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茵從眼前情形否定了自己先前對這位采墨姑娘的判斷,這采墨生了一顆七竅心,急著拍自己的馬屁,哪裏是個小家碧玉。也不知那凝香園又是個什麽樣的地方,養出這樣一個氣質清麗,心思卻不能般配的人。


    第89章 絕境


    迴到玲瓏齋, 沈如茵為采墨單辟了一間屋子,而采墨對設計首飾花樣的喜愛也誠然不假, 一旦坐在案前執起畫筆,便將那什麽七竅玲瓏心的思慮皆拋在腦後。


    沈如茵後來才知曉,所謂凝香園,原是個低等妓院。而采墨原本是一大戶家中的家生子, 從小被當作半個小姐養著,而那戶人家隕落之後, 她便被賣到了此處。


    胭影之所以能找到她,據說還是因為宋煜當初略有提及。


    采墨設計出來的花樣打造起來都不容易,於是沈如茵又將價格提了提, 未想即便如此, 那批首飾的銷量也不錯。


    眼瞧玲瓏齋逐步走上正軌,沈如茵便有意將采墨的細膩心思引到正途來。


    京城尚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沈如茵在此處待得久了,幾乎便要忘了就在不遠處,還有萬千百姓深受瘟疫折磨之苦,而華陽閣已幾乎無力救助。


    直到某日,京城中也終於起了流言, 說留朱的難民紛紛逃往蘇安, 甚至有北上的趨勢, 她才曉得此事已鬧到什麽地步。


    近日她心中常常不安,連帶著許久不曾發作的腹痛也隱隱作祟。


    蒼葉出去打探蘇安的消息,久久不返, 她帶著沈顏在菜園子內等得焦急。待到日上三竿,才終於得見有一人影從門口閃進。


    他走到她眼前,伸手遞出一封信,信封上落款是王起。


    “屬下方才迴來時恰遇上首領,這是王先生的來信。”


    沈如茵點頭接了,聽得他又道:“留朱的難民聽聞蘇安有藥,便紛紛湧入蘇安,現下蘇安城門已經禁嚴,但城中境況仍然不容樂觀。”


    她一麵聽著,一麵正想要問問杜白與周冶的情況,眼睛卻已經從信中捕捉到自己想要得知的消息。


    “王起說……”她拿著信紙的手微微發抖,“他說……杜白和周冶不見了……”


    “不見了?”蒼葉麵上也出現了難得的詫異神色。


    “他說蘇安難民生事,杜白擔心周冶安危,便去尋他。可過了好幾日杜白也不曾迴華陽閣,王起親自去周冶所住的那個客棧看了——沒有找到人。”


    自發生瘟疫,周冶擔心她的安危,便一直留在蘇安城中。她想著等到杜白了了瘟疫的事情,便能隨周冶一起去,如此這般,讓周冶等一等也好。


    可她未曾想到兩人會就這樣突然消失。


    “現在四處都是難民,他們兩個人,一個病秧子,另一個在武藝上也是個半吊子,若是就這樣走失,也不知道會不會遇見什麽危險……”


    她心中很是慌張,捏著信紙的兩根手指好似不是自己的,竟全無知覺。


    當初若不是因為擔心她,周冶此時想必早已尋好了安身之處,也不會如現在這般下落不明。


    自打遇見她,周冶似乎就沒過上什麽好日子,病是一日比一日重,話也是一日比一日少。


    想一想,她已經許久不曾聽見周冶的嘮叨聲了。


    可往常她還覺得煩,總希望他能少嘮叨兩句。


    如今……如今若是能再聽見他一句嘮叨,那該有多好……


    蒼葉見她兩眼空洞,擔心她憂思過重,連忙奪過她手中信紙,笨拙地抱起趴在她腿邊的沈顏,將她扶坐在院中石凳上。


    懷中沈顏似乎有什麽感應,嘴一癟便是要哭的模樣。他連忙抱著孩子搖了搖,正待要看看沈如茵的情況,卻聽她輕聲道:“我就這麽一直欠著他,到死都還不清了。”


    他自是明白沈如茵在說誰,當即勸道:“此事不能怪姑娘。”


    沈如茵麵上沒什麽反應,蒼葉向來嘴拙,也不知道能說什麽,便請嬤嬤將沈如茵扶進房中休息。


    她躺在床上望著帳頂,覺得那白花花的一片刺眼得緊,可不知為何,她的眼睛就是轉不動。


    怔怔地看到沒了知覺,眼前一黑便沉沉睡過去。


    再醒來時天還未亮,她覺得肚內空空,便想去尋些吃食。剛出房門,就聽得沈顏的哭聲傳入耳朵。


    那哭聲斷斷續續,十分微弱,想來是哭得沒有力氣了。


    她一邊遲鈍地想著蒼葉去了何處,一邊循聲過去。


    一路尋到嬤嬤的屋子,沈顏的哭聲愈來愈響。


    她頓了頓,疑惑地推開房門,走了兩步便看見嬤嬤背對她躺在床上,沈顏在床內側,正趴在嬤嬤身上看著她哭。


    嬤嬤的背影僵直,脖子上的肌膚瘮白。


    沈顏一邊哭一邊搖著嬤嬤的身體,那身體卻如死物一般僵硬紋絲不動。


    但她未曾注意到這點異常,隻心想著許是嬤嬤睡得太沉,沒聽見沈顏的哭聲,便快步走過去欲將沈顏抱起。


    就在手觸及嬤嬤身體的那一刻,她整個人都如冰柱子似的僵住。


    ——嬤嬤的身體已經涼透了。


    後腦勺好似有無數小蟲爬過,她感到脊背森森,平出一身冷汗,連忙伸手一把將沈顏撈在懷中。


    沈顏抱住她的脖子,小手冰涼,卻忽然不再哭,隻是乖巧地將頭伏在她脖子旁,沉沉地睡了過去。


    而她卻在這詭異的安靜氣氛中害怕得發抖。


    嬤嬤去了。


    去得悄無聲息。


    但現在這偌大的菜園子此刻隻有她和沈顏兩個人,她該怎麽辦?


    正百般猶豫,忽然聽見蒼葉喚她的聲音。


    仿若溺水之人在瀕死的最後一刻揪住浮木,她逃也似地跑出了嬤嬤的屋子,看見蒼葉站在院子中央。


    蒼葉麵色沉冷,看向她的眼神中埋著深深擔憂,未消散的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長而微弱。


    她的步子於是就那樣堪堪停住。


    這叫什麽。


    就連一刻喘息的機會也不給她麽?


    身後是死去的嬤嬤,身前是未知的消息。


    一時之間,她竟不知該逃向哪一個。


    腦子裏電光火石般地閃過無數猜測。


    蒼葉他要說什麽?是關於杜白與周冶的噩耗,還是別的?


    此刻她甚至自私地希望那個消息與她無關,與她身邊的人無關,即便那消息是留朱或者死了很多百姓,她也不那麽在乎了。


    可老天爺似乎總喜歡在人最害怕的時候再補上一刀。


    因為下一刻,她看見了從門外走進來的胭影,美麗精致的一張臉上,帶著與蒼葉如出一轍的擔憂。


    第90章 訣別


    月色蒼涼, 院中一隻不起眼的小蟲悄無聲息地了結了這一世。


    茫茫人海中,也不知是誰, 被上天選中,成為下一個即將赴上黃泉的人。


    胭影餘光掠過蒼葉,率先開口道:“姑娘,南方連日大雨, 堤壩決堤,洪水波及南疆數十個縣城, 閣主領著將士前去抗洪,被卷入水流,現在——生死不明。”


    她低頭不敢看沈如茵的表情, 抱拳道:“閣內亂成一鍋粥, 屬下還需迴去處理事宜,請姑娘務必珍重。”


    說罷, 她轉身時對蒼葉使了一個眼色,幾個飛躍消失在夜色中。


    蒼葉看著孤零零站在門前的沈如茵,不知道自己的這個消息,還該不該開口。


    “蒼葉,”沈如茵抱著小麵團, 一步一步朝蒼葉走來, “你有什麽事要說嗎?”


    她麵色輕鬆, 甚至揚起了嘴角。蒼葉在她的眼中什麽也看不見,隻覺得眼前這具身體裏麵,仿佛已經沒了靈魂。


    她這副模樣, 比大哭大鬧更讓他憂心,不由張嘴囁嚅一聲:“姑娘……”


    “是什麽?”


    她語氣淡淡,仿佛在問早晨吃什麽。


    蒼葉看著她手中的沈顏,覺得那雙手臂似乎連這個小小孩童的重量也已經承受不起,便伸手去將孩子抱過來。


    沈如茵的手輕輕一鬆,好似若非他及時抱住,這孩子便要從她手中掉下去。


    “姑娘,”他低頭拍著孩子的脊背,假裝不去看她,“宋煜一個人進京了,現在,大概快要抵達宮門。”


    沈如茵死水一般的心裏終於漾起了一絲波瀾,開始遲鈍地周轉起來。


    “他要去幹什麽?”


    “大概是……”


    “等等!”她截斷蒼葉的話,忽然想起宋煜曾經向她許諾,會親手將宋家的罪狀呈上京城。


    可他現在呈上去,無疑是在送死!


    “攔住他!”她的身子先於思考行動,慌忙跑至門口,忽然身體輕重失衡,她被門檻絆倒,狠狠砸在了地上。


    腦門磕在硬硬的青石板上,將她瞬間敲得清醒了些。


    蒼葉連忙將她扶起來,眼中全是憂慮。


    她一邊揉著額角,一邊想到什麽地問起:“胭影知道這件事麽?”


    “知道。”


    聽見迴答,沈如茵未出聲。她在想,不論宋煜對胭影是否真心,胭影大概是陷進去了。


    其實早在當初眾人聚在華陽閣內時,她便已經猜到會是這個結果了。


    胭影若是能對西隆動心,便不會這麽多年還在耗著。而她那樣淩厲又一根筋的性子,大概正會被宋煜那般心思多變又厚臉皮的人磨得圓潤。


    可如今怎麽是好呢?


    怎麽……才能不讓她像自己這樣難過呢……


    蒼葉將沈顏放在他的小床上,與沈如茵二人駕馬疾行。


    冷風刮在沈如茵臉上,她覺得麵皮險些要被撕破,可她還盼望著能再快些,再快些……


    他們到達宮門時,正見迎麵一人一馬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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