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碧虞山迴來後,弈樵迴了鹿吳山,曦和則迴到了天宮,同廣胤講了自己的猜測。


    上官曉竹這樁事,原本他們當初最先曉得的時候不覺得是什麽大事,隻當是哪位上神在凡間留了情,但現在牽扯到慧義棺,又牽扯到榭陵居和朝華姬,而榭陵居再有了其他的牽扯,則變得有些不同凡響了。


    曦和是這麽說的:


    “我在榮江上感受到的那個人,已確認是榭陵居無疑。他雖然坦白自己很早便曉得上官曉竹的存在,但他竟然使了移魂咒去跟著她,顯然不像他口中所言已經徹底分清了她和朝華姬。況且,弈樵先前與我提起,榭陵居曾有一段時間不在碧虞山,且似乎受了傷。我此番前去碧虞山,發現他確實在熬藥,而他身上的藥味頗有些古怪,便試探了一番。過幾日我再去他那兒一趟拿藥,帶迴來熬過便能有結論了。”


    廣胤仔細地詢問了細節,然後按照她的要求遣人去天祈朝將靈鏡帶迴,曦和也打算再去一趟碧虞山將藥材帶迴來,但在這期間,又有一封急信送到了廣胤的手裏。


    寄信人來自一重天之下,妖界公主流琴。


    信上的內容十分簡單——


    “萬事皆妥,請太子殿下至妖界王都,務必隱藏身份,勿使消息走漏。”


    廣胤看完了信,將其遞給曦和:“看來,其他的事情得先放一放,你同我,去一趟妖界罷。”


    ****


    流琴做事情還算是比較周到的。


    妖界人素來排外,且與天族有世仇,因此周圍鮮少有天族人出沒。流琴擔心廣胤這麽一尊瑞氣騰騰的神仙來妖界,萬一一個隱匿不成被發現了就不妙,因而特地送了一個香囊來,交代廣胤要時刻佩戴在身上,以此掩蓋身上的仙氣。


    她作為公主,身邊常有人看著,若是貿然跑到外麵去接人迴來便易引人矚目,因此遣了一名婢女在妖界外頭等候。曦和與廣胤很快與那人碰了麵,那人令他們掩去身上的氣息,將他們從隱蔽的路徑帶入了妖界,一路去了王都。


    妖界九位妖君,曲鏡是其中之一,此番他帶了四位妖君出戰,剩下四位留在妖界鎮守。特殊時期,妖界的戒備不同於往日,每走出三丈便能瞧見明裏暗裏的巡邏兵,王城的守衛也增加了數倍,但總的來說還算是井井有條不急不躁,看來妖界還沒到即將被曲鏡拖垮的地步。


    在那婢女的帶領下,二人穿過王城,來到了郊外的一片樹林裏。


    流琴選擇的時間是在夜裏子時,這個時候最適宜掩人耳目。妖界的月亮與天宮上所能看見的亦有不同,彎彎的弦月在雲霧中時隱時現,蒼白得如夜間海上的薄霧,孤零零地掛在沒有星辰的夜空上,如同身處一個巨大的牢籠。


    “二位,公主就在前麵,奴不便再相送,請二位自行前去。”那婢女停下腳步,垂著頭恭敬地道。


    廣胤略略頷首,然後牽著曦和往樹林裏走去。


    林中有一口水井。


    井邊有一名身披黑袍的女子。


    正是流琴。


    她聽見響動,轉過身來,在看到廣胤的時候,眼中掠過明顯的喜意,但那喜意尚未到達眼底,便在看到曦和的那一瞬凝固在了臉上。


    曦和並未注意流琴的神色,廣胤雖然瞧見了卻並未有什麽表示。二人走近。


    流琴的目光粘在二人的身上,在他們於自己跟前站定之後,低下頭來,道了一句:“太子殿下……尊神。”


    廣胤隨意地打量她,因她低著頭,因此不知曉她的眼神其實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死地黏在他與曦和交握的手上,那目光中有一絲怨憤。他並不像耽誤時間,道:“你準備好了?”


    “殿下戴了我給你的香囊麽?”


    廣胤頷首。


    流琴心中微喜,抬起頭來,望了一會兒廣胤,道:“雖是準備好了,可……我本以為,隻有殿下一人前來,因此……”又有些為難地看了曦和一眼,“沒料到尊神大駕,唯恐無法照料尊神……”


    “她不用你照料。”廣胤打斷道,帶著笑意看了一眼曦和,“連你兄長都奈何不了她,你以為就憑妖界這幾個殘兵敗將,還能動她?她是下來照看我的。”


    曦和無奈一笑。


    流琴隻覺得眼前二人的笑容甚是刺眼,微微垂下眼睛:“既然如此,那二位便匿了身形,隨我下去罷。”說著伸出手來,拉住了廣胤的手。


    曦和微微揚眉。這流琴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不像是會直抒胸臆的人,然而到底是她看走了眼。這妖界的女子,竟然都是這麽奔放不羈的麽?


    廣胤亦動了動眉頭。


    流琴看見廣胤的神色似有不悅,感受到後者要抽手,卻連忙用力握住,解釋道:“這井下的路蜿蜒曲折,匿了身形無法瞧見對方,隻能以此引路。”


    廣胤仍有不悅。


    曦和卻道:“人家公主都這麽說了,你便依著人家就是。”


    廣胤看了她一眼,再看向流琴,抽出手來,手腕一翻,一道暗金色的光芒掠出,化作細繩連接了二人的手腕:“就這樣罷。”


    流琴垂眸望了望手腕上的金線,又看了看廣胤始終握著曦和不曾放開的那隻手,眸中暗起複雜之色翻湧,但很好地掩飾了下去,仰起頭,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笑容來:“是流琴考慮不周,殿下怎麽說便怎麽做罷。”然後背過身去,轉向那口枯井,從袖中取出一枚靈符,單手結了一個印,將靈符向井下拍去。


    靈符嵌入枯井之底,地麵有細微的震動,枯井從中央分開,露出下麵深不見底的石梯,石梯兩側有瑩綠的火焰跳躍。


    流琴道:“二位隨我來。”


    於是流琴先走下去,二人先後走下了石階,水井在頭頂合上,靈符落迴流琴的手中。


    沒有了細若遊絲的月光,瑩綠的火光照亮兩側堅硬的暗黃色的石磚牆壁,年歲已經很久,有多次修繕的痕跡。空氣沉寂得幾乎凝固,沒有一絲風。石梯陡峭,通向極深的地下,除了黑暗便是瑩綠的火光,無故地顯得陰森。


    其實這地方隻要下來了,便根本不需要帶路,隻要順著樓梯一頭走到底便行了。這種感覺與當初在鬼域底下冰城中的經曆十分相似,曦和仿佛覺得自己又來到了鬼域。可這種念頭卻讓她頭皮發麻,心裏念叨著還是天界好,這四境輪縱然要藏得隱蔽也不至於藏得如此詭異,看來妖界諸人的審美委實不敢恭維。


    前麵的流琴隱了身形,但她能夠明顯的感受到她的氣澤。而廣胤不單自己隱匿了氣息,且為了以防萬一還戴上了流琴給的香囊,除了他走路時帶起的一絲風,幾乎半點存在感都沒有。曦和隻能憑借握著自己的那隻手感受他的存在,隻要他握著她的手,她便很安心。


    大約小半柱香的時間,終於有一扇石門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石門很窄,是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口子。門上有一隻石刻蛟龍的腦袋,兇煞地張開大嘴,眼窩裏燃著兩團綠火,看著很是瘮人。


    前方空蕩蕩的看不見人影,曦和隻能看到,先前打開那枯井的靈符再次出現,探入那蛟龍的血盆大口中,於其底部合上。龍眼中的兩團鬼火“噗”的一聲變成血紅色,石門自下而上打開。


    流琴拉動細繩,低聲道了一句“走”,然後領著二人進了門。


    曦和思量著,四境輪既然藏在那麽詭異的地方,那麽便不可能讓人如此輕易地便進來。這一路上她觀察到牆壁裏似有機關,但他們經過卻並未將其觸發,顯然是流琴手中那個靈符的作用。區區一道靈符便能連用兩迴讓他們深入腹地,即便曲鏡再寵愛這個妹妹,但以流琴的身份也不該持有此物。


    心裏微歎,這公主為了取悅廣胤,委實花了不少的心血,連這種東西都能弄到,顯然是冒了很大風險的。


    狹窄的石門後,是一間寬闊的石室。


    石室相當開闊,即便稱之為宮殿亦不為過。上方有圓形的拱頂,四周牆壁上掛著長明燈,照得整間石室中十分明亮,每一盞長明燈下,都有一位如石雕般挺立的守衛駐足。


    曦和微微一驚,但那些守衛在他們進入之後並未采取任何措施,仿佛真是石雕一般,立在原地一動不動,連唿吸都沒有。


    在石室中央的地麵上,有剔透的琉璃層,下方透出淺淺的卻耀眼的光暈。


    那是一種純澈、透明、奇異的光澤,沒有任何一種顏色能夠形容它,又或者它其實包容了時間所有的顏色。即便是在至明至純的天宮亦看不到這樣的光澤。這種光不屬於俗世,隻有世外至潔至淨之地才能生長,那是浮屠石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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