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邊一絲水線(4)

    “二位兄台,”那青年手拎個酒葫蘆,一腳跨進倉來,爽朗地重新見禮:“適才忙亂,還不及請教大名呢!”

    劇孟和白龍忙起身還禮,說了姓名。隻覺這人長得平頭正臉,龍眉鳳目,左臉頰還有個淺酒渦,雖說帶些女相,卻是一副倜儻不羈的神氣;方在詫異此人是誰?

    那青年已喜孜孜拉住二人的手,“哎呀!想不到是二位兄長。‘賭神’大名如雷貫耳;‘分水犀’白兄,水裏功夫更是了得。老天把兄長送來,真快活死了!”

    他說著,衝艙口高喊:“喂,快拿幹衣服來,讓二位兄長換上。哦,恐怕早餓了,請先少用一點幹糧,到了寒舍,再擺酒壓驚!”

    “還請教高姓大名。”劇孟和白龍連忙問道。

    “在下符離王孟。”

    “原來是江淮‘辣手醉俠’,久聞大名!”劇孟、白龍早就聽說,此人武功高強,最嫉惡如仇。於落難之中,忽遇此人,劇孟和白龍自是高興非常。

    “小可平日貪杯,行為無狀。”王孟笑著擺手,“這‘辣手醉俠’,是江湖朋友亂叫的,實在當不起!”又道,“既到了這裏,可千萬別見外,就如同到了家裏一樣。”三人又交談一迴,都覺相見恨晚。

    原來,經過兩天多漂流,已進入吳國境內;此地屬符離集縣界。王孟乃當地土著,祖輩傳下淮河上的船幫行當,有一二百條漁船,兼營魚牙生計,家中頗為富有。王孟自來任俠尚義,專喜濟困扶危。今日清晨,聽說黃河決口,洪水成災,便招集了一些同道之交,備了幾條舟船,打著救一個是一個的主意,在附近水麵救助災民。從早到晚,已救起百多人。

    無移時,耳聽船舷外水聲“嘩嘩”,離岸已近;又順岸邊走了二三裏,才到停泊之處,一同上岸。岸上是一片礦野,天早黑透,滿天繁星閃爍。地麵上餘熱還未退淨。道旁水塘內,蛙聲“咯咯”不絕;樹上蟬鳴“伏天——伏天”,此起彼伏,匯成一片繁喧。

    同船五七個災民,都是剛救起不久,下船便被眾人用擔床抬走。王孟陪著劇、白二人,又步行了七八裏路,才到王孟的家中。

    當地不過幾十戶人家。王宅建在一座崖坡腰上,三麵都是古柳高槐,依坡一座大院,內有幾進房舍。進到一間寬敞的客廳,剛分賓主坐下,便聽馬嘶之聲。

    劇孟不由想起:“此次出行,本帶著不少匹馬,準備到南方販出。誰知突遇洪水,隻自己和白龍逃得性命,其餘人怕都兇多吉少。”正暗自傷神,主人忽往外走去。跟著,便聽主人和好些人在說話,似在查問先後所救災民的食宿、醫藥是否安排停當;並有八、九匹馬由房後而去;又有一女人聲音,好像在說“從另一河麵救上個少年”。

    隔了片刻,王孟走進來道:“二兄住處在跨院,清靜些,也涼快。飯就開在那裏,恐怕早餓壞了!”

    賓主三人隨到跨院入席。幾案上已擺好飯菜,一盆蒸魴魚,一盤素鮮筍,一碟拌白藕,一碗濯鷓鴣——美食美器,格外精致。還有幾樣醃製小菜,一大缽綠豆稀飯,一疊蔥花脂油麥餅;一壇好酒,剛開了泥封,溢出淳香。

    劇孟、白龍見此,不由肚腹咕咕叫得愈響。

    王孟笑道:“聽說二位兄長到了,拙荊怕下人做得醃臢,親自做了幾個菜。天氣熱,隻備了一些清淡的。”說罷,王孟殷勤地為劇、白二人篩酒。

    劇孟見他提起“內子”,便客氣道:“弟妹怎不一起來用飯?”

    王孟笑道:“方才‘虎子’,噢,我的一條狗兒,極通人性的。它從西邊河麵救上一個昏迷不醒的孩子,拙荊正在施救;過一會兒她就來……”

    話音未落,就聽院內一個清脆聲音:“來了,來了!”伴著銀鈴般笑聲,進來一位嬌小女子。她不過二十四五歲,一張清水臉兒,秀目黑白分明,澄如秋水,耳鼻眉口無不滴粉搓酥。真個江南姝麗,秀骨天生。

    這女子很是灑脫,立即上前見禮,脆生生笑道:“奴家拜見二位兄長;幾樣菜肴,不知對不對口味。”隨即入席,先為客人盛粥、布菜,後為自己麵前的空杯添了酒。

    她,便是王孟的妻子王左氏,閨中小字“阿兒”。

    王孟道:“二位兄長,請先用一點稀飯,壓壓火氣,然後我們再喝酒。”

    劇、白二人均覺主人考慮周到,各喝了一碗綠豆稀飯,就了一些小菜,精神也比適間好多了。

    王孟這才舉起酒杯,笑道:“準備倉促,不成敬意。我夫婦二人,為兄長洗塵壓驚!”

    劇、白二人至為感動,一齊舉杯道:“落難之人,受此款待,有生難忘!”大家一起幹了。

    劇孟、白龍嚐了各樣菜肴,果然清淡可口,便脫口稱讚,“弟妹烹飪,果然好手段!”

    左阿聽了臉現紅霞,益發有些得意,瞥了王孟一眼,卻道:“承蒙二位兄長謬獎,村婦粗手,哪得好滋味——如尚中吃,不過是二位哥哥餓了,又格外捧場呢!”

    劇孟、白龍都羨慕道:“王老弟好福氣,天天有此美味佳肴,真神仙也!”

    王孟瞥了左阿一眼,笑道:“平日她才不動手呢,都是下人做飯;今日自不同,二位兄長來了,這才……”

    劇孟、白龍聽了“哈哈”大笑。他二人雖然都還沒有成家,卻也瞧科王孟與左阿感情極好。左阿聰慧爽快,王孟外穩內熱;左阿搶話爭勝,王孟言辭隨和,有些懼內。二人結縭過日子,確是一對神仙眷屬!

    酒過三巡,又說了些閑話,氣氛愈加親熱。

    王孟端起一杯酒,滿臉祈望:“劇兄、白兄,在下有句不知進退的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你我三人,萍水相逢,一見如故。在下鬥膽欲與二位結拜,不知能否高攀?如肯俯允,請幹此杯!”這幾句,說得極是至誠。

    左阿搶道:“也把我算上!”

    劇孟看了白龍一眼,當即舉杯笑道:“我早有此意,不知白弟如何?”一揚脖把酒幹了,照照杯底。

    白龍欣然同意,“那還用說!”一仰脖,也把酒幹了。

    左阿酒喝得急了些,連聲咳嗽,臉也紅了。眾人看她,更是滿臉生春,愈發豔麗。

    “不過,”劇孟略加思忖道:“王孟弟,既要結拜,有些事要說在前麵。我們這趟買賣,共出來四十多人,除了門人以外,內中親如兄弟的共是八人,有陽翟薛況,濟南瞷家兄弟,潁川灌夫,還有曾厚和倪猛。這次遭遇洪水,我和白弟逃得性命,其餘人至今生死未卜。唉,倪猛還是個孩子。五年前,他全家遭人仇殺,我將他救起,實指望把他哺育成人,為父母報仇……”

    說至此處,劇孟已是淚流滿麵。王孟甚為感動,知劇孟乃至情至性之人,忙道:“原該不忘舊人!今日我們三個,對,加上賤內——共是四人,先行敘齒。日後其餘弟兄聚在一起,再次磕頭結拜可好?”

    “如此甚好!” 劇孟道,“在下癡長二十有六,就忝為大哥了!”

    “在下虛度二十五歲;不知白兄,比在下是大是小?”

    “在下隻好屈居老三了,”白龍笑一笑,“二哥,我比大哥小五歲呢!”

    左阿撲哧一笑,露出好看的貝齒,撒嬌道:“哼,就是我小,先當四妹罷!” 她並不說年齡。

    劇孟接道:“我知道,薛況二十二,灌夫十七,曾厚二十;倪猛最小,就是老幺——如果他們都活著,該是多好!”說至此處,劇孟不免黯然。

    左阿忽道:“適間救得一少年,不知是否倪兄弟?他穿甚衣衫,長得何等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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