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入了夏,太陽便如同熱鍋裏的油似得,火辣辣的,讓人提不起精神。這天,別說是人,就是院子裏的樹,都已經死了好幾棵。

    高家芝蘭院的水榭裏,高琳華窩在躺椅裏怔怔看著外頭,身旁打扇的小丫頭打著盹兒,腦袋一墜一墜的,手裏的動作倒是沒有停,有一下沒一下的,隻是風也是熱風,解不了暑氣。

    高琳華沒有在意,她伸出如豆腐般白嫩的藕臂,透著光,甚至可以看見裏麵細小的經脈,可想而知這身子是多麽的嬌嫩。

    “這是我麽?”高琳華呢喃,本以為自己死了,可是醒過來,竟發現自己還是七歲的孩童。

    她自小身子弱,前幾日中了暑氣,愣是昏睡了好幾天。等醒過來的時候,腦子裏便多了些記憶。那裏麵,自己匆匆走完了一生,最終含恨而終。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了一場春秋大夢,還是怨氣太深,連閻王爺都舍不得收她,讓她重生,有仇報仇,有怨抱怨。

    正想著,腳步聲傳來,高琳華迴頭望去,王氏帶著一個嬤嬤並兩個丫鬟,掀了簾子進入水榭,見打扇的丫頭正打瞌睡,一張臉頓時沉了下去,“好一個偷懶的丫頭,這麽熱的天不好好打扇,熱著華姐兒,可怎麽得了?府裏養著你們,可不是讓你們享福的。”

    打扇的丫頭容笑立馬就清醒了,見王氏怒氣衝衝,驚慌起來,卻不求王氏,反而是跪在躺椅旁朝著高琳華大聲唿著,“小姐饒命,奴婢隻是太累了,小姐病著的時候,奴婢日夜守在床前,還沒緩過神來,這才疏忽的。”

    高琳華冷眼瞧著,卻也不開口,由著他們鬧。

    她生母範氏身子不好,嫁給她父親高靖生三年,才得她這一個姑娘,卻在生產時大出血,雖然當時挺了過來,可不到一年便香消玉殞,父親高靖生也是個有心的,給範氏守了一年,然後被祖母逼著另娶了王氏。

    前世,高琳華一直以為王氏待她很好,事事為她著想,比對自己親生女兒還好,可到了後來,她才看清,所有的好,不過隻是為了她那點錢財罷了。

    就像此刻,王氏打著她的旗號教訓她的婢女,可是從進來到現在,卻沒一句關懷的話。她的病才好,身子還弱著,王氏真有心,就該先關心她才是。

    至於含笑那丫頭,高琳華眼裏閃過一絲不屑,這也不是個好的,自己打扇睡著了,不先認罪,反而是將她扯了進來,甚至還拿自己的功勞出來壓她。

    她若開口幫了

    含笑,王氏哪怕不當場反駁,心裏也會不舒服,她雖恨王氏,卻也不想此刻招惹王氏;其他丫頭見她這麽好說話,也會認為她軟弱可欺,時間久了,誰還會把她放在眼裏?

    她若不幫忙,以後誰還會真心服侍她?

    “母親這是在教你規矩,又不是要打殺你,你這是做什麽?”高琳華說著,從躺椅上爬了起來,給王氏行了個福禮,“母親這是從哪裏來?這個時辰日頭最烈,可不要傷著了才是。”

    又轉頭吩咐含笑,“還不快去給夫人端冰鎮綠豆湯,夫人有個什麽好歹,你擔待的起?”

    含笑先是愣了愣,然後飛快的跑了下去,看的高琳華直搖頭,這規矩都學到狗嘴裏去了,碰著點事兒就亂了尺寸。

    哪怕她不開口說話,這畢竟是她院裏的人,王氏即便要罰,顧著自己的名聲,也不敢重罰,否則傳出去,一個苛待繼女的罪名,是跑不了的,王氏沒那麽蠢。

    王氏細細打量著高琳華,這才七歲,言有禮,行有矩,模樣也愈發的出挑,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她袖子裏手緊了緊,臉上的笑容卻燦爛,“門房剛接到帖子,韓府要辦賞荷會,這機會難得,可是你身子還沒好透,若是去了,再中暑可怎麽好?”

    王氏言語真切,滿滿都是對她的關心,可這哪裏是擔心她的身子?不想讓她去賞荷會才是真的。

    韓府詩書傳家,老太爺韓昌裕膝下有三嫡子,大老爺韓茂德是大理寺右少卿,正四品銜;二老爺韓茂禮外放保寧府任經曆,正八品銜;三老爺韓茂文是前年的三甲進士,考中了庶吉士,現任翰林院編修。

    三位老爺都是進士出身,一門三進士,這在常州府可是頭一份,便是在整個江南也是難得一見的,故而,韓家的賞荷會,很多小官小吏的親眷都搶著去,卻往往一帖難求。

    她父親是正五品的常州府同知,韓家再怎麽也會送帖子來的,隻是王氏這姿態……不對,韓家這次的賞荷會肯定非比尋常,不然王氏不會阻了她,她父親在常州府做官,王氏不可能一直拘著她不出門,不讓她去,肯定有別的理由。

    高琳華輕咬唇,仔細迴想著,前世這個時候發生了什麽事情,竟真被她想出來一樣。

    韓家大老爺膝下的韓四小姐,就是這一年被衛國公老夫人領到身邊帶著的,後來,衛國公做媒,這位韓四小姐和西平侯世子定了親,出嫁時十裏紅妝,為此,江南熱鬧了好一陣子。

    如此想來,此刻衛國

    公老夫人已經到了常州府,所以王氏才不願自己過去,生怕自己在衛國公老夫人麵前漏了臉。

    衛國公府哪怕在京師也是一等一的人家,現任衛國公德才兼備,深受皇帝寵信,授京衛指揮使,護衛宮禁,守衛京師,是真正的天子近臣。

    衛國公老夫人在皇帝麵前,也是有幾分體麵的,所以,哪怕是得了老夫人一句誇,也足以在外人麵前稱道了。

    高琳華不記得自己前世參加了這場賞荷會,顯然,當時王氏也是阻了她去的,可是既然知道其中的貓膩,高琳華怎麽會錯過這次機會?

    若是能和衛國公老夫人說上話,以後去了京師,也能多個依靠。不至於有事時,連個求助的對象都沒有。

    高琳華見水榭的簾子外,有玄色衣角出現,輕聲道,“韓家乃是常州府的大族,父親在常州府為官,少不了和韓家的人打交道,這賞荷會,我們正好可以韓家女眷說說話,哪怕幫不上父親,也不能給父親添麻煩才是,我的身子不礙事的,隻是賞個花,喝個茶,還不至於那般嬌弱,倒是母親,要多為父親考慮考慮才是。”

    高琳華的嘴角翹起,高家也是高門大戶,可父親獨身在常州府為官,也常被韓家壓製。她剛才話裏話外的意思,王氏想以她的身體為由,不去參加韓家的賞荷會,在這常州府的地界,抬頭不見低頭見,王氏這般做,豈能不得罪韓家?

    當然,王氏的本意不是這樣的,她隻是不想帶上高琳華而已。可是高琳華都那麽說了,王氏作為一個“好母親”,怎麽能反對?

    “可再中暑怎麽辦?你這次昏睡那麽久,可把我擔心壞了,要不我還是在家照顧你吧?”王氏笑著說道,她自己去不去,最終還是得高靖生拍板決定的。

    輕紗簾子被掀開,高琳華看到,高靖生的臉色已然相當難看,她低頭朝父親行福禮,嘴角微微揚起。

    王氏慣做好人,她前世傻,才被王氏忽悠的團團轉,如今被父親聽了個正著,她倒要看看王氏怎麽解釋。

    “夠了,華姐兒都說自己沒事,你擔心個啥?韓家的賞荷會你好好準備,給華姐兒做件新衣裳,再打套頭飾,不能讓華姐兒被人低看了去。”高靖生的語氣有點重,竟然直接安排起來。

    高琳華有點楞,隨後明白過來,父親顯然也知道了衛國公老夫人來常州府的事,這才會親自來她的院子交代。隻是不知道前世,王氏到底說了什麽,讓她最終都沒有去成。

    王氏的

    臉隻僵了一下,便恢複了笑意,“老爺,我這不是心痛華姐兒麽?華姐兒的身子,老爺最清楚不過了。既然老爺這麽吩咐了,我定然將華姐兒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誰都比不過。”

    眾人看不到的地方,高琳華露出一抹鄙視,王氏還真是無孔不入,竟拿著自己的身體狀況討好高靖生,真討厭。不過,她才不會讓王氏專美於前。

    七歲的高琳華還是粉嫩嫩的一團,她上前拉住的高靖生的衣角,聲音軟軟糯糯的,“爹爹,爹爹,我要兩套頭飾好不好,我上次看中了一套蓮子大小的南珠鑲金頭麵,可是年紀太小了,還壓不住,可是我好喜歡,一起買下來好不好?”

    “好好好,給華姐兒買了,留著以後壓箱底!”高琳華一撒嬌,高靖生便徹底沒了脾氣,臉上堆滿了笑容。

    高靖生身後,王氏牙齒都快咬碎了,那麽一套頭麵,少說也得兩三百兩銀子,再加上衣裳和另一套頭麵,得四百兩,這對視財如命的王氏來說,簡直就是在割她的肉!

    可是她不能拒絕,甚至不能露出一丁點兒不願意的神色,還得陪著笑臉,“華姐兒的眼光,當然是頂好的。”

    高琳華將了王氏一軍,便不再招惹她,否則該惹得王氏疑心了。她好好的陪著高靖生說話,不管如何,高靖生這個父親對她,是真心實意的。

    心裏卻在思索著,到時候要如何討了衛國公老夫人的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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