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簡單的事情,因為某種原因,就會變得複雜。


    一個病人家屬,在醫院出現急性心肌梗死,醫生熬夜傾力搶救,這本來是相當正能量的事情。


    但是不知道怎麽迴事, 卻讓醫院各部門如臨大敵,異常緊張。


    孫院長對此事頗為顧慮,趙主任也一樣,甚至顧慮更多。


    第二天上班時間,孫院長完成總值班的工作,這件事移交給醫務處處理。


    總值班由行政部門領導輪流擔任,在夜間下班時間或者節假日, 行政領導都是休息狀態, 總值班作為醫院的臨時最高領導,處理突發事件,比如協調大搶救、處置各種糾紛等等。


    一旦到上班時間,總值班的職責就自動取消。


    趙主任詳細了解事情經過,非常重視此事,認為這事有糾紛的苗頭。


    判斷潛在糾紛這事,趙主任從來不是感情用事,有著自己一套方法,他自己設計一個評分表,每一項危險因素都給予一定的分值,將事件對著表格去打分,超過一定的分值,就判為高危。


    早上上班,趙主任對著表格,就像卜卦一般, 逐項目去打分, 打完分, 趙主任一看---居然是高危事件。


    對小敏敏的手術, 按道理應該緩一緩,看看事情的風向再說。


    不管老太太病情是否平穩,出現糾紛關鍵在他們那個兒子。


    他們的兒子現在關押在拘留所,會不會定罪,還是未知數,要是沒有被定罪,極可能借著此事跟醫院鬧事,目的很簡單,敲詐一筆錢。


    一個靠啃老過日子、沒有正當工作、遊手好閑的成年男子,怎麽可能放過這種機會。


    其實,所有不願意走正規途徑的醫療糾紛,沒有例外,直接目的是錢。


    不走正規途徑,自然就是選擇醫鬧。


    不管他們口上如何說不是為了錢,隻是為了公道,但最終目的一定是為了錢。


    因為他們心裏非常明白,走正規途徑,進行醫療鑒定,通過法院進行判決, 他們撈不到錢。


    隻好賭一把,鬧一通, 希望借此弄點錢。


    楊平不願意推遲手術,那麽醫務處必須替他保駕護航。


    趙主任把事情梳理一遍,叫幹事通知老人居住地的居委會,也通知經辦小敏敏案件的派出所,然後讓幹事親自跑一趟。


    醫院的法務部律師、宣傳部主任、保安部部長,都被趙主任請來辦公室,提前介入,做好準備,以防真的糾紛發生,處於被動地位。


    做好事需要實力和技巧,有時候沒有實力和技巧,做好事很容易惹麻煩。


    以前三博醫院是沒有什麽法務部,保衛科也就幾個四五十歲的保安。


    夏院長為了加強醫院處理醫鬧的能力,成立法務部和保安部,法務部不僅有專職的律師,還與本市處理醫療官司經驗最豐富的大牌律師事務所合作。


    保安部全部招聘年輕的退伍軍人,打造一支有紀律有戰鬥力的隊伍。


    不為其它,就是避免醫生挨打,挨砍。


    當帝都一個傑出的年輕眼科教授被病人砍到殘廢後,夏院長心裏一陣咯噔,當天派出四個精壯的保安駐紮楊平工作的大樓,樓下大廳兩個,樓上的病區兩個。


    這就是楊平工作的大樓有專職駐守保安的由來。


    難得的人才,千萬不能出現這種令人痛心的事情,夏院長想想有點害怕。


    這也是無奈之舉,要在複雜的環境中生存與發展,總得有一套辦法。


    交完班,楊平帶宋子墨徐誌良u探望敏敏的奶奶,搶救及時,事情還算好,老太太已經清醒,可以簡單對話。


    她第一時間認出楊平,問敏敏的手術做了沒,楊平說等下就做。


    老太太說,一定讓楊教授費心。


    楊平讓她放心,安心養病。


    楊平迴到科室,敏敏已經送到手術室。


    張林的老婆,兒科的李醫生,挺著肚子,提著空飯盒,正準備離開,她這是送早餐來給張林吃。


    見到楊平,李醫生尊敬地叫一聲:“楊教授!”


    “現在還上班?不休息?”楊平問候一聲。


    張林接過話:“科裏讓她休假,她不願意,兒科人手緊缺,她現在不值班,平時出出門診,真要生了,直接推產房。”


    蔡護士長這時走過來,拉著李醫生的手:“預產期什麽時候?”


    “就這幾天!”張林說。


    護士長對張林說:“你總是說這幾天,快說半年了。”


    “真就是這幾天。”張林嘿嘿笑,快做爸爸的人,說話聲音都少了幾分戾氣。


    護士長責怪張林:“快要生了,你還讓老婆給你送早餐?”


    李醫生笑著說:“我沒什麽事,走動走動更有利於生產,他辛苦。”


    幾個人站在病房的走廊聊幾句,立刻又匆匆趕往手術室。


    ---


    小敏敏的手術照常開始,早做早脫離痛苦。


    梁胖子動作很快,讓敏敏吸入一點麻醉藥,快速完成插管,連接麻醉機。


    周燦給敏敏頭皮弄了個留置針,將彩超機也早早地擺在旁邊。


    刷手消毒鋪單穿衣,大家邊聊天邊開台,氣氛十分輕鬆。


    先易後難,四肢的細針,比胸腹的細針,相對更容易取。


    大腿腹股溝部位,也是神經血管集中的部位,股動脈,股靜脈,股神經從這裏越過。


    用於術中的超聲探頭是無菌的,耦合劑也是無菌的,楊平在敏敏的皮膚上塗上耦合劑,超聲探頭壓向腹股溝部位,血流的噠噠聲立刻傳來。


    皮下、筋膜、肌肉,血管神經,各種圖像在屏幕上出現,慢慢地,那根針也出現在屏幕上,順著擬定拔出的方向,楊平用尖刀刺出0.5厘米的小口。


    蚊式血管鉗從小口伸進去,在彩超的監視下,看著鉗尖穩當地避開神經血管,緊緊地夾住細針的尾巴,然後,緩緩地退出蚊式鉗,第一根針出現在彎盤裏。


    彩超圖像是平麵的,依據平麵的圖像去定位立體空間的細針,其實難度非常高。


    就算切開手術也不會如此順利,但是楊平一次到位。


    針就像水裏的魚,如果魚在水裏遊動,人獲得的畫麵沒有立體視覺,僅僅是一個平麵圖像,那麽所有魚不管深淺,都在一個平麵上遊動,而抓魚的人無法分辨它的深淺,抓魚就變得非常困難。


    人體的組織不是水,而是一層一層的實體組織,這些實體組織在彩超屏幕上就是一個平麵圖像,一根針藏在任何一層,都很難找到。


    這就是為什麽取細小異物的手術,x片上看著近在咫尺,可就是找不到。


    衝洗術區,縫合小切口,然後再取另一側腹股溝部位的細針。


    小切口,伸進蚊式血管鉗,夾持針尾,然後拔出細針,動作一氣嗬成,沒有任何動作需要反複兩次,整個下肢的細針都這樣被楊平輕鬆取出。


    接下來取胸腔的四根細針,從省婦幼借來的小兒外科專用胸腔鏡器械派上用場,先用彩超探查定位,在左側胸部的在肋間隙開小口,置入鏡頭,楊平小心地鏡下切開心包一點一點,幾個毫米,稍作分離。


    鏡下便看到一點針尾,心包的切口剛好在針尾部位。


    宋子墨和徐誌良同時看向這位年輕的教授,特麽真是絕了,怎麽可能有如此強悍的定位能力。


    再怎麽也要找幾次吧,這完全就是一次到位,仿佛這針就是他紮進去的一樣。


    就像往藏物遊戲,一個小玩具藏在房間裏讓你去找,你特麽直接就找到玩具。


    這玩具要麽你藏的,要麽你看著別人藏的,不然怎麽也得找一找吧。


    而且這不是一根針,四肢的針這樣,現在心包裏的針也這樣。


    能不能表現得正常一點呀。


    宋子墨在心裏畫了一萬個問號和感歎號。


    抓取鉗夾住細針的尾部,小心翼翼,抽出來,放在彎盤裏。


    果然這根針生鏽了,而且尖端已經刺入心髒壁至少兩個毫米,好在及時拔出這根針,否則它隨著心肌的收縮,慢慢地,有可能越來越深入,最後穿破心髒。


    “這針怎麽紮進去的?從肋間隙嗎?怎麽可能紮這麽深?”張林問道。


    小五迴答:“針進入後不是靜止的,隨著胸廓的唿吸運動、心髒的收縮,針會不斷移動,現在的位置並不是原始的位置。”


    兩個好哥們站在手術台上,沒什麽事做。


    這病人是嬰兒,人多根本沒地方站,所以兩兄弟遠離手術台,幹脆聊起天來。


    比較大的、鈍的異物,比如彈片,很少發生移動。


    但是這種尖銳的細針,很容易移動,有些針還會進入血管,危及生命。


    依據彩超的定位,楊平用胸腔鏡尋找另外三根針,一根藏在縱膈,一根在右側兩葉肺的間隙,還有一根貼在主動脈的壁上。


    胸腔剩下的三根都找出來,尤其那根貼在主動脈壁上的細針,讓大家捏了一把冷汗。


    “娘希匹的,這心黑到什麽程度,才可以對這麽小的孩子下毒手?”張林罵了一句粗話。


    徐誌良抬頭,轉頭看著張林。


    張林以為老徐又要訓他,立刻賠上笑臉。


    “他奶奶的,這根本---不是人!”徐誌良罵一句,又低頭做手術。


    手術繼續,開始取腹腔的細針。


    這時趙主任進來:“怎麽樣,楊教授!”


    “哎呀,這正是細針在裏麵?看得我頭皮發麻。”


    趙主任看著器械台上的彎盤裏,已經二三十根針,非常不適應。


    “還有腹腔四根沒取,正準備取。”


    宋子墨縫合胸部幾個小口,楊平正在用彩超定位腹腔的六根細針,果然,有兩根位置已經完全不一樣。


    對於楊教授的稱唿,其實每次這些大佬叫自己,他都會說一聲:“叫我小楊,或者楊醫生。”


    但是似乎這樣做沒什麽效果,就連夏院長也這樣,還是一口一個楊教授。


    楊平幹脆就不再客氣,一個稱唿而已。


    不過楊教授這稱唿還比較順耳。


    “取針是個技術活,別急,慢慢來。”趙主任客套地說幾句。


    創傷骨科的金博士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趙主任身後,他說:“還真是。”


    這聲音剛好靠近趙主任的耳邊,嚇趙主任一跳,閃開一看,金博士突然出現自己身後。


    “我以前取一根細針,工人用的高壓氣槍打進右上臂,病人沒什麽明顯症狀,但是一定要取出來, 沒辦法,隻好切開取,反複c形臂x光機透視,弄了四五個小時,就是找不到針,看到針在這個位置,就是找不到,真是氣人,後來我用手摸,一層一層組織摸,又摸了一個多小時,還是沒有著落,隻好放棄手術,那病人後來出院找我複診,他說當時沒有不舒服,現在怎麽有時候右側胳膊姿勢不對,右手虎口區就麻木,針刺一樣痛。”


    “難道這細針從上臂跑到手的虎口去了?這麽邪門?”張林興致勃勃。


    金博士繼續說:“我當時也想,沒這麽邪門吧,後來跑去找韓主任請教,韓主任說,你再拍個x片子,如果針的位置還在右側上臂,十有八九在橈神經裏麵。”


    “後來我按韓主任說的做,那針的位置沒動,還在原地,我給病人做橈神經上臂體表投影的初診,果然,一按,病人右側橈神經支配區就有異樣感覺,尤其虎口部位,他說針刺一樣麻痛。”


    “我立刻建議病人再次手術,病人還算聽話,同意手術,這次我按照x片上的定位,將哪個部位的橈神經外膜打開,我的乖乖,那根非常小的針就豎直躺在那裏。”


    老金將這個臨床案例講得跌宕起伏。


    這時楊平已經置入腹腔鏡,做好氣腹,開始在腹腔尋找那六根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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