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青受了點皮外傷,大多是被擄走的路上不小心擦到的,並不嚴重。但她的精神狀態很差,意識恍惚,吳辜背起她往外走,邊走邊安慰她。


    “青青師姐,再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就能出去了。出去後就能見到大師兄他們了。”


    聽到傅白的名字,趴在背上半晌未動的傅青青忽而有了動靜。吳辜害怕她昏睡過去,以為有效,便給她講傅白的事情。


    “大師兄肯定知道師姐你被擄走的事情了,我剛才也用了傳訊的法器,很快他們就會來救我們了。師姐你沒有受傷吧?方才有遇到什麽奇怪的人嗎?”


    傅青青沒有說話,又迴到一動不動的狀態。


    吳辜頓了一瞬,又繼續向前走。他找來的時候滿心都是傅青青的下落,壓根沒顧及到自己所處的地方。作為修士,吳辜修煉的時間屬實不夠長。他上山不久後,幾位親傳弟子就相繼離開,連以往負責帶新弟子的大師兄傅白,也下山遊曆好長時間。吳辜不清楚傅白究竟去做了什麽,但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後來修真界出了很大的變動,五仙器相繼現世,繡像傘被大師兄拿到。吳辜起初從同門那裏聽說這件事時,是很高興的。雖然他入門派的時間不長,但對傅白的仙道和人格真心崇拜。然而幾位同門師兄卻憂心忡忡。雷劫派向來不問世事,大師兄更是不喜招惹是非。這次繡像傘不知緣何落到了大師兄的手中,想必事情會很麻煩。


    傅白中途平安迴了一趟師門,吳辜還很高興,以為事情就要告一段落,他們雷劫派,很快就能恢複往日的平靜生活。雖然大師兄讓他們修煉的手段有些冷酷殘暴,但那已經成為雷劫派司空見慣的事,每一個生活在雷劫山的人,都不願這種按部就班的日子被打亂。


    在傅白迴山的前後,掌門和長老們似乎在商量什麽事情。某次吳辜路過四長老白旭的小院,看見長老孤身在院子的梨樹下枯坐,無酒無茶,隻是抬頭仰望著一彎殘月,寂靜無言。


    白長老素來是個樂觀的人,吳辜那時還不明白,他緣何而憂。


    沒過多久,凡界的天就變了。先是大師兄被四大門派聯合關押,以犯下殺戒、屠戮無辜的名頭。消息傳到雷劫山時,門派從上到下又驚又怒。四位長老先跳了起來,說修真名門為了仙器勾結起來栽贓他們的寶貝徒弟,真不是個東西,簡直不可饒恕。唐悟到底是掌門,沒有像其他長老那樣破口大罵。他在思量良久後,決定信任傅白。


    不僅僅是相信他的清白,更是相信他能夠自己度過難關。


    門派現在不能輕舉妄動。因為雷劫山,也即將迎來一次浩劫。


    吳辜作為一個普通的門內弟子,和他其他的師兄一樣,對此毫無感知。但當長老趕他們下山時,再傻的也意識到要出事了。雷劫派從不會隨便把哪個弟子趕走,哪怕門派窮到撐不下去了,也絕對要把每一位弟子都安頓好。


    一定是出了什麽非常緊急的大事。


    意識到這點時,已經走出山門的吳辜便無法再走下去。他和師姐商量後,決定迴到門派。雷劫之劫,那是任何人看了都無法不動容的場麵。身處其中的吳辜來不及多想,和同門一起加入了守衛門派的混戰。


    慘烈。


    吳辜隻能想到這個詞,來形容他那天經曆過的一切。


    他是幸運的,在因為脫力失血暈過去後,沒多久,就被某位不知名的善人救了下來。不久之後,得以和傅青青他們重逢。午夜夢迴,吳辜總能迴憶起那天的場麵,朝夕相處的師兄們,化為森森白骨,橫七豎八地躺在他四周,將他團團圍住。在所有屍骸中間的吳辜滿手是紅,痛苦地掩住自己的臉。


    他蜷縮著做了噩夢,半夜照顧病患的青青師姐就會走到他身邊,把擰幹的手帕蓋在他的額頭上,輕拍他的後背,直到他再度入眠。


    “師姐……”


    吳辜經常會想起曾經在雷劫山上霸道天真,仗著上山早就會欺負他的傅青青,每每想到這裏,他就要難過。他想要師姐永遠無憂無慮,在幾位師兄的庇護下,在他的陪伴下,一直當個小孩。但這殘酷世道已不再允許傅青青天真下去,她開始學著自保,甚至去幫助更多的人。


    “你不會有事的,師姐。”


    傅青青現在能聽見吳辜在對她講話,但她實在無力去迴應師弟。腦海中還有一些殘留的畫麵閃過,如在眼前。她微微閉上眼睛,不願麵對。


    玉手仙君之前跟她提過,她是傅白曾經遺落人間的一縷殘魂。那時傅青青聽見了,卻沒懂得。大師兄於她還是那個嚴厲中又有柔情的大師兄,她生病了,有大師兄在。她闖禍了,大師兄幫她收尾。她的每個生辰,有大師兄的陪伴。傅白於她是家人,是兄長,她撒嬌任性,傅白包容她,她卻從未真正地懂過傅白。


    現在她懂了,亙古的光陰在片刻凝結,又在她的腦海爆裂開來。她看見那一幕幕,初識、決裂、重逢、死別……傅白的傷痛,傅白的孤獨,全部的全部,像一張巨網,把傅青青攏在其中。


    ——若我往生,請帝君,抹去我的全部記憶。


    這是傅白在進入輪迴前,對他的兄長最後的請求。那時他已經將自身鍛化為仙器,為此他付出巨大的代價。傅青青每記起那在黑沉大殿裏的畫麵,萬種酸澀湧上心頭。


    她閉上眼睛,一行清淚滑過鼻梁,落在吳辜後背的衣料上。


    傅青青方才趁著師弟不注意,塞到袖子裏的那瓶藥,是傅瓊在臨別時給她的。藥名千醉,聽上去似乎是好酒的名字,和大師兄釀過的桃花釀有點像,但它其實是一種毒藥。這種毒藥不會傷身,卻能引得人神智迷失。傅瓊說,服下它,傅白就能忘卻凡憂。


    傅白精通醫術毒術,一般的藥物對他很難起作用。但傅瓊貌似很有信心。他說曾經傅白服用過它,為的也是忘記曾經經曆過的一切。


    傅瓊所言的這段,在傅青青接受的記憶中,僅是匆匆閃過。即便她繼承了傅白的幾乎全部記憶,但其中有一些是模糊的,尤其是當傅白本人意識都不清醒的時候。


    傅青青沒辦法判斷傅瓊說的話是真是假,按照這人的慣性,騙自己的可能性極大。


    然而這又是個極其具有誘惑力的選擇。傅瓊提供給她,讓她來抉擇。


    傅白現在重返仙班,又一次承載了那些痛苦。如果真的能讓他忘卻……


    傅青青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藥瓶。


    師兄,師兄……要是你真的無牽無掛生在雷劫山該多好。


    要是人生如初見,山花爛漫,溪水淙淙,你我二人踏上雷劫山一級一級的石階。年幼的我走得急,步子不大還要跨兩階。你在下麵兩三級慢慢跟著,手裏提了裝有點心的油紙包,一邊留心我的腳步,一邊還要叮囑我慢些。


    那時天上的白雲遊得慢,日子走得慢,山路雖長,卻不必急著趕。傅青青走在前,走著走著,掌門和長老都老了,門派散了。再一迴首,她的師兄們,也都不見了蹤影。


    傅青青呆呆地望著那彎彎曲曲的山路,眼淚啪嗒掉下來。她的師父玉手仙君說她長大不少,但她真的長大了嗎?山路上站著的那個,分明還是當年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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