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州躺在床上,正安靜的盯著床頭一盆綠蘿。


    那綠蘿是他進入部隊前,隨手插在盆子裏的一個分枝。插進去時,隻是隨手而為,可他常年不迴家,經過家政細心養護,那綠蘿已經鬱鬱蔥蔥,分出了八九盆了。


    窗外的風吹進來,飄窗上白色的紗簾被拂動著揚起裙擺。綠蘿綠茵茵的葉子垂在他的耳畔微微搖動,他卻連眼神都沒波動一下。


    抽屜裏發出「嗡嗡」的震動聲。


    彭州知道,這是自己的手機又響了。


    自從一年前他出了事,在半年的康復期過了之後,手機就再也沒有拿起過。


    雖然還是會定期充電,沒有設定任何來電拒接,也沒有調過靜音……


    但是,他沒有再接過電話。


    如今,還跟他有聯繫的,無非也就是那些曾經一起摸爬滾打的人吧……


    自己這個樣子,也沒什麽可說的,接電話做什麽呢?


    ………………………


    窗外鳥鳴聲聲,將彭州從沉思中喚醒。


    手機已經不再響起,他轉過頭,目光又重新盯著抽屜。然而兩分鍾了,仍是沒有半點動靜。


    彭州麵無表情,伸手按下了床畔的按鈕。


    「嗡嗡」兩聲,床板漸漸上升,伸出弧度來。


    門外的護工聽到了動靜,趕緊殷勤的敲門。


    「彭先生,該按摩了。」


    是啊……


    不能動彈的身體,如果不按摩翻動的話,會生褥瘡的吧……


    自己會臭掉,會爛掉,如同深埋湖底的淤泥。


    彭州看了看自己的身體,舉起白淨的胳膊——一年沒經過暴曬,皮膚都白了許多。


    曾經引以為傲的好身材,好身手,如今,全部都化為泡影。


    連挪動身子,如果不想用胳膊艱難又沒尊嚴的拱動,那就得依靠護工。


    護工已經推門進來了。


    彭州撐著雙臂,用力將身子抬起來,想要換一個姿勢。


    而這時,手機又一次「嗡嗡」響了起來。


    護工對此習以為常了。


    身體有殘缺的人,總是會有些怪癖的。比如他的僱主,不愛說話,整天陰沉沉的,手機又要充電又不靜音還定期沖話費,偏偏就是不接電話……


    要不是工資高,他還不一定能受得了呢。


    他伸出手,準備將彭州翻個身。


    然而就在那一刻,卻聽彭州說道:「手機拿出來。」


    護工愣在原地。


    片刻後,他反應過來:「好好好。」


    一邊熟練的伸手,從最左邊的抽屜夾層裏,掏出了手機。


    彭州的眼神一凝。


    ——這一刻,他改變主意了。


    原本,他隻是想讓護工把手機換個地方。最起碼,換一個遠一點的地方。


    可是,他抽屜裏有夾層的事,隻有家裏人知道,對方怎麽會動作這麽熟練?!


    要知道,手機是上個星期,他被鈴聲困擾,才被他撐著身子,艱難換了地方塞進去的。


    嗬。


    彭州無聲冷笑。


    自己果然是廢了嗎?


    他伸出手來:「遞給我。」


    護工沒察覺出什麽,直接把手機遞了過去。


    屏幕上,未接來電最上頭的:周深。


    他忍不住勾起唇角。


    下一刻,手機又一次震動起來。


    ——周深。


    每當有電話撥進來的時候,他的情緒都不會太好,護工知機的掩上房門,無聲退了出去。


    退出去的那一刻,他的手機也響了起來。


    屋子裏的彭州依然不打算接電話。


    他想起剛才護工拿手機的熟稔,於是努力撐著身子,將自己挪到一旁的早已準備好的輪椅上。


    輪椅是智能的,輕輕一按按鈕,便能自由靜音前行。


    他今天心情不好,也不想再多做什麽準備,隻靜悄悄的來到門邊,將耳朵貼近。


    這時,因為他的身體狀況,而特意換的不隔音門板外頭,便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要不是看在高薪,誰耐煩伺候一個殘廢啊……」


    細微的「噠噠」聲傳來,對方大約是在用指頭敲欄杆。


    「……什麽啊,五大三粗的,每天也不說話…就他一個人……家人不在這裏……他不讓…」


    「沒機會,哪有機會……家裏看的也緊,別看住著小別墅,可是摸來摸去,一樣值錢的也沒能帶走……」


    「聽說以前是當兵的……監控不知道裝在哪裏……對,這踏馬也太鬼了吧……」


    對方嘻嘻哈哈抱怨著,聲音不知不覺,就變大了。


    彭州默不作聲的聽著這些話,在腳步聲漸漸接近時,他迅速一按按鈕,輪椅便輕巧的滑向床畔。


    護工推門進來時,彭州仍是拿著手機,神色不佳。


    他想想,最後一縮頭,又重新關上了門。


    周深的電話又一次鍥而不捨的打進來。


    彭州盯著他的名字看了好一會兒,終於動了動手指,在屏幕上輕輕一劃——


    「祖宗啊!你可終於接電話了。」


    電話剛一接通,對方就傳來這一聲抱怨。


    彭州卻沒心思多說,哪怕此刻破例接了電話,仍舊隻自喉嚨間發出沉悶的一聲:「嗯。」


    周深當然知道他的情況。


    ——那次特殊任務中,他的整條腿自胯部十公分以下,全部截掉了。


    以現有的技術水平,哪怕安裝假肢,他這一生,離自己的夢想,也算是沒機會了。


    尤其,對方還那樣驕傲。


    受了這樣的傷,恐怕比讓他直接死在戰場,更難以忍受。


    可人生在世,總要學會忍受的。


    彭州迴到家中後,來自家中親人沉甸甸的關心,又讓他遲遲下不了決心。


    ——當年的意氣風發,堅決果斷,在此,通通成了過往。


    周深想及此,聲音不由鄭重起來。


    「彭州,這一年還好嗎?」


    電話那端沉默半響,最後吐出含含糊糊的三個字:「老樣子。」


    ——這老鱉樣!


    嘴巴咬死了不多一句話。


    周深暗罵一聲,接著說出了重點。


    「我帶過的一個學生,想請你去教她一些野外生存的知識……」


    話還未說完,便被那頭打斷。


    「周深,你讓我去教別人野外生存?」


    「怎麽生存?坐著輪椅?還是杵著拐杖?」


    他冷笑道。


    「我呸!」


    周深罵他:「瞧你現在這尖酸刻薄的樣子!」


    「聽我說完——不光是教這些知識,人家還想讓你幫幫忙,陪他們做一次實驗。」


    「據說是一項新技術,仿真機械肢。一旦實驗成功,你的身體,將會和之前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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