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青城寨


    1976年3月,狼牙山下了一場山雨,雨聲霹靂,雷聲轟隆,春雷在天空轟鳴,驚起林中飛鳥。


    中午十二點。


    我在炊事班幫忙,我是哨兵,值晚上的巡邏,白天裏訓練後沒事做,就到炊事班打下手,順便在爐火旺盛時用筷子夾鍋裏滾燙的菜吃。


    炊事班班長每一次都說我是耗子變的,不僅喜歡吃,還喜歡偷吃。


    我笑笑說:“我生肖的確是鼠。”


    炊事班班長在煙槍上灌滿煙草,點燃煙槍,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煙霧,轉頭與我說話,白色的煙龍從鼻子中噴吐出去。


    “我心中有不好的預感。”他說。


    “天氣不好,天空陰沉沉的,你有好的預感才怪,這叫天氣影響心情,國家科技研究院的那個什麽博士研究出來的?據說不僅天氣可以影響人的心情,還有空氣,景色,自己麵臨的事情。隻要處在環境中,就或多或少會受到影響。”


    炊事班班長額頭皺成一個川字:“不是,小劉,我心裏慎得荒,你們讀書人說有科學的解釋,可是我們家鄉說的,這叫鬼上眼,讓你心裏不舒服,每一次鬼上眼都會帶來不好的事情。”


    我說:“班長你別嚇我,現在是社會主義時代,不要傳播封建迷信,我們要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為思想目標。”


    這時我發現剛去換班的趙羽迴來了,滿臉焦色,剛來連裏接待我的壯班長攔住了他。


    我與炊事班班長也過去看發生了什麽事。


    “班長,我去換崗,但執勤的羅小布不見了,我找了他一圈都沒找到,但是在地上看見了一攤血。”趙羽焦急地說。


    “什麽?”兩個班長都吃驚地說道。


    “會不會是羅小布擅自脫離了崗位?像那個小子一樣去打野兔了,地上的血是兔子的血?”壯班長掃了我一眼說道。


    “不會。”炊事班班長與趙羽同時開口,他們了解羅小布,他雖然長得幹瘦,性子活絡,但他從來沒有擅離職守。


    壯班長突然恐懼地睜大了眼睛。


    “全連警戒。”他大聲喊道,並且奔跑了起來。


    可是他還沒有跑遠,我就看到了鮮血,然後才聽見來自地獄的聲音。


    “嘭……”


    是來自叢林中awm狙擊槍的聲音,我瞬間明白了過來,壯班長倒在了血泊中,渾身抽搐,額頭上多一個猙獰的彈洞,流出了殷紅的血。


    壯班長在聽到羅小布不可能擅離職守時就反應了過來,山雨彌漫了森林,使空氣能見度降低,而且地上的鮮血,羅小布的失蹤,直接指向了連隊受到了襲擊。


    炊事班班長按著我的頭,趴到在了地上,現在下著大雨,軍隊裏多數人都在軍營裏,手中沒有握著槍,就沒有多少殺傷力,現在正是敵人攻擊的時刻。


    我看到叢林中竄出一群穿毛皮衣,行為放浪,麵目粗獷的男人,他們拿著槍,嗷嗷叫著衝上來。


    炊事班班長說道:“是青城寨的人。”


    不僅我們想要剿滅土匪,土匪也把我們當做眼中釘,大多時候是軍隊主動進攻山寨,這一次是山寨想滅了軍隊。


    “不僅有青城寨的人,還有其他兩個山寨,他們應該是各自出了一部分人,由青城寨領導,不然的話,小小一個青城寨不敢進攻咋們,他們不僅要防備我們反撲,還有防備另外兩個山寨的人。”這是我的猜測。


    “不要管他們是哪個山寨的人,現在準備作戰。”炊事班班長彎著腰,躲到了掩體後麵。


    營帳裏麵的軍人被驚醒了,好些人衝了出來,還沒有碰到兵器,就被土匪的步槍穿胸。


    一朵朵血花在雨中綻放,帶走一顆顆鮮活的生命。


    這裏用的槍,不是我在青城寨打狼用得獵槍,哪怕是土匪手中的武器,都是標準的軍中配備,準度極大,換彈靈活。土匪槍彈齊發,子彈穿破空氣,傳來哧哧的聲音,那是子彈與空氣摩擦產生的氣爆聲,空氣中劃過一條條火線,子彈在空氣中穿梭。


    我們整個連有一百多人,等到大夥進入作戰狀態,連隊已經有五六十人不明不白死在了土匪手中。


    土匪還有兩三百號人,我們剩下的五十多人集合在一起,被重重包圍。


    “連長,該怎麽辦?”炊事班班長臉上流淌鮮血,雙眼噴火,似乎下定了玉石俱焚的決心,要與敵人決一死戰。


    連長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皮膚黝黑,個子矮小,他不緊不慢地抽了一根煙,把沒有燃燒的半截扔進水中:“準備突圍。”


    連長命令剛下,我們就從北邊那條口子衝去,連長說那邊槍聲最小,最容易突圍。


    向北推移中,十幾個連裏的兄弟又倒在了血泊中,其他人都殺紅了眼,唯有我勉強保持鎮定。


    剛進軍隊時我就說過,我是最膽小的兵,也是最有潛力的逃兵。


    我畏懼死亡,所以躲過了死亡,隻要我不想死,死神也別想把生命從我手中剝奪。


    連長帶我們奔進了北邊的山林,在我們鬆一口氣的時候,一聲狂笑響徹山林。


    “哈哈,哈哈,高偉,你也有今天,我知道你會選擇突圍,而不是與我們死戰,因為在你眼中,你們連裏軍人的性命比我們這些土匪值錢多了。”崎嶇前路走出一個人,穿著皮大衣,留著絡腮胡。


    炊事班班長小聲對我說:“青城寨的大當家,錢鍾。”


    錢鍾笑的時候,胡子從嘴角裂開,一條條堅硬的胡鬃像一根根刺,他邊笑邊說:“你們也有今天,不知道我有多少兄弟死在了你們的槍下啊,在我推測你會逃跑時,我就把多數的兄弟集中在了北麵,其他方位的兄弟放空槍加強聲勢,我們北麵確不放槍。”


    “你以為你吃定我們了?”連長把槍夾在腋下,在漫漫山雨中掏出一支香煙,但就是打不燃火,最後隻能作罷,把煙銜在嘴中:“小心要蹦掉你幾顆鋼牙。”


    連長聲音剛落,另一隻手把夾在腋下的手槍掏出,舉槍,還未發射,土匪中一發子彈已經打出。


    他們有狙擊手。


    子彈穿透了連長的胸口,鮮血流淌,連長動作一滯。


    “連長……”我們悲痛欲絕。


    連長動作停滯一瞬,猙獰地笑了,那不畏懼死亡的表情,把青城寨的大當家驚掉了臉色。


    “啪。”


    子彈從手槍槍膛中飛出,錢鍾肩膀著彈,兩人一同倒地,連長呈一個大字仰躺在地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被密林包裹的天空。


    瞳孔失去了焦距,連長停止了抽搐。


    炊事班班長強壓下內心的情緒,吼道:“你個龜兒子,老子早晚殺迴來,兄弟們,撤退。”


    “啪。”


    隱藏的狙擊槍再次發射,這一次,倒下的是炊事班班長。


    來到軍隊,雖然我不愛我們連,但與連中好多人都建立了不可分割的感情,連裏的兄弟們說道:“跟他們拚了。”


    我握緊手中的槍:“拚了。”


    我們三十多個人喊著衝啊的口號,衝進了敵群。戰鬥激烈,我記得我的子彈打死了兩個土匪,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因為狂暴掩蓋了理智,我們的心中,隻有衝出去與為兄弟們報仇的信念。


    當我發現我已經衝出包圍圈時,身邊就剩下了兩個兵,我們開始逃亡,往深山裏麵躲。


    土匪來了很多人手追殺我們,剛出包圍圈又相遇了一小股土匪,除了我,我身邊的兩個人都受了重傷,一個大腿中彈,跑不快,還有一個腹部被子彈穿過,大雨流過傷口,腹部被嚴重感染,流出了暗黃色的膿。


    追殺我們的土匪近了的時候,他倆拿著手雷彈轉身:“劉軍偉,這是我們給自己留的光榮彈,你快跑,我們為你攔住敵人,記住,我們七連有一個人活著,七連就還在,你一定要逃出去。”


    我流著淚點頭。


    跑了一刻鍾,我聽到了山林中響起了轟隆一聲,我甚至不知道最後那兩個人的名字,但他們用生命換了一個我逃生的機會。


    這就叫軍魂麽?我從來沒感受過的東西。


    我已經從山坡爬上了山頂,那邊懸崖峭壁,我不識路,在陡峭的山崖上攀爬,發現了一條又小又窄的路,這條路極其危險,隻有半米寬,而且修在了懸崖上,背後是石壁,身前是一條叫做攤江的大河。


    河水混濁,卷起白色的水浪,我敢打賭,隻要我失足掉下去,一定屍骨無存。


    我逃跑的方向是山頂,而其他方向都沒有路,我不可能徒手攀登上陡峭的石壁,這一條路,是唯一的逃生通道,雖然危險,但我隻能硬著頭皮走上去,我側著身體,背靠牆壁,一步一步朝山頂走。


    瓢潑大雨降下,地麵濕滑,我走得很小心,但我突然聽見了隱約的人聲,是一個老人與小孩在竊竊私語,但他們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以為他們是土匪的親屬,在山中遺失了方向,可是我想不懂,土匪會有親屬麽?敢上山做土匪的人,都是窮兇極惡之輩,真會想著家人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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