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氏橫了丈夫一眼:“他好不容易來一次,你老考校他功課做什麽?他能進國子監讀書,學問還能差了?”


    程淵“唔”了一聲,摸了摸胡須,沒再說話。


    雷氏含笑看向程瑞:“都這會兒了,你,你今晚不迴城了吧?”


    程瑞一本正經:“在路上耽擱了一會兒,迴城多半來不及,恐怕要叨擾伯父和嬢嬢了。”


    他能留下,雷氏求之不得。她笑道:“這孩子,說的什麽話?這也是你的家,哪有什麽叨擾不叨擾的?”少頃,她又皺眉:“不過,那邊……”


    “哦,是這樣的。我教人給太太打過招唿了,說今晚不迴去。”程瑞從容自若。


    雷氏點頭:“那就好好歇一歇,你的房間我已經收拾好了。你不知道,江嬸新學了幾道菜,明日讓她做給你嚐嚐……”


    程瑞含笑聽著,時而點一點頭。


    程尋知道母親肯定有很多話要同三哥說,她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裏。她今日出門做客,此時有些累了,就輕聲同他們打一招唿,自己迴去沐浴休息。


    待換上寢衣,擦幹頭發,時候已經不早了。程尋愛惜眼睛,很少在夜間看書。她端坐在床上,迴想著近幾日所學的知識。正想的入神,忽聽篤篤的敲門聲。


    “誰?”程尋一個激靈,她下床,隨手扯過搭在椸上的衣裳,就往身上披。她猜想著這時候找她的,大約是三哥。


    “呦呦,是我。”


    “娘?”程尋忙打開了門,將母親迎了進來,“娘,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雷氏緩緩坐下,掃了一眼桌子,見桌麵上幹幹淨淨,並未放書。她笑一笑:“沒什麽,呦呦要睡了?”


    “嗯,有點困了。”程尋嘻嘻一笑,“不過,娘一來就精神了。三哥去休息了嗎?”


    雷氏輕笑:“是啊。他去休息了。呦呦……”


    “嗯?”


    “等頭發幹了再睡。”雷氏輕輕摸了摸女兒的發頂,“不然會頭疼的。”


    “都快幹了。”程尋擺一擺手,“我跟娘說話,等幹了再睡。”


    雷氏一笑,又同女兒閑話幾句後,才問道:“呦呦今日去北鄉伯府,覺得怎樣?”


    程尋想了想:“北鄉伯府很大,園子裏的花也很好看。”


    “……沒了?”


    程尋遲疑了一下:“我還是更喜歡咱們家。”


    “咱們家好是好,呦呦想像琳琅那樣嗎?身邊有丫鬟仆婦,隨身伺候?”


    程尋毫不猶豫地搖頭:“不想。”


    她對自己現在的狀態挺滿意的。如果真有幾個丫鬟,她想她大概會不習慣。她曾經感到幸運她生在有“不得納妾,不得蓄奴”祖訓的程家。家裏的男性長輩都算潔身自好,家裏幫忙的江嬸等人也都不在奴籍,俱是良民。


    一想到有人代代為奴,她就覺得可怕。


    雷氏一笑,並不意外。她略一沉吟:“那,呦呦今天在張家,有沒有遇見什麽人?”


    程尋眨了眨眼,短暫的愣怔後,她覷著母親神色,燈光下的雷氏溫和秀美,一雙眸子幽深沉靜。這是她自己的親娘,她其實也沒什麽好隱瞞的,是不是?


    於是她搖頭又點頭:“遇見了。我和琳琅在園子裏逛的時候,看見了她哥哥,就是那個小時候差點把我推下水的張四。”


    雷氏微怔:“他對你說什麽了嗎?”


    她驚詫於女兒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之餘,想到早年舊事,忍不住又心生怒氣。


    “也沒什麽,說了兩句不中聽的就走了。”程尋挽了母親的胳膊,小聲央求,“娘,我不想看見他。咱們不說他們了,你給我梳梳頭吧,娘給我梳頭最舒服了,梳完了我就睡。”她說著站起身,自己去梳妝台前,拿了桃木梳,放進母親手裏:“梳順就行。”


    雷氏接過梳子,將女兒按進椅子裏,她一手輕撫女兒頭頂,一手緩緩梳著。


    程尋頭頂酥酥麻麻,她身心放鬆下來,口中念叨著:“書上說,‘春三月,每朝梳頭一二百下。’現在是夏六月,那就應該是夏六月,每夜梳頭三四百下才對。那會不會掉頭發呀?”


    知道女兒是在胡說,可雷氏仍是一笑:“淨瞎說。”


    她對女兒的撒嬌親近並不反感,反而心生歡喜。她有一下沒一下輕輕梳著,看女兒雙眼微閉,嘴角帶著笑意,像是一隻被輕撓肚皮的貓。


    她心中柔情一片,輕聲道:“我小時候,爹娘去世的早,跟著周媽媽進了張家。老太太可憐我沒爹沒娘,給我指派了四個丫鬟教我使喚。可我還是最親周媽媽。娘手笨,周媽媽最會梳頭……”


    程尋沉默了一會兒,心裏發酸。她娘性子和順,可惜命不大好。小小年紀就父母雙亡,過上寄人籬下的生活,後來默默接受安排嫁到程家做了續弦。她很清楚,母親對張家,是心存感恩的。所以才會在二叔提出要從長房過繼一個孩子時,同意將程瑞過繼出去。


    定一定神,程尋小聲道:“才不是,娘手不笨,比我巧多了。”


    輕拍了一下女兒頭頂,雷氏嗔道:“你連個荷包都縫不好,誰還能再笨過你?”


    “……也不是,我主要是沒練。”程尋聲音低,很沒有底氣。她自小喜好讀書學習,於女紅針黹並不感興趣。年紀稍長,她又女扮男裝在書院讀書,練習針線的機會就更少了。


    不過提起荷包,她倒是想起書院裏她唯一贈送過荷包的蘇同學。今天傍晚還在書院門口見了一迴。她心說,幸虧她機靈,反應迅速。


    好險好險。


    雷氏輕笑一聲,明顯不信:“行,那你好好練練。等你及笄以後,也不說給娘做套衣裳了,就做雙鞋子吧。”


    程尋“哦”了一聲,還有不到兩年。


    雷氏又梳了一會兒,放下梳子:“頭發已經幹了。你明日還要上學,早些休息吧。”


    “嗯嗯。”程尋連連點頭,嘻嘻一笑,“娘給我梳了頭,我今晚肯定能睡個好覺。”她將母親送出門,熄了燈,自己又迴想了一遍今日所學,才開始入睡。


    那廂雷氏晚間安寢前,對丈夫道:“我過幾日進京,迴了老太太吧,就說不行。”


    正在看書的程淵微愣:“什麽?”


    深吸一口氣,雷氏放下耳墜,緩緩說道:“我探過呦呦的口風了,她不喜歡張家。隻怕張家的老四對她也沒什麽意思,勉強湊一處,反而不好。”她聲音漸低:“張家對我有恩,我自己還了。我還的不夠,我也搭了一個兒子。還不夠,我下輩子還就是了。我不想把呦呦也搭上去……”


    她說著輕輕抽泣了一聲,淚珠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自眼角掉落。


    燈光如豆,雷氏坐於燈下垂淚。


    程淵一陣慌亂,他忙丟下書,走至妻子身後:“怎麽又說這話?什麽還恩情?咱們不是好好的嗎?老太太不過是隨口一說,你和呦呦都不願意,那就不同意就是。這點事,也值得哭?呦呦都不愛哭鼻子了……”


    他拿了手帕就去給妻子拭淚,卻被她躲開。他有點訕訕的:“別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


    雷氏輕啐:“都黃臉婆了,還要什麽好看?”


    “咦,黃臉婆嗎?誰家的黃臉婆才十八歲?”程淵一反在人前的嚴肅。


    雷氏卻仍板著臉:“你別哄我,我和你說正事呢。這事我不同意。”


    程淵將帕子放在她麵前,低聲道:“不同意便不同意吧。我也疼呦呦,呦呦還小呢。她在書院裏頭……”


    “呦呦乖的很,她跟你約法三章後,在書院裏規規矩矩,一心學習,可真沒和哪個學子走得近了。”雷氏立時道。


    程淵忙道:“是是是,咱們呦呦是好姑娘。”他停頓了一下:“不過我隱約聽說她和伯陽侯家的小公子走得挺近……”


    雷氏斜了他一眼:“沒有的事。我姑娘的品行我清楚。我今日見伯陽侯家的夫人了,她還誇了呦呦呢。”


    “是嗎?”程淵見妻子總算是止了淚,悄然鬆一口氣,放心許多。他順著妻子又說了好一會兒,才讓她展顏一笑。


    彼時,夜已深了。程淵躺在床上,有些意外。


    呦呦不喜歡張家嗎?


    他兩任夫人都是在張家長大的,他對張家很有好感。所以,當嶽母許老太太提出想延續兩家的姻親關係,親上做親時,他並未反對。


    他如今膝下隻餘兩子。長子走仕途,一直在外做官,次子將來繼承書院。呦呦是他的掌上明珠,他自然不需要用呦呦去聯姻,去換任何資源。


    張家算呦呦的半個外家,他想著呦呦若真嫁進張家也不錯。沒想到,他的妻子和女兒竟然都不同意。


    那此事,就隻能擱下了。


    張家不合適的話,還有沒有其他合適的人選?程淵腦海裏瞬間浮上許多麵孔來。


    過了不多時,他自嘲一笑,呦呦現下還一心求學呢,她沒這方麵的心思。而且,距離她及笄還有一年多,不用急,慢慢來吧。


    ……


    一心求學的程尋次日早早起床,收拾停當,直奔學堂。


    她一眼瞥見早已坐在位置上的蘇淩,腳步微頓,隻在快要到跟前時,衝他點頭一笑:“蘇同學,早。”


    蘇淩眼眸輕抬,迴之一笑:“早。”


    他這麽一笑,程尋就想起了昨天傍晚在書院門口的事情,心頭略微有些慌。她清了清嗓子,竭力保持鎮定,十分自然地問:“蘇同學,昨日咱們都學了什麽?”


    “嗯?”


    程尋轉一轉眼珠:“啊,我昨日身體不舒服,就告假歇了一天。”


    蘇淩勾勾唇角:“不舒服?現在好點了嗎?看大夫沒有?”


    程尋一琢磨,這是正常反應。看來他昨天傍晚是真的沒有認出她來。她笑了一笑:“好多了,你看我,現在生龍活虎。”


    她說著還舉了舉胳膊。


    蘇淩一笑:“嗯,是好多了。”


    今日程尋來的早,學堂裏人還不多。她索性繼續跟蘇淩說話:“昨天程家來客人了。京城來的公子小姐就是好看。”


    嗯,側麵證明她不是她。看,多麽地自然隨意。


    蘇淩眸光流轉,從她塗抹得漆黑的臉上還原她的真實麵容。他輕頷首,別有所指:“嗯,是好看。”


    “是吧是吧?”程尋喜動顏色,“誒,你怎麽知道?你見過他們?”


    “昨日我向沈夫子討教樂理,在書院外走了走。”蘇淩看著她,“迴來的時候,在下馬石那邊看見兩兄妹,自稱姓程。我猜想是你說的客人。”


    “哦,原來他們說的好心人是你啊。”程尋做恍然大悟狀,“還真是有緣分。”


    蘇淩靜靜地看著她,眼中漾起極淡的笑意:“嗯,是很有緣分。”


    他能在這個書院遇見她,本就是上天給的緣分了。


    她既然不願承認,對他做戲。那他就陪她做戲。


    蘇淩有些擔憂的樣子:“昨天,那位小姐似乎崴了腳,現下可好些了沒有?”


    “好……”程尋“好些了”已滾到了舌尖,她又給生生咽了下去。眼珠微轉,她搖頭道:“那我怎麽知道?男女有別,人家閨閣嚴謹,我也不好細問的。而且,我自己昨兒還不舒服呢……”


    蘇淩眼中笑意越來越濃。他微微側了頭,越發覺得好笑。他初時還想不明白她為何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不迴答,偏要繞著圈子極力塑造出程小姐“閨閣嚴謹”、“恪守規矩”的形象來。他又不嫌棄她女扮男裝混跡書院。


    莫不是她在吃自己的醋?疑心他中意隻有一麵之緣的程小姐?


    這種迂迴婉轉的小女兒心思,不細想還真想不到。


    是了,她還不知道他已經知悉了她是女兒身。


    蘇淩略一思忖,就將話題又轉到了程尋身上:“你昨兒不舒服,看大夫沒有?”


    “看了……”吧?程尋小聲道。她興致上來,悄聲問:“你和沈夫子很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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