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亮,劇、韋匆匆吃過早食,即廝趕上路。

    果然道路崎嶇難行,有時還要下馬步行。黃昏時分,到了黃花古渡。這裏,原是涇渭兩水交匯處,曾為鄭國渠的樞紐,因年久失修,泥沙淤滯,眼下河道窄了許多。

    夕陽下,一灣清流泛著金色波紋,岸邊泊幾隻小船。十幾個袒胸赤足的漁戶忙碌著,有的在樁上拴攬,有的肩負魚網,手提魚簍,往岸上走去。劇、韋二人牽著馬,跟著他們來到一處空場。場上空蕩蕩的,一排破木攤床,上麵亂堆著空魚簍、篾筐之類,散著魚腥氣味,一群蒼蠅飛來飛去。

    一個衣衫體麵,長了副骨查臉、鷹鼻鷂眼的中年漁牙子,正指揮幾個伴當,抬著大秤收魚貨。當地漁牙行規,隻許他收購魚貨,統一發賣,別人不得涉足。

    連日來,天幹水淺,魚貨甚少,也沒甚大魚。一擔雜魚才賣兩文錢,能換粟五升。勞累一天的漁戶們,眼巴眼望地排著隊,希望能多賣幾個錢。有個漁戶哀求“骨查臉”,抬高些魚價,好讓家人吃飽肚子。骨查臉聽了,非但不同情,反冷言道:“你命裏受窮,關我卵子疼!”

    劇孟踅過去,悄悄問排在末尾的漁戶:“這人是誰?”

    漁戶見問話的是外鄉人,似無惡意,朝地下唾口唾沫,小聲道:“胎裏壞。”

    劇孟沒有聽清,忙問:“甚麽壞?”

    漁戶見對方聽不懂,解說道:“這位大哥,你不是本地人,有所不知。這廝名叫譚李懷,因滿肚子壞水,一昧盤剝漁戶,背地裏大夥管他叫‘胎裏壞’。這廝恁地可惡,把持漁行,壓低魚價,又養著一群打手,誰壞了他規矩,就不收你漁貨,又不敢私賣,豈不沒了活路?”說完憤憤不已。

    劇孟暗道“僥幸”,居然沒費甚麽周章,便找到了譚李懷。便又問:“他是本地人麽?家住哪裏?”

    漁戶用手一指南邊:“你看見沒?那邊房脊最高的,就是他家。”說著有些生疑,“你找他有事,何不去問他?”

    劇孟連忙解釋:“兄弟,你莫誤會,我是隨便問問。小可從長安來,一路鞍馬勞頓,想喝口鮮魚湯,不知可有紅尾鯉子?願加倍付鈔。”

    漁戶這才喜歡了,掂一掂魚簍道:“大哥你問巧了,天不亮,正有幾尾胭脂鯉魚撞進網裏,隻個頭小了些,汆湯最好不過。”說著一指岸邊食肆,“‘鮮魚坊’的廚藝好,何不到那裏去烹飪了。”

    劇孟衝漁牙努努嘴,小聲問:“你不怕他找麻煩?”

    漁戶一哂道:“怕他個屌?我捏著他短處,他敢來捋虎須,讓他一輩子不自在。”說罷,拎起魚簍搖擺前行,領著劇孟二人,去了‘鮮魚坊’。劇孟知道找對人了。

    後麵的事情,就不用細說了。劇孟買了他幾尾魚,讓‘鮮魚坊’烹飪了,又請他一同喝酒、吃魚,自然把譚李懷勾結黑衣殺手的情形,打聽得一清二楚。

    兩月前,確有幾十人來找譚李懷。這些人行動詭異,白天並不出門,隻酗酒賭博。到了晚間,才黑衣蒙麵出去勾當。忽一日,這些人就不見了。將這些全都坐實了,劇、韋連夜返迴長安。

    五、

    正當晌午時分,紅日當空,無一絲雲彩。

    一列朝廷的專使馬隊冒著酷署,在荒道上向南疾馳。四名驃悍的北軍騎衛,在前麵開路。中間是一輛華貴的駟馬軒車,車首挑出“漢節”。所謂“漢節”,是朝廷使節的身份標誌。其型製類似長鞭,竹木製成的節柄,柄梢有一串犛牛尾穗子。隨著車輛顛簸,節穗隨風飄揚。

    車後緊跟著四十餘名騎衛,一色的皮甲及褐色短衣,腰挎環首刀,很是威武氣派。車隊過後揚起一溜黃塵。車內坐著一老一少。老的,是位古稀老者,頭戴兩梁緇布冠,瘦小身軀套在官服裏,腰佩鞶囊和綠色綬帶,雙手拄一柄古劍,神情憂鬱,眸子閃出幽光。少的,二十年紀,方麵大耳,身軀豐偉,戴雙鶡羽武弁,褐紅郎中服飾。車中悶熱,他們早都汗流夾背了。這二人,正是田叔和呂季主。

    他們離開長安,已經十多天了。自受命以來,先是勘查了大臣被害的現場,詢問了目擊證人,卻沒有獲得有用的線索,更無法證明兇手與梁國的關係。正一籌莫展,忽然皇上召見他們,責問破案進展如何。

    他們無言以對,皇上勃然大怒,從龍案上取過一枚竹簡,劈頭摔到他們麵前。田叔拾起一看,上寫:“欲覓兇手,急捕黃花渡譚李懷。”

    雖遭皇上訓斥,但有了破案線索,田、呂仍然喜出望外。皇上沒說此簡來曆,他們亦不敢多問。立刻調集兵馬,果然在黃花渡捉了譚李懷。此人色厲內荏,剛一鎖拿就尿了褲子,供出公孫詭和羊勝的逆行。皇上下旨,命田叔、呂季主為正、副使節,趕赴梁國查案緝兇。

    忽然,車速慢將下來。馭者抹把汗水,大聲稟報:“大人,前方就是‘野狼溝’了,正好有片林子,要不要歇一歇再走?”

    田叔探頭看時,果然前麵不遠,古木參天,陰森清涼,隻是太過荒蕪,遂擺手道:“路上不靖,趕路罷!”

    呂季主卻不以了然,勸道:“大人,何必如此小心,就有個把鳥賊,怕甚麽?再說人就不累,馬也該歇歇了。”

    田叔老於世故,依舊搖頭道:“季主,不是這般說。小心駛得萬年船。萬一誤了大事,你我都不好交待的!”

    呂季主年輕氣盛,正待爭辯幾句,就見林中有人探頭探腦,接著跳出七、八個人,個個破衣爛衫,挺著諸般利刃,擋住了去路。林內還有不少人影晃動,看來是一夥劫道的強人。馭者早嚇白了臉,忙勒馬停車,看田叔如何主張。

    田叔小聲道:“我說甚來,遇上那話了。不要怕,一切聽我提調,見機行事!”慌忙提劍下車。呂季主也跟著跳下去,“嗆啷”抽出寶劍,護在田叔身旁。

    為首強人是個醜陋漢子,半臉絡腮胡子亂蓬蓬,象把用舊的鬃刷,頭發用塊破布包著,高聲吆喝:“呔,肥羊休走,留下買路錢!”

    田叔見對方人多,且有備而來,便想隱忍息事,繳些銀錢過去。呂季主見他膽小怕事,小聲提醒道:“田大人,莫墜了朝廷麵皮,殺過去罷!”

    田叔不理他,反衝那醜漢子道:“好漢聽真,我等乃朝廷命官,有皇命在身。看爾等缺衣少食,好生不忍,下官情願資助一二,好漢可否借路,讓我們過去?”

    醜漢子大聲道:“算你識相,你爺爺不缺錢,隻想要那柄犛牛鞭子玩玩,你舍得嗎?交了鞭子,便放你們過去。”說完,一陣桀桀怪笑。

    田叔頓時明白了,這是消遣自己,“漢節”乃是漢使的性命,豈能拱手送人?立刻大怒道:“要錢財可商量,要‘漢節’休想!”

    醜漢子故意裝作不懂,調侃道:“真小家子氣,一根鞭子都舍不得,還想買路?俺看著好玩,才向你討,你不願意,就留下命罷!”

    呂季主見賊人無理,早就按捺不住,對田叔道:“不用跟他廢話!”一揮寶劍,指揮眾騎衛衝上去。對麵醜漢子並無懼色,叫聲“來得好”,把手一招,頓時跳出十數弓箭手,張弓搭箭,一聲唿哨,就聽“嗤嗤”連響,一排羽箭如飛蝗般飛來。這邊毫無準備,紛紛中箭落馬。幾輪箭雨過後,那夥強人揮舞著刀劍,“哇哇”叫著衝過來。呂季主立刻迎上去,雙方殺作一團。

    按說騎衛都是京中精銳,兵器精良,武功高強,原沒把這群烏合之眾放在眼裏。一交上手,方知不是路數。強人個個兇狠,出劍又快又準,且訓練有素,結陣對敵,三人對付一個。幾個照麵下來,騎衛死傷了十七八個。呂季主也受創栽下馬來。幸好強人誌在奪取那柄“漢節”,沒要他性命。眼看形勢急轉直下,騎衛一個個倒下,再這樣打下去,就全軍盡墨了。

    當此危急關頭,馭手慌忙解下拉車的馬,扶田叔上馬逃命,又把“漢節”遞給他,田叔方接在手。突兀一箭射來,正中馭手太陽穴,穿腦而死。田叔驚個半死,眼看幾名強人吆喝著衝過來,形成包圍之勢。田叔知道兇多吉少,隻好拔劍迎敵,與強人殺在一起。他的劍術本就不弱,劍如蛟龍,瞬間戳翻兩人。無奈年老氣衰,不耐久戰。賊人勢眾,殺退一批,又湧上一批。惡漢頭目格外驃悍,瞪著牛蛋子般怪眼,“哇哇”叫著與田叔拚命。十幾個迴合過後,田叔熱汗橫流,知道再不走,也會死在這裏。忙覷個空子,縱上一匹無鞍馬,轉身落荒而逃。惡漢豈能讓他逃走,立刻搶馬疾追,眼看夠上馬尾,一個探身斜劈,刀鋒已將田叔的進賢冠砍落。田叔亡魂皆冒,閉目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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