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被子裏伸出手,輕輕地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睜開一條縫,又閉上了,顯然很是困倦。


    “剛來。”廣胤見她這個模樣,咂了咂嘴,道,“吵醒你了?”


    “沒有。”曦和嘟囔著,動了動身子,“能不能勞煩你幫我翻個身,這樣睡著我累得慌。”


    廣胤道:“你的傷口尚未愈合,貿然挪動於身體不好,暫且這樣睡著,待明日傷口結痂了再說。”


    曦和撇了撇嘴,又打了個嗬欠閉上眼睛。


    廣胤見她實在很沒精力,便索性在殿外布下了結界遮擋天光,殿內的長明燈亮起幽幽的光,營造出深夜的氛圍來。


    曦和困極了,也沒那個精力卻管廣胤做了什麽,在床上躺了大半日仍舊神智模糊,隻是醒了這麽片刻,便又睡了過去。


    廣胤總算看到她醒過來了一迴,心中也沒了壓抑,這才想起來自己從戰場上下來僅脫了鎧甲,尚未來得及換衣服,雖說穿著一身黑瞧不清血跡,但仍舊隱隱傳出一股血腥氣來,他皺了皺眉,將身上的外袍脫了去,然後坐在桌案邊取了紙筆寫信,交代天宮的人他此番要在洛檀洲待上一段時日,讓他們送些衣物過來。交代好一切,他行至屋外,將紙條卷成一個小筒,在上麵施了個法,令其往天宮而去。


    他尋了青櫻,詢問洛檀宮中是否有男子著裝,青櫻道因長淵和弈樵常在洛檀洲小住,因此宮中有他們的衣裳,可暫時給他穿著,廣胤便讓她去取了一套弈樵的便裝,穿好後打發她與嬰勺去休息,自己來照顧曦和。


    曦和一覺便睡到了翌日天亮。她醒來時,因著外頭還布著結界,因此屋內僅有一盞油燈亮著,不曉得時辰,動了動腦袋,便發現廣胤正靠著床邊睡著了。


    不遠處桌案上長明燈昏黃溫潤,有淡淡的光映在他的側臉上,而另一半則淹沒在陰影裏。他的唿吸均勻,睡得很沉,英挺的眉宇間似有倦色,想來這個姿勢睡得並不怎麽舒服。


    曦和睡了一整日,精神頭已經好了許多,爬起來,輕手輕腳地抱住他的上半身,讓他睡在枕頭上,然後搬著他的腿擱在床上,幫他將鞋子脫了,蓋上被子。她摸了摸他的手,再摸了摸他的臉,都是冰涼涼的,想來是在外麵睡了一晚上著了涼。她咂了咂嘴,用被子將他捂緊,然後躡手躡腳地試圖從他的身上爬下床。


    “你要去哪裏?”耳邊的聲音忽然響起。


    曦和一僵,此時她的雙手雙腳正好分別在廣胤身子兩側,轉過頭,發現廣胤已然睜開了眼,有些尷尬地道:“我……下床走走。”


    廣胤舒出一口氣,坐起身子,曦和也從他身上挪迴了床裏:“你睡得好不好?”


    廣胤看她一眼:“傷不疼了?”


    曦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原本便不疼。”


    廣胤涼涼地望著她:“那很好。若是再來一迴,你是不是還要獨自一人留在那裏?”


    曦和覺得他似乎有些生氣。


    她仔細地打量著廣胤的神色,道:“若是再來一次,咱們也就能早些將事情辦完了,哪兒會拖到最後關頭。”


    廣胤神色冷淡:“哦?既然如此,那倒是顯得我這一個月的擔心都多餘了。”


    曦和挪了挪,坐得離他近了些,推了推他的手臂:“讓你擔心了,真是對不住。”


    廣胤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


    曦和又湊近了一點:“生氣了?”


    廣胤歎了口氣:“剛才還有一點,現在已經氣不起來了。”他摸了摸她的臉頰,“當時為何不同我一起出來?”


    曦和道:“當時我自己不太能動,你又一副我不走你就不走的模樣,我隻能先將你送走,思量著自己隨後便出去,誰曉得還是中了鬼域的招,掉進了另一個幻境。”她見到他目露詢問之色,“很長,日後有機會再同你。”


    廣胤頷首,繼續問道:“你為何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這傷也不曾嚴重到這個地步罷?”


    曦和低頭看了看自己,小手小腳的,咂了咂嘴:“是在幻境裏變成這樣的。你背過身去,我變迴來。”


    廣胤下了床,從一邊的衣架上取了衣裳遞給她,依言背過身去,撤去了結界,外麵的日光從窗簾中透進來,長明燈的光線變弱。背後窸窸窣窣一陣穿衣裳的響動,片刻後聽見一聲“好了”,迴過頭,便見她已經變迴了正常的模樣。


    他整理好衣衫:“去吃東西?”


    曦和點點頭,穿了鞋,見廣胤朝她伸出手,她從善如流地將手伸過去,任他扶著,另一隻手摸了摸肚子:“確實很餓了。”


    青櫻早已準備好了早膳,見廣胤與曦和出來,連忙將熱好的紅豆粥端出來,想要上去扶她,卻見她擺了擺手,與廣胤分別坐下。


    嬰勺吹了吹熱粥,端在了曦和的麵前:“師父,你還好麽?”


    “小傷,沒甚大不了的。”曦和拿了勺子,“隻是勞煩你們同我一塊兒吃這麽清淡,真是委屈了客人。”


    廣胤看她一眼:“你還將我當做客人?”


    曦和道:“你一個大男人,早上總要吃些油水,連嬰勺都嫌清淡了。”她轉向青櫻,“可還有什麽糕點之類的?有肉包子也行。”


    青櫻道:“原本是有的,但昨日渺祝來了一趟,大早上的說自個兒趕路餓著了,便將剩下的包子全吃了。”


    曦和震驚道:“他竟那般能吃?”


    “是啊,渺祝一口氣吃了八個大肉包,走的時候還帶了兩個走,說怕路上又餓了。”嬰勺喝了一口粥,捧著碗撇了撇嘴,“要不是看在他第一時間將師父你送迴來的份上,我早就將他掃地出門了。”她想了想,“對了,我父君聽說師父迴來了,昨兒個特地著人送了些補品來,我今日中午便做給師父吃。”


    曦和甚是欣慰,心下卻有些忐忑:“難得你有這份心。但下廚便算了,你幫我顧看園子已是十分辛苦,這廚房裏的事兒便交由青櫻去做罷。”


    嬰勺捧著粥碗,哀怨地看了曦和一眼,再看一眼,委委屈屈地低下頭喝粥去了。


    廣胤笑了笑:“那我也幫著打打下手。”


    青櫻連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太子殿下您千金之軀,做飯這種事交給我就好了,勞煩您多不好意思。”


    廣胤道:“她是我師尊,徒弟做飯給師尊吃有什麽不妥?就這麽定了。”


    青櫻為難地望了望曦和,見她正埋頭喝粥絲毫沒有說話的意思,隻好勉強地點了點頭。


    廣胤發現曦和身上的傷好得很快,雖說此番受的隻是小傷,但看她說話誠懇,估計就是真的不疼了,打聽之下才曉得她自小便沒什麽病痛,哪裏磕傷了碰壞了都恢複得比別人快,且天地大戰後萬年一次的涅槃能夠洗淨她身上所有的傷病,因此自小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也要頑皮一些。對此廣胤隻能望洋興歎,到底是父神和母神的女兒,總歸是要與常人不同的。


    用過早飯,二人來到雪櫧樹下坐著。青櫻熬了滋補的湯藥擱在旁邊的小幾上,讓廣胤叮囑她沒事便喝兩口,曦和嫌她囉嗦,便打發她幫嬰勺拔草去了。


    廣胤倚著白笙粗壯的樹幹坐在氣根上,曦和也很自然地在他懷裏尋了個舒適的位置躺著,手裏把玩著白笙的葉子,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鬼域現在如何了?渺祝說巫神柱已經坍塌,你可是將通道關閉了?”廣胤指尖一圈一圈地繞著她的發絲,懶洋洋地問道。


    “已經沒有鬼域了。”


    廣胤一愣:“什麽意思?”


    “鬼域已經消失了,裏麵所有的人也都消失了。”曦和望著手裏瑩潤的樹葉子,道,“我原本隻想將通道切斷就好,但後來發生了一些變故,以至於我不得不下狠手。”她頓了一頓,動了動脖子看向廣胤的臉,“你是不是覺得我太過殘忍了?”


    廣胤道:“那些人早在被封印之時便該被斬殺,你現在這樣做,無可厚非。”


    曦和笑了一聲,道:“我這個人,素來便沒什麽悲憫之心,隻是天地大戰後死的人太多了,後來六界安定下來,我便想著能少死一人便少死一人。但在最後握住那塊石頭的時候,我連想都沒想,便直接將它捏碎了。”她動了動身子,微歎,“我早年孑然一身,殺過不少人,也借了不少仇家,不過能活到今日的也不多了。鬼域中的人算是洪荒時候最後一批活在這個世上的人了,不,也不算是活著。我們此番見過了容堤和樰沉,他們二人與當年都變了許多,我思量著,如那般長長久久地活下去,還不如死了,這樣讓他們毫無痛苦地消失,或許是個解脫。”她再笑了笑,“這也算是我的托辭,其實我當初想的,隻是不希望鬼域這些已死之人重返六界造成生靈塗炭,拿活人的命來換他們,我心裏覺得不值。”


    廣胤凝視著她:“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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