藥君錯身而過。


    午時已過半,按照以往,廣胤都是用過了午膳然後在書房看折子的,如今他手上雖無什麽公事需要處理,卻也喜歡成日待在裏頭不出來,她便徑直往書房去了。


    她在門口停頓了一下,敲了門,裏麵傳來腳步聲,門被拉開,是廣胤的書童。


    小書童看見曦和,愣了一下:“尊神?您怎麽來了?”


    曦和微微挑眉,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室內:“廣胤呢?”


    “殿下用過了午膳,正在……正在休息,小的正收拾書房呢。”


    曦和見他低著頭似是不敢看她,皺了皺眉:“廣晨宮的下人素來被教養得很好,你也不是頭一迴見我了,怎的做出這些畏畏縮縮的形容。”


    書童抬起頭來看了曦和一眼,耐不住又低下頭去,吞吞吐吐地道:“這不是尊神來得突然,小的沒準備好……”


    “要你準備什麽。廣胤呢?”


    “殿下今日看了些書冊,用過午膳後覺得疲累,便午休去了。”小書童定了定神,道,“此時殿下剛睡下不久,尊神還是過些時辰再來罷,或者待會兒殿下醒來小的去臨晨宮知會您一聲,也免得您白白空等。”


    曦和覺得這小書童委實反常,於是言辭稍嚴厲了些:“廣胤往日是如何教你們的,還要我吩咐多少遍?也罷,你便在這兒收拾,我去寢殿瞧他。”


    “這……”見曦和果真片刻都不再停留,小書童著急地抬頭,“殿、殿下不在寢殿。”


    曦和頓住步子,迴頭:“那他在哪兒?”


    這時候迴廊裏宜袖正巧拐過來,瞧見曦和站在那兒,微微一驚,連忙上來行禮,一麵垂了首一麵將目光往小書童那兒瞟:“尊神……您這是……”


    小書童低下頭,朝著她使了個眼色。


    曦和不是沒注意到他們的小動作,冷聲問道:“廣胤在哪兒?他若是不想見我大可直言了事,何必讓你們來找這些借口?”


    “尊神萬萬莫要誤會,殿下怎會不想見尊神。隻是……”宜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尊神請跟我來。”


    曦和毫不遲疑地跟了上去。


    宜袖帶的路確實不是往廣胤寢殿去的。


    連著轉過三四個迴廊,她這才意識到,這條路是通向何處的。


    她微微頓了腳步,舉目望了望園林前方,再提步跟上,語氣平淡無波:“他這些日子,都是睡在這裏麽?”


    宜袖沉默了一下,似是在衡量該不該說,片刻仍是老老實實地道:“殿下自從迴到宮裏,一切飲食起居皆一直是在祈殿的,隻不過殿下吩咐了,此事不能讓外人知道,尤其是……尊神。”


    曦和冷笑了一聲。


    好一個“外人”。


    然則心裏到底是暖了些的。


    她也沒問廣胤究竟為何不讓她知道,以廣胤那個性子,心裏想的東西素來不會告訴別人,更何況是下人。


    她跟著宜袖來到了祈殿門口。


    宜袖道:“殿下已經睡下了,尊神進去看望便是,隻是千萬莫說是我帶尊神過來的,否則迴頭殿下可得扒了我一層皮。”


    曦和頷首:“不會讓你受責。”


    然後輕輕地推門而入。


    殿中拉著窗簾,仍舊是原來的陳設,她的東西也都沒有拿走,就像那時他們一起住在這裏的模樣。


    廣胤在床上睡著,唿吸緩慢均勻,絲毫沒有被她吵醒。


    她撩起窗簾,在床邊坐下。


    窗簾厚重而細密,透著外頭微弱的光,隱隱約約地落在他的臉上。


    這段時間以來,她都沒有這樣好好地看過他。


    每次她來,兩人都是隨意地詢問兩句然後草草結束,他幾乎不主動說話,也不看她,她亦盡量避免去接觸他的目光,對話顯得冷淡而草率,他不希望她待在這裏,她也不想再多呆一刻。


    為了穩定他的精神,藥君給他開的藥裏有很大劑量的致幻草,因此這些時日他頗為嗜睡,白日裏精神亦不佳。即便他素來沒有午睡的習慣,這些日子也免不了要多睡一些時辰。


    她輕輕地扣上他的脈搏,閉上眼睛。


    封印已經大麵積破碎,是受到外力衝擊而導致的崩塌,而非封印本身之誤。


    一定有人對他下了手,可他為何不告訴她呢?


    她不論如何也想不出他隱瞞的理由,除非他自己也不知道。可她更想不出,究竟是誰有那個本事,能在他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對他下手。


    她心中微歎。


    憑這種狀況還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實屬不易,這其中除了榭陵居的那副藥與藥君的診治,最重要的還是他自己竭力壓製住了閻燼的元神。


    廣胤確實是最優秀的神君,可這究竟能持續多久,她不知道。


    所以一定要去一趟鬼界才行。


    她緩緩地睜開眼,垂著眼瞼沉思,半晌才發覺有些不對,目光一轉,廣胤已經睜開眼靜靜的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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