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的婚姻從來都與政治和朝堂關係緊密相連,聯姻不完全隻是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的結合,而隻是相當於結盟。因此,洪泰帝為他的兒子們安排的婚配,幾乎從無例外地都考慮了政治因素。

    誠國公元鴻疇自然是一個很好的聯姻人選。

    如今,誠國公親自請旨,又得了晉王爺“但憑父皇做主”的認可,那自然是一門皆大歡喜的婚事。

    於是乎,在洪泰帝的授意之下,道常老和尚為趙樽與那位誠國公府的“元小姐”合了八字,直說是兩個人是“天作之合”,樂得洪泰帝當場下旨,冊封了那誠國公之女為“景宜郡主”,賜予皇十九子晉王趙樽為正妃,待道常和尚擇好了吉日,即可大婚。

    一時間,全場恭賀之聲不絕於耳。

    那什麽元小姐品貌性情都極為拔尖兒,晉王爺又是光風霽月的大丈夫;那什麽郎才女貌必是良配,那什麽晉王爺去北平府之前行了大婚之禮,也可抱得佳人而去,讓陛下和娘娘放心了之類的言論,亦是一句句全都貫入了夏初七的耳中。

    眾人都在笑,她也跟著笑了起來。

    是呀,為什麽不笑呢?

    今日可是一個大喜的日子。

    老皇帝找迴了他“夭折”多年的皇長孫,誠國公找迴了他自幼失散的小女兒,誠國公的女兒又配與了老皇帝的兒子為正妃。哦,對,最主要的是,晉王殿下得了一門良配,她該為他高興才是。

    在迴京師的官船上,她與他許下那個三年之約時就說過,他有娶妻的自由。隻不過,如果他娶妻,那三年之約就作廢。那麽瞧這個情形,他是等不了那三年之約了吧?

    她沒有去看趙樽什麽表情。

    不過,大概太過了解,她覺得也不太需要去看。

    因為那個男人不論何時,不論何處,都會是那一副孤月一般散發著冷冷清輝的樣子,從來不會為外界的一切所影響。既然他已經同意,那麽自然是他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他可從來不是一個會讓別人牽著鼻子走的人。

    “駙馬爺,喝一個?”

    一隻大紅的衣袖伸到眼前,那白皙如玉的修長手指握著一個酒樽。

    她微微抬頭,入目的是東方青玄噙著笑意的妖冶鳳眸。

    恍惚迴過神兒來,她才發現,原來不知什麽時候,上位的老皇帝更衣去了,殿中有意相互結交的大臣,都走來走去互相敬起酒來。而東方青玄也適時地站

    在了她的麵前……來看她的笑話?

    彎了一下唇角,她先斟好了一個滿杯,才輕輕與他一碰。

    “大都督,請。”

    “失望嗎?”東方青玄突然問。

    如果不曾被人揭穿,她可以裝著什麽感覺都沒有,裝著沒有人知道她心裏的難受。可東方青玄這丫的真不是一個好貨。瞧,他總是喜歡剝開了別人的傷口,再帶著最美的笑容灑一把鹽。

    心髒的某一處被蜇得厲害,可她的笑容卻更為燦爛了。

    “我從來不為不值得的人或事而失望。”

    東方青玄微微一笑,“駙馬爺果然與眾不同。”袖子一拂,他仰頭喝下杯中之酒,又淺眯著那一雙瀲灩的雙眸,微微低頭,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

    “一個用情太專的人,為何喜歡用無情來偽裝自己?駙馬爺,戲還沒有唱完,但願散戲之後,你還能一如此刻,笑得開心。”

    戲沒唱完?

    誰在演戲,誰又在唱戲?

    夏初七無從去問,東方青玄已經離開了。很快,老皇帝也迴到了座位上,臉上依舊延續著他暖烘烘的笑容,乍一看上去,除去那身象征帝王威嚴的龍袍之外,他就是一個慈祥的老頭子。可也就是這隻手,殺伐決斷,翻雲覆雨,麵不改色。

    “父皇,兒臣也有一個不情之請。”

    寧王趙析大概喝得不少,臉上全是酒熏的紅潤,一隻手撐在桌案上,一隻手舉著酒杯,身子有些搖晃,明顯失了儀態的樣子,看得洪泰帝眉頭皺了一下。

    看得出來,他並不十分待見他這個兒子,尤其此刻他還在滿朝文武麵前“失態”,更是惹得他龍顏不悅了。不過,好在今兒是好日子,他沒有責怪寧王吃個飯怎生就那麽“多事”,隻抬了抬手。

    “講。”

    寧王放下酒杯,搖晃了一下頭,嘿嘿一笑,語氣很是誠懇。

    “兒臣今日高興,多吃了幾杯酒,父皇不要生氣。兒臣是想說,綿洹如今迴來了,父皇您高興。可綿洹的腦子沒好,父皇您肯定又得憂心。所以,兒臣剛才就一直在想,怎麽為父皇分憂呢?吃著吃著,兒臣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酒醉”的寧王說話時有些語無倫次,可那一份“孝心”仍然是感天動地,聽得席中眾人連連點頭,卻把洪泰帝的眉頭越說越皺。

    “你到底要說什麽?”

    寧王打了個酒嗝,走出

    了席位,搖搖擺擺的說,“兒臣得聞楚駙馬醫術無雙,在岐黃之道上,可直追華佗扁鵲,所以,兒臣想向父皇請個旨,讓楚駙馬為綿洹診脈,看看那讓綿洹吃了這般苦楚的歹毒之藥,到底是何藥,也好給綿洹一個公道。”

    好一位孝順的兒子。

    好一位關心侄子的皇叔。

    那件明顯被老皇帝暗暗壓下的“當年秘事”,又一次被寧王趙析借著醉意給當場提了出來。而且他明顯是有備而來,說罷又醉醺醺的往夏初七的桌案前走去。

    “擇日不如撞日,楚駙馬……請!”

    真是一個好計劃!

    不僅把洪泰帝給架了起來,逼得他非得徹查“當年之事”不可,也當場就把夏初七給暴露在了眾人的眼皮子底下,讓她想隱身都隱不住,自然會被傻子給看出來。

    看著目光陰陰的寧王,夏初七手心都攥緊了。

    席中又是一片沉寂。

    默了片刻,洪泰帝終是開了口。

    “駙馬,散席之後,你且與綿洹一診。”

    老皇帝發了話,夏初七不得不僵硬著身子慢吞吞地站了起來,扯著嘴角,她微微躬身,笑得很不自在。

    “是,陛下。”

    “草兒……”她話音未落,那坐在洪泰帝的邊上,一直埋著頭吃東西半聲都沒有吭過的傻子,混沌的目光,突地一亮,也是“騰地”一下就站起身來,圓瞪著雙眸,滿是驚喜的看著她。

    “草兒……是你嗎?”

    看著他小狗一般巴巴望過來的眼神兒,夏初七汗毛倒豎,微攥的手心汗濕了,可表情卻是沒有什麽變化,盯著傻子的眼睛,她速度極快的出了席位來,就地一拜。

    “殿下認錯人了,下官惶恐——”

    她的否認,讓傻子微微一愣。

    看著她的眼睛,他有些委屈的蹙起了眉頭。

    他不明白為什麽他的草兒不認他。

    可是,他卻也看見了她眼睛裏的緊張……

    場麵一時僵硬著,寧王適時走過去,對傻子笑說,“綿洹,你可是識得她?”

    傻子癟了癟嘴巴,可憐巴巴地盯著夏初七。可考慮了一下,他又非常不雅觀的撓了撓胯部,才氣嘟嘟地搖了搖頭,又坐了迴去。

    “我識不得。”

    他賭氣的語氣有些好笑,可他沒有承認,卻是讓寧王一愣。

    “綿洹,你可看清楚了?”

    “我看得很清,就是不識得,從來也不識得。”

    傻子就是傻子,他再會掩飾也有限。他太久沒有見到初七,也想了她太久,所以嘴上雖然不承認,卻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一直偷偷拿眼睛去瞄她,那神態,那動作,擺明了就是“此時無銀三百兩”,如何能逃得過座中這些精明人的眼睛?

    一時間,座中眾人神態各異。

    寧王一雙看好戲的眼神兒,越發閃爍陰霾。

    東方青玄狹長的鳳眼一眯,紅袍微拂,又飲下一杯酒。

    趙綿澤蹙了下眉頭,與眾人一樣,目光盯在夏初七的臉上。

    隻有趙樽一個人微微垂著眼皮兒,麵不改色地猶自夾了一筷子菜,似乎沒有擔心過她的女兒身一旦曝光了,會引起什麽樣的軒然大波。

    夏初七暗暗歎了一聲。

    人家已經給她擺好了局,又怎麽可能會輕易讓她逃開呢?

    看來今兒她的女兒身,是不得不被拆穿了。

    果然,隻見那寧王笑著輕輕拍了拍傻子的肩膀,又說了一句“綿洹你可得看好了啊,心裏有什麽就要說,皇爺爺定會為你做主的,不然錯過了今日,不說可沒機會了”。他的話,一下子就讓傻子想到來之前他叮囑的那一句“看見你媳婦兒,如果你不認她,媳婦兒可就不歸你了”的話來。

    他小心翼翼地瞄了夏初七一眼,遲疑著,考慮了,終究還是咕噥著小聲兒說了一句。

    “她是我的媳婦兒,我一個人的媳婦兒。”

    他聲音很小,卻字字都傳入了在場之人的耳朵裏。

    “嘩”的一聲兒,全場都驚住了。

    這一個消息來得比剛才誠國公請旨把女兒賜婚給晉王爺還要來得猛烈,自然而然的就點燃了一眾人看好戲的心態。晉王爺的“男寵”,晉王府的良醫官,梓月公主的駙馬爺,居然是一個女的,還說是趙綿洹的媳婦兒,那代表什麽?

    不說欺君之罪,就論這關係,都值得人細細品味了。

    “荒唐!”

    洪泰帝麵色一變,狠狠一拍桌子,神色冷厲了下來。

    “崔英達,帶毅懷王下去休息。”

    洪泰帝狠厲的阻止來得莫名其妙,可轉瞬之間眾人又都理解了。沒有一個皇帝願意在臣工麵前承認他的“愚蠢”。如今讓一個女子混跡於

    王府,還親自冊封了女子為駙馬,那不僅僅是夏初七該殺不該殺的問題了,還拂了他這個做帝王的臉麵,損了他的威嚴。

    然而,寧王今兒明顯是來找茬兒的。

    不等崔英達把傻子帶走,他已然跪在了地上。

    “父皇,這些日子以來,綿洹他苦啊,他每日都在兒臣麵前念叨他的媳婦兒,那是在錦城府就與他交好的女子。綿洹人老實,是不會說謊的,他既然說是他的媳婦兒,父皇為什麽不給一個驗明正身的機會,不仔細一查?”

    洪泰帝冷冷看著他的三兒子。

    “老三,你……”

    隻說到此處,他冷哼一聲,目光陰了下,朝崔英達擺了擺手,示意他先把傻子給帶離席上,免得他不懂又多生出一些事端來。然後才端正著臉,看向了夏初七。

    “駙馬,你怎麽說?是讓朕派人查,還是自己交代?”

    說,還能說什麽說?

    在今日的吟春園裏,明顯有一個局。

    做為局中之人,她除了入甕又能如何?

    不得不說,寧王這步棋下得也很不錯,在眾位臣工麵前把傻子推出來,成就了他皇長孫的身份,壓製了趙綿澤。接著,他又借傻子之手,揭穿她的女兒身,從而就可以治她與趙樽一個欺君之罪。

    一下子就掰倒了兩個勁敵,實可謂高招。

    靜默了片刻,她眼光若有若無的掠過趙樽冷峻無波的臉,沒有看出他有什麽表情,也不曉得他心裏究竟做什麽想法,心裏塞了一塞,不得不歎了一口氣,對著上位的洪泰帝,緩緩地雙膝跪地。

    “臣無話可說,臣確實是女兒之身。”

    又是一陣“嘩然”聲起,有人在低低抽氣。

    洪泰帝卻神色未變,“你可知這是欺君之罪?”

    脊背僵硬著,夏初七看著他,淡淡地說,“迴稟陛下,臣從小潛心於醫術,不太懂得朝廷法製,隻一心想以醫報國,卻苦於生成了女兒之身。在錦城府時,臣得聞晉王殿下班師迴朝路過清崗,這才女扮男裝,修整了儀容,欺騙了晉王殿下,同時也欺騙了皇上。所以,這件事,全是楚七一人之過,與旁人無關,請陛下賜罪。”

    她朗朗出口的聲音一落下,座中眾人神色各異。

    誰都知道她這番言論看似是在認罪,一來卻是在保全洪泰帝“用人不查”的麵子,二來又實實在在的為趙樽脫去了欺君的罪責,顯然是

    要一力承擔的意思。

    很明顯,這個結果是洪泰帝喜歡的。

    他眸中的鬱鬱之色散去,鬆了一口氣。

    “楚七,你有報國之心是好的……”

    眼看洪泰帝要借驢下坡,寧王不等他說完,又“撲嗵”一聲跪在了地上,“父皇,欺君之罪,可輕饒不得,要是人人都效仿於她,那我大晏國之體統何在,律法又何在?尤其這件事,依兒臣看,絕沒有那麽簡單。一個小小女子,若沒有人指使,又如何敢冒這麽天大的風險欺君,還敢女扮男裝做駙馬?請父皇明鑒。”

    他言辭犀利,直指趙樽,夏初七自然聽得很清楚。

    可顯然,寧王料錯了老皇帝的心思。

    他並不想動趙樽。

    目光冷了一冷,他怒視著寧王,又是拍向了桌子。

    “大膽!趙析,朕說話,何時輪到你來指手畫腳?”

    連名帶姓的喊他,顯然洪泰帝是大怒了,嚇得寧王狠狠磕頭在地。

    “父皇息怒,兒臣知錯了。隻是兒臣絕無半點私心,一心隻是為了父皇,為了我大晏社稷著想啊……”

    寧王說得聲色動容,也句句有理。所以,洪泰帝雖借機狠狠罵了他,可事情被他挑起來了,當著滿朝臣工的麵兒,就必須做出一個樣子來,給大家一個形勢上的交代,要不然,如何能服眾?

    洪泰帝蹙著眉頭,慢悠悠地看向趙樽。

    “老十九!”

    一直漫不經心的坐在位置上,仿若置身事外的趙樽,聞言終於開了口。

    “兒臣在。”

    洪泰帝目光深了一深,意有所指的道,“楚七欺君犯上之事,你事先可是不知情?”

    這話問得……

    字裏行間的袒護之意,實在太過明顯。

    夏初七心裏涼涼的,隨了眾人的目光,也看著那個俊朗如神的男人。卻見他懶洋洋地放下手中酒杯,沒有看她半眼,隻淡淡道。

    “兒臣確實不知情。”

    像被重鼓給敲了一下,夏初七心下悶痛。

    她先前為了護著他說出那一番話來,她覺得那叫偉大,為了愛情而勇於犧牲。可同樣一句話從趙樽的嘴裏說出來,那無異於最為鋒利的刀子,一下子刺得她體無完膚。

    果然,什麽感情都他媽騙人的。

    男人多自私啊?一旦涉及到自身

    利益,還不都是顧著自己?

    心下沉沉,她壓抑著急欲衝破胸腔的情緒,收迴視線來不去瞧趙樽。

    “陛下,事先臣下從未有起過‘欺君’的念頭,確實隻是因為臣下無知,犯下了錯處,在陛下賜婚之後,又不敢明言告之。這件事,與晉王殿下和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關係,請陛下依律責罰我一人。”

    她說得很慢,聲音也有些啞。

    一番話,慷慨激昂,卻情真意切,讓人唏噓。

    當然,她的說辭,其實沒有任何人會相信。她與趙樽兩個人之間的“曖昧關係”人盡皆知,根本就不是秘密。即便別人不知道她是女兒之身,趙樽又怎麽可能會不知道?!

    “好。”

    洪泰帝似乎更滿意了。

    淡淡的點了點頭,他環視一圈,突地歎了一口氣。

    “你雖身為女兒之身,卻有報國之願,那是極好的。再且,朕與老十九受了你的蒙蔽,冊封了你為駙馬,那也非你所願。真要論起來,你救了老十九的命,又救了太子一命,那也是大功一件。”

    一聽說有功,好些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停頓片刻,洪泰帝撫須一笑。

    “這樣好了,今日朕得迴吾孫,心甚喜之。因此,饒你一次,算你功過相抵,朕也就不罰你了。可大晏有律,女子之身不能為官。即日起,褫去你晉王府良醫官一職和駙馬之身,待治好了太子的病,自請離去吧。”

    功過相抵,確實也說得服人。

    畢竟太子之前已是病入膏肓,她的妙手迴春那是有目同睹的。

    然而,自請離去,什麽處罰都沒有,確實也是太輕鬆了。座中眾人麵麵相覷,卻沒有人敢多議論什麽。趙樽唇角微微一掀,看了他爹一眼,又端起了麵前的酒杯來,沒有再開半句口。

    能有這樣的結果,自然也是夏初七事先沒有料到的。

    治好了太子,就自行離去?

    這樣也好。反正她從來都是孑然一身,走到哪裏都是一個樣。彎了彎唇角,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顏來,忽略掉心裏那一顆沉甸甸的大石頭,誠心的拜了下去。

    “楚七多謝陛下不殺之恩,必將誠心救治太子——”

    事情如果就這樣過去了,也許將會走向一個“圓滿”的局勢。楚駙馬悄無聲息的離去了,誠國公的女兒“景宜郡主”卻會出現在誠國公府,然後名正言順的嫁入晉

    王府,成為晉王妃,從此兩個人遠走高飛,北上北平府,在那片大好的土地上,再沒有了夏楚或者任何的身份阻礙。

    可事情的發展,往往都在於一步之差……

    就在夏初七磕頭謝恩,頭還沒有抬起來的時候,卻聽見外頭急匆匆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那人倉惶地步入殿中,要說的話還沒有來得及出口,人就已經抽泣了起來。

    “陛下,不好了……出事了……”

    那聲音,正是太子爺的貼身太監黃明智。

    夏初七心裏掠過不詳的預感,抬起頭來,卻見洪泰帝不悅地瞪他。

    “有事慢慢說,慌什麽?!”

    黃明智整個人都軟伏在了地上,泣不成聲,“陛下,太子殿下他來了……”

    剛鬆了一口氣,卻聽他拉著嗚咽,“太子殿下在吟春園門口……他,他突然歿了——”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洪泰帝目光尖刺般瞪了過去,突兀地站起身來,整個人晃了兩晃,差一點兒就站立不住。而席中的眾臣聞言也已然驚訝起立,紛紛驚恐不安的看著那黃明智。就連一直聲色不動的趙樽,那一隻握住酒杯的手也是狠狠一捏,目光裏射出一抹冷芒來。

    黃明智又說了一些什麽,夏初七都沒有聽清。

    在“太子歿了”那四個字入耳時,她的心髒就已經在“咚咚”地往下墜落了,眼前是趙柘那一雙溫和慈愛的眼睛,與他相處這段日子以來,無數的畫麵也在腦子裏放電視一般呈現。

    恍惚之間,她猛然覺得自己像是落入了萬丈懸崖。

    旁邊兒的冷風“颼颼”地刮過,吹得她遍體生寒——

    太子爺歿了。

    那麽,老皇帝剛才所說的“功過相抵”自然沒有了。更何況,那黃明智還迴稟說,太子爺早上起來還好好的,精神頭不錯。臨走之前,隻吃了一碗楚醫官新配的藥,那麽她已經由“醫者”變成了最大的嫌疑人,那些人又怎會放過她?

    洪泰帝闔了闔眼,撐著額頭,冷厲地剜了過來。

    “來人啦,把楚七打入大牢,聽候發落。”

    天子之言,一出就是命令。

    趙樽目光一涼,“噌”一下站起身來。

    可是看著她,他攥緊了手心,最終還是坐了迴去。

    夏初七挽了個笑容,心髒卻一直在往下沉。

    持刀裝甲的禁衛軍衝了過來,把她的雙手反扣在背後,推搡著往外走。旁邊兒有人說了什麽她都聽不清了,耳朵裏一片“嗡嗡”的聲音。依稀之間,她好像看見了東方青玄帶笑的目光,也看見了趙綿澤深深蹙著眉頭。

    她沒有抗拒,隻是靜靜的一步步走著,什麽話也沒有再說。

    可是,她很多情節卻在腦子裏一一串了起來……

    趙樽那日去棲霞寺裏,與道常老和尚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便是為了中和節這一天吧?那個誠國公的女兒,真的可能存在嗎?她不信。元祐他老爹要是真的可以生出女兒來,又怎麽會連兒子都是抱養的?

    還有梅林之中,那個女人與他的對話。

    那個女人是東方阿木耳嗎?

    她嘴裏的計劃是什麽?計劃中可有包括殺掉太子和陷害她這麽一環?如今傻子迴來了,傻子是嫡長孫,那麽太子一死,趙綿澤做儲君則會名不正言不順。接下來,以寧王的本事,又如何能與手握兵權的趙樽相爭?

    怪不得東方青玄與趙樽來來去去的遞那一本,原來東方青玄是為了他的妹妹,原來人家一直都是一夥兒的呀?很顯然,那個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誠國公的女兒”,很快就會被偷龍轉鳳,變成東方阿木耳了吧?

    怪不得他不拒絕賜婚……

    怪不得以前禦賜的王妃都會不等成婚就慘死。

    怪不得……

    原來他身邊那個位置,一直都是留給東方阿木爾的。

    什麽狗屁的“河清海晏,時和歲豐”,都他媽扯淡的。

    她仔細想來,最可憐的人就是太子爺趙柘了。他引狼入室了吧?把阿木爾娶迴府裏,也就娶迴了一顆定時炸彈。如果她猜得沒錯,他身上久治不愈的“梅毒”包括今天的“突然死亡”應該都與東方阿木爾有關吧?讓太子爺染上了梅毒,東方阿木爾就可以名正言順的不為他侍寢,將完璧之身留給趙樽了……嗬,在她的計劃裏,她要的又怎會隻是趙柘太子妃的位置,她要的一直都是做趙樽的皇後吧?

    圖了那麽久,今天終是爆發了。

    隻寧王那個傻缺,為他人做了嫁衣卻是不知道。

    跨過高高的門檻時,她差點兒摔了一跤。

    突然的,她有些想笑。

    太子爺死了。

    死得一定是不明不白,那麽,總是要有人來墊背的。

    很不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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