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胃痛,屁股痛。歪歪的靠著身後的樹幹坐下來,跑了一個早晨的四千尋覺得身體沉重的連揮手抹去額頭的汗都很費力。

    算一算大概離開那人也有十來裏遠了,可為什麽那人的聲音還如影隨形。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三個字在他的腦中來迴衝撞。

    想起那人說這話的神情,像是對著他念出一道咒語,無論他走到哪裏都躲不開那人的掌控一樣。緊張的極目四望,寂靜的路上半個人影都不見。

    四千尋不禁勾起嘴角自嘲的笑了笑,他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與其說喜歡不如說發泄來的恰當,不能對慕容清做的事用他來代替吧。

    算了,這樣對他來講未必不是好事,起碼不用擔心被抓迴去。心情一旦放鬆下來,被忽略的痛楚死灰複燃一般蘇醒,拉扯著每一根纖細的神經。

    “有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給個男人奸了。小爺我又不是女人,沒啥損失對不對”重重吐出一口氣,四千尋仰起頭看著湛藍的天空滿不在乎的對自己說道。

    金晃晃的太陽刺痛了眼睛,垂下頭,綠綠的小草沾上點點露珠。

    “唉~~真疼。是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的,砍你十刀八刀的看你哭不哭”揉了揉胳膊也不管那裏是不是真的疼,四千尋埋首在兩臂間索性讓眼淚流得更暢快些。就像是明知道這麽做不對,卻非要給自己找個借口的孩子。

    清晨的大路上鮮少人走動,偶爾有一兩個也都是匆匆趕路。沒人在意路邊樹下埋首掉淚的青年,連分神瞥一眼都無暇。微微聳動的肩膀讓清秀的身形更顯單薄,連風都噤了聲音輕輕拂過柔順卻不服貼的發。

    好一會過後,深埋的頭抬了起來,盡管臉上看不見水跡,但是衣袖已經濕了一片。總是明亮圓圓的大眼睛還有些潮氣未退,迷蒙的眼神像是被人丟棄不要的小孩無助又彷徨

    “可惡,為什麽哭過了還是疼”他以為痛快流出的眼淚可以衝刷掉心裏鬱積的委屈,可是越是流眼淚就越是清楚的感覺到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

    沒有過去,不知曉前路,他以為已經沒有什麽可以丟棄。踏出第一步時就不敢再停下腳步,怕一停下就忍不住轉身。明明就是恨意難消,但停下來的時候才發現那雙細長眼眸中流轉的月色已經灼入骨髓。

    “閣主,拐了他吧。藏起來也好,關起來也罷,別讓他出現在洛宮主眼前”一輛馬車由遠及近駛過四千尋眼前,他隻瞥見一個閃爍的眼神。

    “小黑,你覺得這樣好嗎?他與慕容公子的症結不在四千尋這裏。更何況,雖然慕容公子確實惹人憐惜,但是他畢竟已經瘋了。”

    白初雲睜開眼睛有些錯愕的看了看黑幕然,眼神中的怒氣慢慢凝聚。他從來不會對小黑生氣,哪怕有天做了對不起的他的事也不會。但是這一次他真的被惹火了,誰準你做這麽卑鄙的事?!

    “閣主,我知道你瞧不起這樣的我,但是即便如此我還是求你應了我。如果他沒有瘋,同洛宮主應該是各走各路了吧,但是就因為他瘋了,我無法看他不幸福”

    黑幕然垂下頭,窗外馬車奔馳帶起的風吹亂了他的發。這刻的他一向偉岸魁梧的身軀看起來好像瘦小又萎靡。

    “我不認為這是慕容公子所希望得到的,施舍的情感對他來說是種侮辱。但是,我答應你”白初雲覺得他的脊背再也無法挺的筆直,垂下眼眸散去眼裏的怒氣僵硬的迴道。

    明知道這樣做是錯的,但也不得不錯下去。想起那晚月夜下慕容清看向洛玨時信任的眼神,想起那雙能把慕容清恐慌絕望的心安撫下來的手,更想起了落荒而逃的自己,他不得不錯。

    去而複返的馬車停在四千尋麵前,白初雲豔若桃李的麵孔探出車窗,上麵再沒有驕矜傲氣的笑容。

    清晨尚未散盡的霧在樹葉上凝結成露,沾濕薄薄的衣衫。坐在地上的人正歪著頭看他,雙臂放在膝蓋上遮住了臉,隻留一雙閃亮的眼睛有些戒備的看著他。

    “如果真想逃的話,同本閣主迴隱閣吧”看著四千尋就像受傷的小狗一樣,明明疼得沒力氣再保護自己,卻還要倔強的呲出尖利的牙齒準備拚力一搏,白初雲費力的勾起嘴角露出一個還算是微笑的表情。

    “嗤~~~才出虎穴又入狼窩,你當我是傻子嗎”嗤笑一聲,驕傲的揚起臉,四千尋斜著眼睛在白初雲臉上上下掃視了幾遍後哼道。死斷袖,離小爺遠些!

    “放心,本閣主對你沒什麽興趣”看到四千尋不自覺護住屁股的手,白初雲差點真的笑出聲來。

    “一丘之貉!”順著白初雲了然的眼神低下頭,才發現因為匆忙逃離,衣衫並未穿得整齊,微敞的領口處露出的肌膚上印著幾個淡淡的紅色吻痕。扯緊衣襟掩蓋,四千尋紅著臉罵道。

    “就因為是一丘之貉,看你與洛玨也算是一夜夫妻的情分上,本閣主才好心收留你,換做旁人管他去死”

    白初雲哼了一聲轉過頭,對上黑幕然的眼睛時不自覺的蹙眉迴道。雖然看不見四千尋的表情,但是仍然感覺得到那雙明亮眼睛裏嘲諷的目光,他覺得自己身上好像忽然多了幾個洞。

    “齷齪的人果真有齷齪的心思,這等混話也說的出口”一夜夫妻!這根針紮的四千尋差點從地上跳起來。

    磨牙的聲音很清晰,像是正把白初雲放在嘴裏狠狠嚼著。不過最終四千尋隻是噓出一口氣,撇著嘴說了一句。

    “公子隻管在這裏同本閣主逞口舌之利,待到洛玨追來的時候怕是你哭都來不及”白初雲聞言也不反駁,氣定神閑的開口笑道,隻有坐在一旁的黑幕然清楚的看見他緊握成拳的手。

    抬眼歉疚的看向他——唉,曾幾何時他的閣主會容忍旁人如此搶白自己。隻是如今有愧在先,再玲瓏剔透的心思也思想不出應對的話。

    “哪個怕他!咳——不過既然你誠意相邀,本公子就勉為其難應承你好了,免得你下不來台”

    白初雲的話音剛落,四千尋便挺起胸膛豪氣的吼道。眼角的餘光卻慌張的朝來時路上瞥了一下後,才清了清喉嚨又接著說了一句。

    “嗬,那你是上車還是不上呢”看著四千尋像忸怩的孩童一般,非要人三請四請才肯應承的德行,白初雲一時心情好轉,決定逗他一逗。

    “廢話,當然是上了。隻是——坐的太久,腳麻了”向天翻了個白眼,他不是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嗎?怎麽這個白初雲還當他是欲擒故縱不成。

    哼哼,別把小爺當成耍猴戲的,誰看誰的笑話還指不定呢。隨後垂下頭,四千尋狀似有些不好意思的小聲迴了一句。

    “小黑,抱他上來”白初雲輕笑了一聲轉頭對黑幕然說道,剛才的抑鬱心情竟被那一個白眼的幼稚動作給翻的無影無蹤。他好像有些明白為什麽洛玨會喜歡這個小子了。

    慕容清就像一泓清泉,一彎朗月,太美好,太潔淨。哪怕就算有漣漪輕蕩,有烏雲遮蔽,總也掩蓋不住無暇的心池明鏡。所以他隻適合遠望而不能近觸,好像隻要指尖撫之都可汙了那個清透身影。

    而四千尋則恰恰相反,這個小子初看時很不討人喜歡,脾氣暴躁,行事莽撞,言辭間常常孩子氣的一樣幼稚。

    但是每每覺得他會哭著喊疼的時候卻總是意外的看到一雙明亮的眼睛,一張倔強的臉龐。哪怕風再疾,雨再大,總也不會看到彎曲的身體。這情形就像是雨後的彩虹,破霧的暖陽,讓在黑暗中,風雨裏生長的花朵無限的向往。

    慕容清像是精致的琉璃盞,因為易碎所以讓人格外小心的珍藏,四千尋則像璞玉,越是雕琢越讓人愛不釋手。

    “咱們醜話說在前頭,莫以為本公子會領你這份人情,他朝你若有難,本公子也隻會在一旁看笑話”

    被黑幕然抱上車安頓穩當後,四千尋連忙由上至下把自己身上撣了個遍。那情形就好像剛剛碰觸到了什麽髒東西一樣,邊撣嘴還不閑著。

    “行了,本閣主還不至於同個無名小輩討人情”真是不會討人歡心的小鬼,不是真正了解他的人怕是很難去喜歡這樣一個渾身是刺兒的別扭小子吧。

    白初雲看著因為馬車前行的顛簸而冒出一層冷汗的四千尋,用尖酸刻薄的話來轉移別人也許會投給他的擔憂眼神,不禁在心裏歎了口氣。還真是物以類聚呢,師徒倆都是一個德行。

    “哼”不知道四千尋這一聲哼是不屑再同白初雲言語,還是因為重重的一下顛簸而讓身下尚未消褪的疼痛加劇。沒人去探尋緣由,在這重重的還帶著些微喘息聲的一哼中,馬車在無限延伸的大路上變做了一個小黑點。

    “宮主,屬下失職,請宮主責罰”奔雷在後院尋到自家宮主後單膝跪地垂頭說道。一個大活人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居然到日上三竿才發覺,真是辱了洛鎏宮的顏麵。

    “小四的武藝是本宮親傳,你無需自責”桂花樹下,一身素白衣衫的洛玨淡淡一笑,揮一揮衣袖滿樹的桂花分遝飛舞。伸出手,細長的指間拈著一朵最大最飽滿的金色桂花,映襯著那抹清遠卻難掩驕傲的笑容。

    “宮主不去追?”站起身,奔雷垂首立在一旁。散落下來的發遮住了有喜有憂的臉。

    “命裏有時終須有,何必強求”洛玨目不轉睛的看著清風未吹幹的一滴露珠凝在花蕊之上,半晌才慢慢說道。桂花在指尖上旋轉,送一片清香飄散。寂寞青絲隨風舞,繾綣相思無處訴。

    “恕屬下鬥膽說一句:宮主,你能否活得自在些”奔雷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

    “翦翦秋風雨,花開由自在。時令冬雪轉,芳蹤去無聲”指間飛旋的花朵片片損落,連帶著怡人花香也散於清風中。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微微扇動,洛玨輕聲吟道。

    “呃,奔雷是粗人,還請宮主明示”

    “花開花落全憑時節掌控,該它開的時候迎風迎雨也傲然綻放,然而時節一過縱使它有心佇立枝頭,時不與它也是枉然”

    “花是花,人是人。花開花落,自在由心”

    “奔雷活得可自在?這世上誰人能全然不顧及周遭一切活得隨性?奔雷,總有些責任是你死也不能放下的”

    “宮主是指慕容公子嗎?屬下倒覺得,如若不愛,不如就斷得幹脆”

    “這世上並非隻有情愛才可稱做為愛,所謂愛本無疆,其中就有一種愛叫相依為命”看著奔雷黝黑的臉,洛玨笑了。

    自他成年以後,奔雷對他的話從來隻是遵從不曾有半點遲疑,今日到一反常態與他力爭,卻不知究竟在為何人抱不平。

    “屬下愚鈍,還是不懂”第一次,奔雷直視著洛玨的眼睛說話。木納的臉上隱約有絲緋紅暈開,但眼睛裏是坦蕩蕩的光。

    “你無需懂,愛之一字幾人能夠慘透,各人總有不同領悟。準備馬車,咱們也啟程吧”拍了拍奔雷的肩膀,洛玨淡淡說完後輕移腳步走出後院。

    洛玨做事一向不求人懂,隻問對不對得起天地。那個曾在無數夜不能寐的晚上陪他說話解他煩憂,慰他惶恐的人,如今身陷自設的牢籠,他又怎麽可以棄之不顧。從淨之背棄家人同他結伴而行起,這責任便放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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