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啊……”沈如茵蹲下身子來揉了揉他的頭,指著院子內的寧扶清道,“但是你看,娘親把爹爹給你找迴來了。”


    “顏兒已經知道了。”沈顏點點頭,隨後略嫌棄道,“爹爹好老。”


    沈如茵憋著笑,大聲道:“爹爹雖然老,但他依然很俊是不是?”


    “不俊。”沈顏別扭地掐著她手臂上的衣裳料子,“娘親說爹爹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可是顏兒覺得,爹爹沒有阿生伯伯好看……”


    沈如茵想起柳生那張臉,雖然他硬朗許多,但若告訴他人這是一個長相英氣的女子,想必也無人不信。


    她憂心忡忡地捏著沈顏的小臉蛋,心想這位小男孩對於成年男子的審美是否異常了些……


    園子內的人陸續歸來,寧扶清一看便是還有話要說的模樣,他站在院內衝沈如茵擺擺手,“茵茵,來。”


    沈如茵拍拍沈顏的脊背,讓蒼葉領著他去洗漱歇息。紙雲保持著華陽閣一貫的肅穆風氣,也不開口多問,對寧扶清行過禮亦欲退下。唯獨采墨好奇地還想多看幾眼,被紙雲無情地拖迴了房中。


    沈如茵走到寧扶清身前,問:“你今晚不留在這兒麽?”


    “尚有許些事情,我總不能丟下謝之竹一人麵對。”他執著她的手,“左右我暫時還不能解這毒,杜大夫那處不急。經此一事,我不大信任他,還得再請別的大夫瞧一瞧。”


    沈如茵義憤填膺地點頭,“往常還不曉得他竟然那麽大膽,敢用你做實驗,看我不打死他。”


    “……可我怎麽覺得你很愉悅?”


    “你看錯了。”沈如茵嘴硬。


    然而在寧扶清銳利眼光中,她最終敗下陣來,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我對我們杜白的醫術還是很有信心的,你找誰都沒他管用。”


    寧扶清懶得理她,轉而問道:“為何不見周冶?”


    提起這個人,沈如茵方才還輕輕鬆鬆的臉色立即緊繃起來。她支支吾吾半天,才將周冶的情況交代清楚。


    “原來如此,”寧扶清頷首,“你放心,待我了了此間事,便派人尋他。”


    周冶失蹤這些年,沈如茵從未停止過找他。但她也知道,即便同樣是那個華陽閣,放在寧扶清的手中卻比放在她手中鋒利得多。他所謂的尋人,大概和她能做的有雲泥之別。


    以寧扶清與周冶的關係,他能出口承諾,實屬難得。沈如茵心中正十分感動,卻聽得他忽然歡喜道:“不過若是尋不到,為夫也樂見其成。”


    他著重強調“為夫”二字,眼中還流露出警告的氣息。


    沈如茵覺得……情敵不見也分外眼紅。


    寧扶清鬆開她的手,捧著她的臉撫了撫,“我這便走了,明日再來看你。”


    鬥了一晚上嘴,臨到分別,沈如茵才有些舍不得,神色也鬆軟下來,囑咐道:“萬事當心。”忽然想到什麽,又問:“謝之竹的手……”


    寧扶清本已轉過身去,聽聞此問,迴頭深深地看她一眼,未發一言,遂轉迴頭。


    沈如茵本以為他大概不會迴答了,卻見他行了兩步,似是深思熟慮下定決心般,帶著說不清的情緒緩緩道:“那是意圖傳信的代價。”


    說罷他幾步離開,留下沈如茵獨自站在院內發呆。


    他們這些年,果然是九死一生,而她那時竟還質問他為何沒有傳信。


    是了,她怎會想不到,若非迫不得已,謝之竹又如何能放下蝶衣,去娶一個敵國公主。


    沈如茵衝到門前,寧扶清卻早已不見人影。


    她苦澀地想,若非他變得這幅模樣,那個要娶公主的,是不是就該是他這真正的王爺?


    他吃那毒|藥,真的隻是為了保命麽?


    第98章 不負


    菜園子內十分靜謐, 沈如茵獨自坐在桌前對著預留的飯菜,沒什麽食欲地胡亂扒了幾口, 便洗漱完畢迴房。


    沈顏已經睡熟,她抱著軟乎乎的豆芽往裏挪了挪,隨後自己在外側躺下。


    先前被烏雲掩蓋的月光此刻終於掙脫束縛,溫和地與窗欞擦肩, 照亮沈顏的小臉。


    沈如茵一隻手枕著臉,一隻手放在沈顏的肩胛處, 拇指撫著孩子柔弱的肩膀。


    沈顏的這張臉長得愈發像蝶衣,若是謝之竹見到他,一定會很開心。


    不, 不對。


    現在大抵不會開心了。


    他就要娶別的女子了, 又怎會開心。


    可是——


    “幸好是他。”


    沈如茵露出一個牽強的笑,淚水從眼角滑出, 流過鼻梁,最終與枕巾融為一體。


    她摸了摸沈顏的小臉,輕聲問道:“娘親是不是很壞?”


    “我也曉得他一定很是痛苦,可我依然很慶幸。連同那隻斷臂,我也很慶幸……我……”她聲音哽咽, “我是不是很壞?”


    “娘親……不哭……”沈顏忽然伸出手胡亂抓著什麽, 口中喃喃不清。


    她吃了一驚, 連忙抹掉眼淚,感到孩子溫暖柔軟的手掌搭在她臉上,隨後便看見沈顏似乎夢見什麽美事, 裂開嘴笑了兩聲。


    閉上眼,眼睛涼意刺入腦中,她按住沈顏的手,近乎貪婪地想要從中汲取一絲溫暖。


    “我怎麽配……做你的娘親……”


    是夜,沈如茵沒能安眠。


    翌日,宮中為南蠻公主準備了盛大的接待晚宴。而幾乎被所有人遺忘的靖安公主——已然淪是一介平民的沈如茵,沒能有目睹這場盛宴的資格。


    當晚,謝之竹被封為大黎朝有史以來的第一位異姓王,並將於三個月後與南蠻最小的嘉欣公主成婚。


    至於謝之竹一開始假冒皇親這件事,不論是南蠻還是大黎,都再也無人追究。


    自打多年前寧扶清使計重創南蠻,南蠻便沒有了重整旗鼓的力量。而在之後折了宋家的大黎,亦沒有能力禁受南蠻偶爾的小騷擾。


    那年,寧扶胤將大學監賦閑的進士們提出來,以填補宋家人的空缺。一時之間,朝廷運轉雖不至於癱瘓,卻也苦熬了一段時日。


    而宋家的滅亡,為大黎帶來的最嚴重後果,並非在朝堂,而是在民間。


    宋家子弟多年經商積累下來的財富可敵國庫,其下各商行店鋪遍布天下,忽然癱瘓,無疑會帶來巨大的經濟損失。


    多少店鋪一夜之間關門倒閉,多少百姓失去賴以生存的營生……


    最初那兩年的人間慘狀,沈如茵幾乎不敢迴憶。若非她賺的錢來自於永遠不知疾苦的貴族們,她大抵也難能養活這一大家人。


    謝之竹被封王之後,京城難以計數的華麗府邸之中,很快便有了一座屬於他的。


    沈如茵沒有想到,除了那日遠遠望見謝之竹,她再也沒能看見他。


    她更沒有想到,寧扶清會食言。


    守著那人第二日便來相見的承諾,她苦等了整整一夜,最終卻隻得來一封短短的信。


    他要她等,再等一等。


    於是她想,那便等吧。


    多少年都已經等過來,她能重拾那份耐心。


    這一等,便等到了三個月後,謝之竹大婚的那一日。


    謝之竹的大婚,乃是兩國聯姻,自然也辦得十分盛大。


    轎子是最高製的十六人抬大轎,異國公主坐在厚重的紗簾後,一張臉被擋得嚴嚴實實。


    長街上熱鬧非凡,人們摩肩接踵地造出一番盛況。


    直到遊街結束兩個時辰之後,這股喧嘩才逐漸消散。


    沈如茵早晨便收到了寧扶清的消息,要她帶沈顏去謝之竹的王府一敘。


    她不曉得這“敘”是怎樣的一敘,深思熟慮之後,決定低調拜訪。


    直到天色黑透了,沈如茵方才趁著夜色凝重,帶著沈顏和杜白研製出的解藥,與蒼葉一道前往謝王府。


    光鮮已過,此時的謝王府呈現出一片令人不安的肅靜。


    沈如茵低頭看了看沈顏,忐忑地上前敲門。


    大門應聲而開,一個中年男子自門內走出,行禮問道:“可是沈姑娘?”


    沈如茵點點頭。


    男子看了蒼葉一眼,也不多問,側身道:“請隨我來。”


    沈如茵彎腰將沈顏抱起,迴首與蒼葉對視一眼,緊隨著男子進了門。


    王府內出乎意料地沒有一絲喜色,連一盞紅燈籠也不見。


    那男子未提燈,若非沈如茵與蒼葉都是視力極好的人,恐怕還不曉得自己一腳下去走在什麽地方。


    男子將幾人引至王府後花園,便悄然離去。


    沈如茵望著空空如也的花園,試探地向前走了幾步,正思忖那人是不是故意戲弄她,忽然聽見有女子嬉笑的聲音。


    她與蒼葉循聲過去,便見不遠處的亭子裏,寧扶清與謝之竹圍坐在石桌前。


    亭子石階下五步遠的地方,有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她頭上別滿了鮮花,一身鮮麗的粉裙被折磨得髒兮兮的。


    這幅場景超出沈如茵預先的所有想象,令她瞠目結舌。


    寧扶清與謝之竹都已看見她,此刻俱站起身來迎。


    謝之竹先兩步行至她身前五步,看著沈顏,伸出手欲摸摸沈顏的頭,卻又訕笑一聲將手放下,局促道:“這孩子……已經長得這樣大了……”


    沈如茵心中一酸,轉頭對沈顏道:“顏兒,這位謝伯伯是個很厲害的大將軍。你很小很小的時候,伯伯曾見過你,他很喜歡你,你去抱抱他好不好?”


    沈顏乖巧地點頭,扭轉身子衝謝之竹伸出雙手,“謝伯伯好!”


    “好……伯伯很好……”謝之竹眼中濕潤,連忙伸手將沈顏攬在懷中。


    沈如茵不願打擾他,衝蒼葉使了個眼色,朝寧扶清的方向走去。


    蒼葉亦識體地退下,留謝之竹與沈顏獨處。


    沈如茵拉住寧扶清遞來的手掌,才終於放迴自入門起便提著的心。她看向那個揪著花朵枝葉瞧了半天的女子,問道:“這個……不會就是嘉欣公主吧?”


    寧扶清未答話,算是默認。


    她又問:“她……是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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