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避開了軍部,也避開了土匪窩,一路向南,偷乘了前往雲南的火車,結果還未到目的地,就被查出來了。火車上的保安要把我送勞改基地,把我關了起來。我用小刀割斷綁我的繩子,逃了出來。


    之後是步行,半個月後,我偷渡到了越南,正巧遇見越南戰爭,異國的大地戰火紛飛,血與火譜寫一首悲歌。


    我再次乘上了漂流的貨船。


    貨船穿越大洋,到達了名叫新加坡的城市,新加坡籍華人老板陳林接待了我,他提供我足夠的水和勉強維持生計的麵包。


    作為迴報,我在他的港口打工,他每個月付給我一定的報酬。


    除了吃飯,住宿,每一個人我竟能有剩餘的錢財。


    陳林問我:“老鄉,你是怎麽到新加坡來的?我給你說一說我怎麽來的吧!”


    我坐在一堆木板上,聽他說話。


    他的父母年輕時在日本留學過,自己被父母送到歐洲念過書,那時他剛迴國,文革便開始了,他的父母遭到批鬥,說是親日,親近中國曾經最大的敵人。他父母不忍迫害,在一個安靜地夜晚,雙雙吞了安眠藥。


    “本來我也逃不過的。”陳林抽了一口煙,吐出一大團煙霧:“那天紅衛兵圍住了我的家,我從後門逃了出去,卻被一個神秘人接走了,那人是我父母用所有的人脈動用的國家暗部,他把我送到了新加坡。”


    “說說你吧,怎麽來新加坡的。”陳林把煙頭火星掐滅,問我。


    “差不多,紅衛兵在我家查出了一本風水書,被送到青海勞改了幾年,後來又被送到四川剿匪,好不容易活下來,一直逃到了新加坡。”


    陳林拍拍我的肩膀,說道:“同是天涯淪落人。”


    自那以後,陳林對我多有關照,我雖然生活並不寬裕,但相比以前好得多了,我在一個娘惹手中租了一間房子,在新加坡定居下來。


    每天早出晚歸,生活充實。


    轉眼到了1976年,這是一個特別的年份。十月,中國大陸傳來新聞,大概是文化大革命結束了,鄧小平老爺子上台,成了國家一線領導人。


    鄧老爺子對兩個凡是提出了質疑:凡是毛主席做出的決策,我們都要堅決維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要始終不渝的堅持。


    他說道:“沒有人的思想是完全正確的,不是我們要否認毛主席的貢獻,而是我們不能把他當神一樣看待。”


    鄧小平提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我們要發展生產力,中國經濟已經停滯了十年,我們不能讓它繼續不前。


    新聞的標題是改革開放。


    當時好多在新加坡的中國人都看哭了,他們中除了在新加坡混一個生計的人,大部分是在國外被當做反動分子的人。因為不忍在國內受到的迫害,所以逃離到了新加坡,新加坡經濟發現迅速,需要大量的廉價勞動力,新加坡政府不管中國人在國內犯了什麽錯,隻要到新加坡的中國人,幾乎都接納了的。


    隻是像我們這些偷渡者,很少能有在新加坡的國籍,陳林擁有新加坡國籍,因為他有知識,在西歐留學過,腦袋中裝的東西多,能力比常人更出眾。


    任何國家都喜歡人才。新加坡也不例外。


    在新加坡的中國人很多打算迴國,我也不例外,文化大革命對文革時期遭到迫害的人的冤屈進行了洗刷,其中洗刷冤屈最大的包括中國國家副主席劉少奇。


    荒唐年代的荒唐事,國家的副主席竟然被戴上了反動分子的帽子,迫害至死。


    我們港口有不少中國人,他們大多是東南沿海的居民,以中國廣東,福建兩省居民偏多。


    他們有的人拖家帶口逃離到新加坡。


    看著工友一批接一批地迴去,我淡淡地看著,陽光在午後暖洋洋地灑在我身上,給世界鍍了一層金。


    陳林在我身邊的集裝箱邊坐下,遞一隻香煙給我,接近四年的相處,我倆成了朋友,他有一個習慣,見麵後不管對方抽煙不,他都會遞過去一支。


    我搖搖頭。


    “男人嘛,學會抽煙不是什麽壞事。”陳林遞煙的手沒像往常一樣縮迴去,示意我抽一支。


    我還在在猶豫不絕,陳林便把煙塞到了我的手中,並掏出他那瑞士製造的機械打火機,噗嗤一聲把火焰點燃。


    “抽一支。”他說。


    我把煙銜在嘴裏,湊近火焰去點煙,細長的香煙與火焰接觸,我輕輕地吸一口氣,白色的煙霧進入了我的肺。


    肺部被這煙霧刺激地味道洗刷,我劇烈地咳嗽。


    陳林笑道:“剛抽煙的人都是這樣。”


    我咳嗽半天,才迴過氣。陳林問:“感覺怎樣,在刺鼻的氣味過後,是不是感覺到了一種快感。”


    我點頭。


    他哈哈大笑:“這就是煙的魅力,抽香煙不僅使自己的動作更酷,還能讓你更加興奮,香煙之下,刺激你的大腦神經。”


    我揶揄他:“感覺你說的不是抽煙,而是吸毒,還快感,不嗆死算好的。”


    陳林給自己點上一支,說道:“吸煙與吸毒,好像也沒什麽區別。”


    我仰頭望天,這裏的天空澄澈地像一塊巨大的籃玻璃,美得讓人遺忘了時間。


    “打算迴去麽?”陳林猝不及防地問道。


    我沒聽清:“迴哪兒去?”


    “中國。”


    我把頭偏過去看陳林,說道:“為什麽這樣問?你迴去嗎?”


    陳林笑笑:“中國啊,在我眼中隻有悲傷,我的父母都死在了那裏,雖然我愛它,如同摯愛自己的生命,不過我還是不迴去了。”


    他的父母被文化大革命批鬥至死,他也是死裏逃生離開中國,現在不想迴去,於情於理。


    而且我知道,陳林在新加坡有了自己家庭,他娶了一個英國的老婆,我見過,能說流利的中文,見麵時會很禮貌地說:excuse me。離開會說goodbay。


    他有新加坡國籍,在西歐留學,陳林學得是管理專業,如今新加坡政府把一個不小的碼頭給了陳林管理,他的事業也在新加坡,如今的陳林,與新加坡割舍不開了。


    我小聲說道:“嗯,我理解你。”


    陳林抽了一口煙:“你呢?”


    我笑笑:“我要迴去,因為我女朋友在中國,她還在等我,我們有過約定。”


    “時間呢?你打算多久離去?”


    “不知道,也許這幾天,也許幾個月後。”


    陳林說道:“我帶你見一個人,晚上七點,在胡銅街的油燜大蝦店,你見了他,迴去能多一個伴 ”


    我問陳林:“你說誰啊?”我疑惑他介紹給我的人,在這異國他鄉,我難道還有熟人!


    “你朋友。”陳林笑笑:“晚上你就知道了。”


    時間過得很快。


    夜幕降臨大地,黑暗籠罩了世界。


    我早早來到大蝦店,這一家店顧名思義,裏麵的招牌菜便是大蝦。


    我來過幾次,嚐過這裏的大蝦,冒著熱氣的大蝦端上來,剝開大蝦的殼,露出裏麵極嫩的肉,味道極好。


    這一次,我在大蝦店的門口,募地熱淚盈眶,大廳中站著一個熟悉的人,當年在青海省的賀家井村,他是我最好的哥們。


    我跑過去,與他擁抱:“小胖,你怎麽在這裏?”


    小胖早知道我會來,心理接受能力比我強,但此時也是眼眶一紅,與我深深地擁抱。


    小胖說:“我來新加坡快兩年了。”


    我問道:“你給哥說說這兩年發生的事情,還有你為什麽會來?怎麽來的,還有……還有我媳婦兒徐萋萋怎麽樣了?”


    陳林走過來,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西服,在眼前,像是一頭黑綿羊,帥得一塌糊塗。


    他習慣性地在煙袋裏抖出兩支煙,我揮揮手,說自己抽不慣那味道,而小胖直接拿過煙,雙手捂著打火機,把煙點燃。


    看樣子小胖也改變了太多,時間催人老,也使人變得成熟,小胖抽煙的樣子,像一個人際圈混得很好的老總。


    “你們打算在這裏站著聊?我在裏麵訂了包廂,你們在裏麵去說,兩兄弟見麵,我就不打算湊熱鬧了,你們去就行。”


    我與小胖哈哈大笑,笑著笑著流出了眼淚。異國遇兄弟,人生就是如此,像一場戲。


    在包廂裏,小胖給我說了這兩年經曆。


    他在我走後不久,便被接迴了北京,在北京,組織分給了他一個工作,每天早出晚歸,生活還能繼續。


    可是小胖畢竟讀過書,有時候想要文藝一點,他寫了一首歌。


    歌詞裏麵有一句話:毛毛雨中盡溫柔,紛紛揚揚漫天灑。


    我問:“這歌詞有問題麽?”


    小胖笑笑:“歌詞沒問題,可是被有心人聽見,結果解釋成了毛主席眼中有溫柔,無情地漫天飛舞。”


    我笑罵道:“真這麽理解,你還不被批鬥死?”


    小胖嚴肅地說道:“對啊,差點被批鬥死。我在一個晚上逃了,偷偷坐上一輛運送軍火的火車,火車開到了昆明,經過流轉,我偷渡到了馬來西亞,最後又到了新加坡。”


    我心情一沉:“這些年你也過的不好。”


    小胖打哈哈道:“幹嘛這麽傷感,我過得還行。”


    我問:“到了新加坡後呢?”


    小胖說道:“我在一個工地找了工作,這邊待遇普遍比中國好,我日子還行,後來遇到了陳林,我也不知道怎麽就遇見了,然後說了自己經曆,他說他們港口也有一個跟我遭遇類似的人,然後說道了你,我一問名字,當時就笑了出來。”


    我剝開一隻大蝦,放他盤子裏:“我倆還真有緣分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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