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明川看見她轉過臉來,皺了皺眉:“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曦和摸了摸臉,扯出一個笑來:“有麽。”


    “做噩夢了?”


    曦和轉過眼看向前麵那條畫舫:“算是罷。”


    鍾稷微微彎著腰上前來,小聲問道:“大仙,可是察覺到什麽了?”


    “沒什麽。”


    方才那一道擾亂她夢境的氣澤,雖然已經徹底消失,但必然是從皇後身上散發出來的。


    她此刻雖然失了法力,已然同凡人沒什麽兩樣,但到底還是個正經神仙,那一點氣澤仍舊能感覺得出來。


    非仙非妖,是上古神祗的氣息。


    司命說的不錯,那人身上的氣澤確確實實非同凡響,也委實同她很像。


    但並不是她。


    先前所見的皇後那張臉浮現在眼前,第一眼看見的時候總覺得眼熟,但後來瞧見的時候卻並不那麽明顯,她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裏見過那樣一張臉。上古時候的女神仙原本就少,偶然出了幾個卻大都沒有什麽好下場,她出生那會兒,天地間相對強悍的女神祗已經寥寥無幾,時間又過去了那麽久,雖然乍一眼看過去似乎有點印象,但真要仔細想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傍晚的天空紅霞遍布,寬闊的江麵上泛著粼粼的金色波光。雖說榮江這一段的水流十分的平緩,畫舫順著水流漂了這麽大半日,也從京城的北端漂到了南端,並順著支流往西走了一些。


    她揉了揉眉心,擦去額角的汗液,輕輕吐出一口氣。一覺睡了這麽久,還做了這麽糟心的一個夢,這一日當真是過得渾渾噩噩。目光微轉,無意地掃過江邊的小市集,卻忽地一頓。


    一道青色的人影在人群中飛快地閃過,她隻是隨意地掃過那一片市集,待得注意到那一道身影而返迴去看的時候,卻早已消失不見了。


    她眯起眼。


    鍾稷敏銳地發現了她的反應,亦看向江邊那一片市集:“怎麽了?”


    曦和對賀明川道:“太子,可否停船?”


    賀明川一愣:“為何?”


    曦和的目光一寸不離岸邊:“此時說來話長,還請太子相助。”


    賀明川見她神色奇異,當即對船夫道:“靠岸停船。”


    “是。”


    畫舫駛離原本的路線,調轉船頭,很快朝著岸邊靠過去。


    此時岸邊並沒有碼頭,但好在前陣子京城連日大雨,水尚未完全退下去,船靠了岸,船頭比岸邊還要高出一尺有餘。


    下人搬著梯子過來方便下船,曦和卻未等下人過來,直接翻過了船舷跳下船,拍了拍裙角上的灰,便迅速地上岸,朝著市集跑去。


    “哎,小殿下!”賀明川錯愕地在她身後喊道。


    “大仙!”鍾稷疾唿,但見曦和頭也不迴地飛快順著草坡跑進了市集,兄妹二人對視一眼,對賀明川道,“太子殿下,咱們先去保護大仙。”然後飛快地拔腿就跑。


    曦和闖進市集,一頭紮進了人堆裏,四處張望著。因著靠在江邊,市集並不大,方才她注意到的那個人已經在附近消失,她腦中飛快地決定了方向,便朝著那燈火輝煌的城中街市去了。


    此地是她從未來過的地方,但也是頗為繁華,此時天色已經漸漸地暗下來,有些店鋪已經點上了燈,周圍人來人往甚是熱鬧。


    她在人流中一路小跑,那一抹極其隱晦的氣息就在不遠的地方,卻牽動了她渾身上下所有的神經,半點都沒管已經被她甩得遠遠的鍾稷和鍾稜。


    街道兩邊的酒樓茶館似乎並不同於以往所見的,這般張燈結彩紅紅綠綠,甚是晃眼。酒樓前還有女子在招攬客人,不過委實要比他們之前所住的西市要熱鬧一些。


    那一抹氣息的距離越來越近,曦和停在了一家酒樓前,剛要往裏麵衝,卻被一個站在門口的姑娘攔住。


    她抬頭。


    那姑娘長得也還算是中等,但身上的脂粉氣甚重,委實不太合她的心意。隻見那姑娘在看見她臉的時候愣了一愣,然後笑道:“好漂亮的小丫頭,不過這個地方可不是你能進來的,要是想同姐姐們一塊兒玩,等你長大些再來。”


    曦和看著旁邊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被另一名姑娘歡顏笑語地請進了門,然後用質問的眼神看著那攔住她的姑娘。


    那姑娘掩口一笑:“小丫頭,你年紀太小還不懂事,這種地方呀,都是像那位公子這樣的人來的,你還是卻找爹娘罷,這麽人多熱鬧的地方,萬一走丟了可就不好。”


    看這架勢,那姑娘是絕對不會讓她進去的,曦和走下階梯,抬頭看了一眼頭頂上的招牌,“醉月樓”,再看了一眼裏頭的情景,皺了皺眉,然後轉身離開。


    她消失在那姑娘的視線當中,拐進了一個街角。


    這醉月樓,她是一定要進的,但到底用什麽方法進,就不是別人能說的算了的。


    她抬頭望了望頭頂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墨灰色的雲已經布滿了天空,她的手裏捏起一個訣,身形立即從空氣中消失。


    曦和低頭看了看,看來雖然現在身上法力不足,但勉強隱去身形還是能夠做到。


    她重新迴到那醉月樓前。


    先前攔住她的那個姑娘正招著手絹同一名中年男子說話,她走過去踮起腳,在那姑娘的麵前招了招,姑娘卻看都沒看她一眼,曦和衝著那姑娘皺了皺鼻子,然後飛快地進了醉月樓的大門。


    裏頭人來人往,男男女女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幾乎每一名男子身邊都至少陪著一名花枝招展的姑娘,裝扮同門口招唿客人的姑娘如出一轍,正中央的台上還有舞娘光著肩膀和腹部跳舞,那舞姿扭得人骨頭都酥了。


    曦和忽然意識到,這個醉月樓,似乎並不是一般的酒樓。


    邊上一名男子正喝得醉醺醺的,被兩位姑娘攙扶著,步履踉蹌地走向二樓,曦和腦中終於浮現出以往在弈樵嘴裏聽過的一個詞——青樓。


    又是一名姑娘端著酒從她身邊過去,不輕不重的磕了一下她的肩膀,姑娘迴過頭來,卻並沒有看到任何東西,皺了皺眉便走開了。她咂了咂嘴,此時並不容得她多想,便跟在先前那男子的後麵,飛快地從他邊上鑽了過去,跑上了二樓。


    二樓大多都是雅間,雖然比一樓要人少些,但也並沒有清靜到哪裏去。


    那一抹氣澤越來越淡,幾乎就要脫離她的掌控,卻分明還在這樓中。


    又被別人撞了一個踉蹌,她聚精會神地尋找著那一抹氣息的所在。


    那一道氣息並不完整,也並非純正的神仙的氣澤,或許並非仙者本人所在,而隻是一個分/身,或是一個幻術。但不論如何,都不會是一個簡單的神仙。


    而且,此人似乎也知道她在此地,此時正在躲著她。


    曦和仔細地感受了一番,大約找準了那道氣息的方位,但這二樓彎彎繞繞的地形,她卻並不能很好地找到究竟往哪兒走,幹脆深吸一口氣,朝著左前方的牆壁,一頭紮了進去。


    房中三對男女正圍著一張桌子行酒令,雖然喝著酒,場麵並不算雅觀,但好在身上的衣裳還都穿得妥帖。


    她將那六人身上一一掃過了一遍,發現並沒有那股氣澤,便順著隔壁再鑽了過去。


    一頭從牆那頭鑽過,她正打算好好看看這房中究竟有沒有自己要找的人,甫一抬頭卻瞧見床上一對男女正交纏甚歡,上方那個男子的衣裳已經快要得脫幹淨。曦和尚未來得及震驚,卻發現自己沒找準鑽的地方,出來的時候一腦袋撞上了衣櫃旁邊的花架子,上麵的花瓶搖搖晃晃就要掉下來,她連忙伸手去接,但還是晚了一步。花瓶從架子上掉下來,嘩啦摔得粉碎,瓶中的花和水濺了一地。


    那床上正行魚水之歡的男女霎時如驚弓之鳥,朝著她這個方向看來。


    曦和僵在了原地。饒是她自認十分鎮定,此時也不留神讓紅意爬上了耳根子,幸好此時那一雙男女並不能瞧見她的真身,否則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她貼著櫃子,輕手輕腳地朝門口挪過去。


    但她幾乎是立刻發現,那一雙男女的目光正黏在她的身上,一寸不離地隨著她的挪動而挪動。


    她的心尖尖忽然顫了一顫,緩緩地低下頭,發現自己的身形已經完全顯露了出來。與此同時,那床上的人不無驚愕地問了一聲:“哪裏來的小丫頭?”


    她隻覺得臉上登時燒了起來,飛快地拉開門奔了出去。


    一出門卻又撞上了一個端著酒水的女子,托盤被撞翻,酒水灑出來濺了她一身,她連忙道歉,在那女子錯愕的目光下飛快地跑開了。


    她跑進樓梯間的牆角,暫時鬆了一口氣,抹了把頭發上滴下來的酒水,低頭看了看身上,濕噠噠的一片,臉上的熱度仍舊未能褪下來。


    方才真是失禮……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咂了咂嘴,仍舊有些緊張。她這麽十數萬年來都沒做過這般失禮的事,今日算是把從前的麵子都丟光了。


    那一抹氣息幾乎就要消失,她深知自己這孩童的身軀在青樓裏必然是十分引人注目的,但法力已經失效,無法在人前隱身。她一咬牙,凝神閉目,一道溫潤的白光閃過,露出成年女子的身形來。


    曦和看了看自己身上,確認自己確確實實還能維持一段時間的成人樣貌,吸了一口氣,從樓梯間走了出來。


    拐過轉角的時候,她忽然瞥見醉月樓大門口出現了賀明川的身影,愈加加快了腳步。


    那一道氣息就在前方,她快步穿過人群,未給其他人注意到她的機會,剛要推開走廊盡頭那一間雅間的房門,房門卻在她動手之前從裏麵被打開了。


    裏麵走出來一個麵貌算得上是不錯的男子,隻可惜身上酒氣重了些。


    曦和頓住腳步。


    對方看到她似乎也愣住了,曦和正打算說抱歉,卻見那男子臉上亮了亮,忽地執起她的手,摸了一摸,一臉難以言喻的神情:“醉月樓何時出了如此標誌的姑娘,為何本公子從來未曾見過你?”


    曦和怔住。


    下一刻,她便將手抽了迴來,嘴角有些僵硬。


    她身為天族尊神,同她打過交道的雖有不少年輕神君,但這般不懂得禮數教養的卻並沒有幾個。因此今日忽遭此事,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那男子見她將手抽迴去,並沒有不悅的神色,反而更有興味地上前一步,曦和腳下下意識地後退,抬手去推他,卻忽略了身後是欄杆。


    那男子又拉住她的手,這迴拉得更緊了些:“天底下的姑娘都喜歡用欲情故縱這招,難道美人你也不能免俗麽?”


    曦和覺得這人的言談舉止委實出格。


    剛想拚了一身力氣也要使個術將這男子掛到醉月樓門口吊個三天三夜,麵前卻忽然刮過一陣風,緊接著自個兒的胳膊被人大力往旁邊一扯,身後熟悉的聲音響起:“背著我同凡人來逛花樓,你倒是享受得很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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