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虞山坐落於西海之西,旁邊有湯池為伴,每日金烏東升,黃昏則落入湯池棲於巨木之上。榭陵居正是出生於碧虞山腹中,早年與天界眾神交好,算算他的年紀,比弈樵還要大上許多。隻是因為其雖生於天界,其身卻集六界之精氣而成,因此嚴格意義上並算不得天族人,早年亦因此被一部分六界之人排斥,在碧虞山中隱居了許多年。


    而他與朝華姬的情緣,便是在湯池邊上結下的。


    對這一段曆史,曦和並不甚了解,向弈樵打聽,然而在榭陵居同朝華姬好上的那個年代,弈樵也還是光屁股的小娃娃,隻曉得他們二人鶼鰈情深,就連後麵朝華姬被天罰之事,他雖目擊卻並不真正了解事情始末。曦和以為,憑榭陵居對朝華姬的情分,若是直接詢問,難免傷及感情,他也未必願意告訴他們,因此思量著得想個旁的法子套一套他的話。但榭陵居性情原本就清冷,這麽一時半會兒的,還真不知該如何讓他進這個套。


    “榭陵居是同父神母神一輩的人,可幫過你不少,我看他雖然性子不甚討喜,卻並不像是心術不正之人,興許是你多心了呢。”在前往碧虞山的路上,弈樵坐在八八的背上,嘴裏嚼著一根狗尾巴草,如是說道。


    “我隻不過是猜測,還沒給他扣帽子呢。”曦和立在雲頭上,身側的風吹得衣袍獵獵作響,“我隻是覺得,最近這些事兒迴迴都與上官曉竹有關,她區區一個凡人,雖有朝華姬的氣澤,卻並非真正的朝華姬。你掰著手指頭算算,現在這六界之中,認得朝華姬的還有幾個?能夠注意到她並聯想到朝華姬的,除了我們,便隻有榭陵居了。”


    “你說的雖然有些道理,但或許他隻是用情太深,插手了一下那位皇後的命格,其餘的事情未必同他有幹係。”弈樵道,“你說,那偷了慧義棺的人既然能夠弄出一個假的來將你們引到天祈朝去,那也未必不曉得榭陵居與朝華姬的關係,興許是刻意陷害,順帶著轉移了你的注意力呢?”


    “這也不無可能。”曦和道,“但我們現在隻能找榭陵居,慧義棺已經失竊這麽久了,卻半點線索都沒有,緊接著四境輪又出了問題,去了一趟鬼域竟然發現了閻燼的元神……”她揉了揉眉心,“我總覺得這些事皆是衝著閻燼來的,這六界恐有大事發生。”


    弈樵咂了咂嘴:“你的擔心不無道理,我最近也有些愁……罷了罷了,反正就是一個榭陵居麽,他一不會打架二沒有幫手,咱們倆一起上陣,還怕搞不定他?”


    曦和一笑:“說得有理。”


    二人又飛了一段,弈樵坐在八八的背上沒事兒幹,看了一眼前麵的曦和,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不住問出口:“那個……你和廣胤……”他見到曦和微微轉過頭來,咽了一口口水,“你不會是……真的同他好上了罷?”


    曦和腳步未停,沉默了片刻,道:“若是真的,你支持麽?”


    弈樵半晌沒迴過神來。


    八八晃了晃腦袋,卻忽然被揪住了耳朵,連忙快跑幾步追上曦和。弈樵與曦和並肩飛著,轉過腦袋不可置信地望著她:“你不是在誆我罷?”


    “這種事,我什麽時候誆過你?”


    “以前也沒有過這種事給你機會誆我啊。”弈樵頓了頓,還是覺得不敢相信,“你竟然會看上廣胤?老天,你活了這麽長的年歲,什麽人沒見過,這廣胤雖說才貌皆很是出眾,但這麽多年才貌出眾的也並非沒有,你怎麽就偏偏看上他了?”


    曦和笑了一下:“這種事兒我自個兒也說不準,就忽然看對眼了,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好。”


    弈樵扯了扯嘴角:“你是認真的?”


    “嗯。”


    “這個事情長淵可曉得?”


    “還沒來得及告訴他。”


    弈樵咂了咂嘴:“要是被他曉得了,肯定又要拿自個兒跟廣胤比了……想當初他瞧上你的時候,你可是半個眼色都沒給他,如今竟然跟那樣一個小子看對眼了……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都是些陳年舊事,還提它做什麽。”曦和一哂。


    “其實罷,上迴曲鏡擄了你的時候,我便發覺廣胤對你很是不一般,心中便有些猜測,卻隻當他格外敬重你這個師父,但誰曉得這麽快就坐實了……我說呢,難怪上迴我在廣瀾那兒住的時候,他便給我擠眉弄眼說些我聽不懂的話,原來是暗示我你倆的關係。”弈樵拍著大腿,“這小子手腳倒是挺快,還做得這般隱秘,竟然連我都沒瞧出來,他還有這份本事。”


    曦和笑了笑:“廣胤雖然年輕,但做事很是周全。此事你可得給我好好守住了,若是哪日我耳朵裏聽見外人傳的八卦,必得扒了你一層皮。”


    弈樵連連應“是”。


    於是二人便這麽一路聊著,便往碧虞山去了。


    碧虞山所處之地乃是四海八荒以外的地界,不僅沒有仙人,連尋常生靈都少有,唯獨漫山遍野長滿了奇花異草,都是外頭尋不到的珍寶,皆可入藥。榭陵居生長在這樣一片地方,甚通醫理,連天宮的藥君都很是不如,可以說是六界之中無出其右,因此天地大戰後白笙奄奄一息時弈樵才會想到他。


    榭陵居在山中以竹木建了一方庭院,清遠幽靜,終年無人打擾,唯有山中草木鳥獸為伴。


    曦和二人自雲頭上俯視下方景象,對視一眼,向下落去。


    雙腳終於踩上實地,耳邊有清遠的鳥鳴,不知由何處傳來,在山中清脆地迴蕩。


    二人落在了小院的門前。


    院中寂靜,竹木所製的柵欄將院子圍起來,竹扉虛掩著。


    弈樵走上前去,輕輕地推開了竹扉,有“吱呀”一聲輕響,然後緩步走了進去。


    “可有人在?”


    可惜無人迴應。


    二人走進院子,院中有一方石磨,旁邊有一攤金燦燦的包穀正躺在太陽底下曬著。房屋全以竹木製成,樸素卻很精致。


    弈樵輕輕推開房門:“榭陵居?”


    仍舊無人迴應。


    “大約是在山中采藥去了尚未迴來,我們在院中等一等罷。”曦和道。


    弈樵頷首,從階梯上下來,將八八綁在了石磨的推柄上,在庭院中尋了塊幹淨的地方坐下。


    曦和在院子裏走了一圈,四下打量了一番,道:“這麽多年,還是一點都沒變。”


    “是啊。”弈樵看著旁邊那一攤曬得整整齊齊的包穀,歎道,“這些人裏頭,就隻有他一個,自始至終都是如此,不論外頭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聞不問。所謂‘山中無甲子’,大約就是這個意思。”


    曦和笑著看他:“你羨慕了?”


    “羨慕他這個心性,可惜我是個俗人,體會不到這其中的樂趣。”弈樵道,“還是來往六界比較合我的心意,做神仙歲月太長,還是要找點樂子來消遣的。”


    曦和笑了一笑:“那就是了。”


    二人等了大約一個時辰,院門口終於有了點兒動靜。


    小院門被推開,穿著灰色布衫的榭陵居走進來,在看到曦和二人的時候怔了怔。


    他將背上的竹簍擱在一邊,笑了一下,點了頭算是打招唿:“弈樵,幼君。”


    弈樵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土,笑道:“我們不請自來,你可別見外啊。”


    “怎會。”榭陵居走進院子,將曬在地上的包穀整塊布往有日頭的地方拖了拖,直起身來,就著井邊的水桶洗了手,道,“難得你們來,進來坐罷。”


    曦和微微笑著點頭,二人跟著他進了房中。


    屋子裏打理得十分幹淨,布置得很簡單,仍舊是按照洪荒時候的習慣來擺設的——沒有桌椅,僅有矮榻和竹席,桌上擱著一套木質茶具,看著已經用了很久。牆壁上,朝華姬的畫像安安靜靜地掛著,萬年如一日的光華絕世。


    榭陵居從屋外的爐子上取了熱水進來泡茶,弈樵接過水壺:“不必那麽客氣,我們就是許久不曾見你了,來跟你嘮嗑嘮嗑。”


    榭陵居倒也不矯作,笑了笑便將茶壺遞給了弈樵,將竹窗撐得再開一些,令外頭的日光投進來,屋內更亮堂些,然後在竹席上坐下,道:“天祈朝一別,已有數月不曾見你們了,怎麽,慧義棺找到了?”


    曦和搖了搖頭,將茶杯遞給弈樵,讓他用熱水衝了一道:“哪兒有那麽容易,連個影子都沒有。我們眼下束手無策,閑著也是白閑著,想著也許久不曾來你這兒吃茶了,便過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我一直很好。”榭陵居幫弈樵打開茶壺的蓋子,用竹鑷夾了茶葉進去,“這山中的日子很是平靜,我一個人哪會有什麽不好。”


    “就是因為你一個人,我們才要來看看,這麽孤單寂寞的日子,也就隻有你一個人能耐得住。”弈樵將熱水倒入茶壺中,道,“行了,咱們也別賣關子了。左右就是上迴在天祈朝的事情,那位皇後你也見過了,當時你什麽都沒說就走了,我們看著有些擔憂,便過來瞧瞧你,看看你還好不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落神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朝情慕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朝情慕楚並收藏落神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