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


    手好癢,有個貓嫌狗厭的弟弟,真的好想打人怎麽辦?……在線等,挺急的。


    “拿上東西跟我走!聲音給我放小點兒!”


    於是,江春悄悄貓進灶房拿了葫蘆瓢,提上挎籃和挖鋤,姐弟倆頂著熱辣辣的太陽出發了。


    烈日灼人,已經是夏末漸轉入秋的時節,粗略估計氣溫雖尚未到三十度,但因海拔高的關係,日照強烈。為了最大可能的沾點兒葷氣,江春不得不冒著被紫外線曬黑發斑的風險出門,害怕去晚了就沒了。


    然而,當兄妹倆緊趕慢趕到河邊的時候,空無一人的河岸還是告訴她:你想多了。


    “你到底要幹嘛?”泥猴子不懂這麽熱的天為什麽還要出門。


    “挖!螃!蟹”


    然而,“螃蟹是什麽?”泥猴兒又是一副“你別豁人”的表情。


    江春:……隻得指指上午熊孩子們折騰的殘肢斷臂。


    泥猴子恍然大悟,“哦,橫將軍啊,這可不能吃的,會鬧人(指中毒)嘞”。


    沉浸在清蒸螃蟹醬爆螃蟹鹽焗螃蟹幹鍋螃蟹螃蟹蒸蛋……裏的江春無法自拔。


    在現代社會,螃蟹已經是家喻戶曉的美食了,古時亦有醫書記載多食蟹中毒的,甚至早在東漢《洞冥記》中就有善菀國進獻海蟹,供漢武帝食用的記載。


    看著江春一副沉迷美夢,“被饞慘了”的樣子,泥猴子頗為不忍,狠下心來道:“這個別想了,會鬧人的,大不了明日掏秧雞蛋我帶上你”。


    秧雞蛋,類似於鵪鶉蛋,於農家娃是不可多得的加餐美味,每年稻穀快成熟時最為多見。畢竟誰知道哪兒有個秧雞窩,那就是守著肉眼可見的“財富”呢,可惜以往泥猴子都從不帶江春去的。


    江春放下“工具”,懶得廢話,不然剛生起的感動又要變成想打人的衝動了。


    前世的她也是農村娃,從小上樹抓鳥下河捉魚的事兒沒少幹,挖螃蟹那就是家常便飯。江春先沿著河岸找尋有洞眼的鬆軟山石或者泥土,因為石洞陽光充足,隱蔽性高,生長周期較長,所以一般石頭縫中螃蟹較多且肥大。


    不遠處正好有一個三四公分寬的岩洞,洞口砂石鬆軟,上布細小空洞,泥土濕潤,洞口水草參差不齊,有被啃食過的痕跡……這應該就是一個螃蟹洞了。


    江春先用葫蘆瓢舀水從洞口往裏倒灌,連續三瓢以後水位不再繼續下降,待螃蟹在洞裏被水浸泡一段時間後,就會主動往有光的地方爬動。


    果然,沒多久就有一隻背殼雞蛋大的螃蟹“自投羅網”,脊背呈火紅色,可以算“大魚”了。


    泥猴子眼睛都瞪大了,熊孩子們平時能挖到的頂多蠶豆大,秧雞蛋大的都少見,這麽大的還是第一次見。


    他剛要提醒“小心夾子”,隻見江春已捏住螃蟹帶夾鉗子的前足,用勁掰斷靠近額部的前半個鉗子。因為從解剖上說,蟹類的夾子隻有前半個才是可活動的,其獵食和傷人全靠它的活動性,去掉它,剩下的前足和四對步足,就不足為懼了。


    全程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在文哥兒的眼裏,姐姐江春好像有點兒不一樣了。


    接下來就簡單多了,倆人分工協作,江春找洞灌水,泥猴子在洞口“守株待兔”,學著江春去鉗裝籃,不到半個時辰,籮筐就滿了。


    江春也是愈幹愈勇,正琢磨著再迴去拿個大容量工具來,文哥兒就已經自告奮勇要迴去提桶來挖,提起籃子撒腿就跑。跑了兩步又想起什麽,脫下衣服將籃子蒙得嚴嚴實實……這簡直就是猴精啊!


    江春流淚表示:自己五年的醫學知識終於派上用場了,雖然隻是用來抓螃蟹果腹……


    待文哥兒提來木桶,姐弟二人順著剛才挖過的路線,專揀洞口較大的灌水,爬不出來的則是直接用鋤頭挖開,沒挖多久,一桶又滿了。


    因為深諳“可持續捕撈”的重要性,太小的螃蟹姐弟倆都沒動,隻捉了秧雞蛋大的,都有七八斤重的樣子。


    等姐弟倆迴到家的時候,奶奶王氏菜園子去了,爹媽和三叔三嬸都下地未歸,家裏隻有軍哥兒在院角玩泥巴,二妹江夏不知道又溜哪兒去啦。


    ——人少,正適合做實驗。


    大醬倒是有,可惜不會做醬爆螃蟹。


    瓦罐裏豬油太少,鹽巴也沒多少,鹽焗螃蟹也來不了……


    好吧,巧婦難為無米炊,更遑論不是“巧婦”了,那就清蒸吧。


    倆人將螃蟹提迴來就全泡在清水裏了,江春隻挑出二十幾隻最大的,挨個用菜刀敲暈,用絲瓜絡洗刷淨腹麵及步足的泥沙,放進盆裏,倒上一點兒爺爺薑老頭喝的黃酒,泡上半個時辰去腥味。


    期間,軍哥兒全程一副“我不知道是什麽,但感覺很好吃”的樣子,亦步亦趨,眼巴巴地看著。


    待江春去屋後菜園裏拔了一塊生薑,摘來幾個火紅的小米辣,螃蟹去腥也進行得差不多了。


    她先讓文哥兒搬個板凳來,自己踩著才能勉強夠得到灶台和鍋,畢竟……人真的太矮了!說她隻有五六歲都有人信。


    再摘來一把竹葉墊在蒸籠底上,以免其沾上腥味,生薑切片鋪陳其上,再均勻地放入螃蟹即可。加兩瓢水,點燃灶火,蒸開一刻鍾就可以出鍋了。


    順便將剩下的生薑切絲,小米辣剁細,配上點兒蒜泥,沒生抽隻能用大醬湯汁代替,再加點兒苦酒(即醋),蘸水就成型了。


    直到泥猴子文哥兒和小家夥軍哥兒在灶旁看得快流口水時,江春穿越後的第一頓“肉”終於出鍋了。


    揭開鍋蓋,初秋的野生螃蟹最是肥美,透過金黃色流油的甲殼,散發出一股海鮮肉類獨有的鮮香味,那都是純天然的高純度蛋白質啊!


    還沒等冷卻下來,文哥兒已抓起了第一隻,早已不是那直嚷“會鬧人”的猴子了,邊唿手燙邊往嘴巴送。


    送到嘴邊卻又猶豫起來:這到底該怎麽吃呢?軍哥兒也在一旁幹著急。


    雖然內心憋笑,小子,也有你不會的時候!但江春還是先抬出蒸籠冷卻中,打了清水給兩個小家夥洗手。


    隨後隻見她取出一隻肥蟹,腹麵蟹蓋部分呈大麵積的橢圓形,顯然這是一隻母蟹,先拔下八隻步足和夾鉗子放一邊,掀開蟹蓋,橘紅色的蟹黃躍然於目,口水已經按捺不住了……江春先用筷子尖頭將蟹黃挑出,滴上一滴苦酒,喂給軍哥兒吃。


    兩歲的軍哥兒尚未吃過如此鮮美之物,驚豔得眼睛都眯起了。


    旁邊泥猴子一看,早忍不住了,撿了一隻螃蟹,雖然是公蟹,但並不妨礙他跟著江春有樣學樣,先就著蘸水吃了蟹膏,剔除蟹心、蟹肺和蟹腸,吃完了蟹肉,最後還無師自通地“吧咂吧咂”吸完了蟹腳蟹鉗……


    唿,好吃,但不過癮,於是,一隻,兩隻,三隻……待江春喂完軍哥兒轉過頭來,泥猴子腳下已經蟹殼一堆了。


    江春:……是誰說會鬧人來著?


    其實,螃蟹性寒,味鹹,歸肝、胃經,具清熱解毒、補骨填髓、活血祛痰之功,滋味鮮美,但對於脾胃虛寒,平素便溏之人不宜多食久食,並非有毒,隻需方法得當,也是一味佳肴。故江春以黃酒浸泡、隔生薑烹製、以生薑苦酒蘸食、趁熱食用等細節,均能製約其寒涼之性。而對於軍哥兒這樣長期吃不飽的小兒,脾胃定虛,亦不可多食。


    待三人吃完一半蒸螃蟹,已經撐得肚飽肥圓了,正逢奶奶王氏提著菜籃子進了院門。


    一看滿地蟹殼,正待張嘴開罵,泥猴子急忙拿出螃蟹對著老人家獻寶,還很狗腿的教奶奶怎麽吃。


    等她半信半疑地吃完一隻螃蟹,哪裏還有半分初進門的神色,隻不住嘴地嗔怪道:“幾個饞了挖蛇吃的崽子,這都被你們想得出來,我老江家是缺你們吃還是缺你們喝了?”


    江春內心對曰:可不就是缺吃少喝的了嘛,穿越來半個月了,今天自力更生才第一次吃上肉星子呢……以及剛才那憋了一周的暢快大便,個中滋味,隻可意會啊!


    雖然嘴上念叨,但奶奶王氏還是舍不得多吃,方吃了一隻就堅決不再吃了。心想下地的兒子兒媳都一個月未沾油葷了,她老婆子不下地不挑糞的,不用吃那麽多肉。


    盡管江春姐弟強調吃完了還有,剩著可多呢,但老人家就是不肯,直嚷要去造晚飯……真是可愛的老人啊,江春也很無奈。


    待江春爹娘和三叔三嬸下地歸來,當然,二妹江夏總是能瞅準了在長輩迴來之前歸家,眾人學著吃了剩下的螃蟹,皆雲“好吃”,就連一向吝言的爹老倌都誇了句“不錯”……江春不是沒有自豪感的。


    是夜,“奔波”了一天的江春躺床上。心想穿越過來也半個月了,原身也不知哪去了,貌似自己再穿迴去的機會不大,該是好生珍惜這段年輕了二十幾歲、具備無限可能的人生才對。


    但腦海裏總是浮現現代社會裏母親各種語重心長、威逼利誘、哭天抹地花式催婚自己的畫麵,還有父親那常年勞作佝僂了的背,以及眼見母親催婚無果後,他那緊挨牆角吸煙筒的沉默背影……也許,“剩女”二字的殘酷,才是那些文化淺薄、無人開解的農村父母的切膚之痛。


    當年,舉全家之力才供養出自己這個醫學生,也不知道,沒了自己,父母怎麽過。


    雖然還有一個親弟弟,但成家了的弟弟,始終是讓江春不放心的。


    想來可笑,母親也常笑江春杞人憂天,給自己擔子壓得太重,好像除了自己,就算把父母交給親弟弟都不放心。母親常掛嘴邊的話就是“隻要我老兩口能動得了一天,就絕不會麻煩你們姐弟倆”,可現在……


    另一時空的父母啊,你們是否安好?女兒在這個時空很好。


    第3章 歸來


    翌日,江春又早早醒來,依然是餓醒的……照這樣下去,不行啊!


    她邊用斷齒木梳梳頭邊想,日日餓肚醒來,個子不達標,骨質不達標,細手細腳,仿佛輕輕一擊就能折斷,就連頭發都猶如一叢稀稀拉拉的山茅草。


    而這叢“山茅草”帶來的困擾就是——不好紮!頭!發!


    想高高紮個馬尾辮丸子頭這類的吧,發量太少了它漏頭皮;紮兩個羊角辮吧,發量更少,更像兩根翹翹的雞毛……江春真的每天要鬱悶一萬次!


    她內心雖有黑芝麻核桃烏發的方子,也有首烏生薑生發的點子。可奈何沒有黑芝麻,沒有核桃仁啊,其實這些藥食同源的東西也還是挺好吃的……唉,更餓了,真不經想。


    好不容易克服“饑餓危機”,江春洗了臉,進灶房幫奶奶端出早食來——一盆按人頭煮的包穀稀飯,當然,一小碗醃蘿卜條是標配。


    她雖知道蘿卜吃久了破氣,對長期體力勞動的人群不太合適,但在這種下飯菜有且隻有一個選擇的時候,談何養生?何來保健?


    況且,即使是蘿卜,家裏幾個弟弟妹妹都還是能吃得津津有味呢。


    也許大多數孩子從出生至今,就沒吃過什麽五穀雜糧以外的東西;也許孩子的世界對“美味”的定義與自己這個成年人芯子是不同的。


    今日的早餐頗有些不同。桌上,奶奶王氏道:“你們爹老倌現在也沒迴來,地裏莊稼可不能落了,不然迴來剝了你們皮”。


    江春:……


    江春爹抿了口粥,迴道:“大平頂的包穀紅須已經快幹了,地裏的紅豆再過天把也幹透了……娘你看哪日去摘紅豆呢?”


    “好,那就後天去扯(紅豆),去晚了一天都會糊爛在地裏,早摘早安心。”


    “田裏怎麽說?麻雀子還多嗎?”奶奶轉頭問三叔。


    三叔眨巴著大眼睛道:“黑土凹的麻雀子已經趕得差不多了,穀穗子都結完了,秧田裏的稗子可以去除了,不過得趁天晴。”


    江春知道,他們口中的“大平頂”和“黑土凹”是地名,分別是江家包穀地和稻田所在之處。


    連月來基本都是爹老倌和三叔在照管田地,而江春她娘和三嬸就往稻田裏挑糞。就是將自家旱廁裏的“有機肥”挑到稻田裏,趁著結穗的時候施上,穀穗才能長得飽滿。但在人都吃不飽的年代,麻雀子對稻穀的“渴望”也就愈加明顯了,所以有的小娃兒要去田邊“趕麻雀”,大聲吆喝將麻雀子都嚇走。


    但江家三叔卻能想到,用竹竿兒和麻袋搭建假人的方式來驅趕害鳥,“解放”了江家的小娃兒,這也是智慧轉化為生產力的表現了,江春頗為欣慰。


    “也認不得小妹在那邊怎麽樣了,習慣不得?”江春她娘忽然怯生生地問了一句。


    隻聽奶奶高聲嗬斥道:“你管她個爛丫頭?她吃飽了能接濟你高氏一碗飯吃?能給你一件衣穿?”


    是的,嗬斥。


    奶奶王氏雖然嘴碎,對孫子孫女動輒上嘴責罵,但對兒媳婦卻是不過分指責的,至少在小輩們麵前是不會嗬斥她們的。更何況大兒媳高氏自來是個軟弱性子,說句話都要偷眼看公婆臉色的人……看來,對於嬢嬢(即姑姑)遠嫁這件事,在王氏這兒仍是不可提的。


    這得從頭說起。


    王氏與江老頭成親數十載,生育四子一女。雖然生活不富裕,但也算夫妻相得,家庭和睦的過了大半輩子,直到兒女們的婚事上,方讓這個好強的女人跺碎了腳後跟。


    大兒江全娶妻高鳳,高氏雖性子不太立得起來,但近年娘家漸得力,也沒少了幫襯,倒也無甚好指摘的。


    二兒江興娶妻楊芬,自己兒子的耳根子比性子還軟,結果倒娶了個爭強好勝的女子,成親第二日就能攛掇著兒子把嫁妝要去捏手裏,讓老太太好生慪了一口氣。


    如果說,大兒二兒尚可讓王氏睜隻眼閉隻眼的話,三兒就是她內心的痛了。


    據老太太“數典”“翻舊賬”所知,當年懷著老三時婆婆不給她好過,吃塊麥粑粑都要被罵哭的年月裏,生下孩子才知道帶了胎毒,自小就視物不明,用現代醫學解釋就是孕期悲傷哭泣,致使胎兒視網膜發育不良了。居於這樣的先天不足,娶妻自然不作挑選了,娶了外村女張秋香,而張氏也是帶天疾的——是個“左聾子”,即現今的左耳耳道閉鎖畸形,聽力較弱。


    但直到看夫妻倆把兒子也生了,小孫子耳目皆清明,王氏高懸的心終於得以放下。


    到四兒婚聘上,因為前麵三個兒子娶妻都尚有不盡得王氏意之處,故她還是卯足了勁想要尋一門佳媳。誰知兒大不由娘,外出做工時結識了縣裏工頭家五姑娘。因工頭夫妻倆連生七胎全是“娘子軍”,五姑娘李春嬌要留待招婿支門立戶。在王氏撒潑打鬧、軟磨硬泡、上吊喝藥等花式阻撓仍不果後,四兒江成毅然入贅了李家。至此,王氏可謂是嚐到了“白眼狼”的苦。


    到幺女婚事上,因為孫子孫女一個接一個的降生,王氏已無太多精力張羅,隻想著在身邊多留兩年,誰知“留來留去留成仇”,不知哪一日就與外州來走親戚的兒郎看對了眼兒。江芝鐵了心要遠嫁那東昌府的蔣小二(相當於遠嫁外省),或許是四兒的前車之鑒,或許是人老了折騰不動了,王氏居然也未過多阻撓,由江老頭和二兒夫婦倆送嫁,但批紅蓋頭和哭嫁時候她是沒有出現的。


    至於她人具體去了哪兒,兒女們大致能猜到,或是屋後山坡,或是對門山頭,反正連續幾日雙眼都是紅腫的。


    至此,江春的嬢嬢江芝成了家裏的一個禁忌話題,至少在奶奶王氏麵前是不能提的,不然就得跟高氏一樣,落得一頓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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