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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題外話------


    鄭二寶再次慘叫著,灰頭土臉的跟了上去。


    “啊!哦——”


    趙樽慢吞吞起身,反手拽住她的手腕,從鄭二寶的身側走了過去,淡淡丟下一句,“跟上,今兒若是贏了,便饒了你。若是輸了,你就等著入棺材吧。”


    “哼!”


    “放心吧,丫頭不會讓老爺丟臉的。錢而已!丫頭兜兒裏有的是。”


    兜裏沒錢的財主趙老爺聽了這話,臉有些綠,夏初七嘿嘿一笑,極為和善友好地挽住他的胳膊。


    夏初七一樂,“怕沒銀子。”


    趙樽反問,臉有些黑,“老爺我怕什麽?”


    歎了一聲,她看向趙十九,“老爺,真金不怕火煉,隻是賭博而已,小意思,你怕什麽?”


    說起來夏初七是一直很佩服二寶公公的演技的,可眼下看他演得這麽拙劣,不由捂臉,也有些想暴打他一頓。


    “啊”一聲,鄭二寶差一點暈厥在地。


    “十個板子死不成,一百個應當夠了,去吧。”


    趙樽淡淡掃他,冷哼一聲。


    看趙樽沒反應,他有些演不下去了。


    夏初七瞥一眼苦著臉的二寶公公,示意一下,那廝便拚命地磕頭,然後哭天喊地道,“老爺,奴才活不下去了,奴才沒了棺材本,沒了大胖兒子,往後怕是不能再伺候老爺和姑娘了,奴才,奴才……”


    “救誰的命?”趙樽挑眉。


    “有何不妥,救人一命當造七級浮屠。”


    夏初七看著他淡然的臉,牙根兒有些癢。


    “不妥。”趙樽的聲音仍是懶洋洋的。


    她必須得去見一見她,再見一見她。


    “去贏迴來!”夏初七看見“千金坊”三個字的時候,心裏便已經蠢蠢欲動了。她若是記得不錯,白日裏那個小糯米團子說的地方,不就是千金坊麽?


    “不然如何?”


    趙樽慵懶地靠向軟墊,似笑非笑看她。


    太可憐了,輸了贏,還要挨打?!夏初七看著鄭二寶使過來的“求救”眼神兒,側眸看著趙樽,以一種極為輕鬆的調侃語調道,“老爺,我們這麽善良的人,不能看著二寶公公養不上孩兒,還沒有棺材本,對不對?”


    “下去吧,領十個板子,長長記性。”


    趙樽點了點頭,似乎很了解地看他一眼。


    鄭二寶吸著鼻子,白胖的臉上,越來越苦,“老爺,我還要養大胖兒子的……先頭來之前,我便托了老家的人,為我看好了一個孩子,準備過續過來給我捧香爐……如今看來是養不上了……”


    太惡毒了!夏初七感慨著,歎著搖頭。


    “你這歲數,還死不了,不急,再慢慢賺。”


    趙樽看著他的傷心樣兒,笑容淺淡。


    “老爺,奴才……的棺材本都沒了。”


    落晚的時候,得了這樣的好信兒,二寶公公也控製不住,被銀子衝了腦,把自己的家當拿出來,讓他們幫著押幾注,得點小利。結果這個倒黴貨,自個兒沒有享受到半點賭博的樂趣,倒是把本兒都壓進去了。


    額爾古的城中,有一個大賭坊,說是南人開的,叫“千金坊”,侍衛們原本沒有打算去的,結果被海日古那老頭子一激,說是好贏錢,便相約去玩一把,結果還真是贏了不少。


    自古以來,娛樂之事,自然脫不開賭博。


    他們這一群人來了額爾古大半天,趙樽都沒有安排任務,除了值守的人之外,都是自由活動。這額爾古的城鎮不僅熱鬧,與漠北大多數地區不同的是,還有許多南人的娛樂項目。


    很快,她便從鄭二寶的嘴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夏初七詫異的看著他。


    輸啥了?


    “輸了!都輸光了——”


    鄭二寶哭喪著臉,扁著嘴巴,還是不言語,直到趙樽淡淡地飄出一個“說”字,他才猛地放下手上的碗,“撲通”一聲跪下來,先請了罪,才哭哭啼啼的哀嚎。


    “分明就是有事,還想逃過我的法眼?速速招來。”


    夏初七輕輕一笑,手心在桌上打著節拍。


    “姑娘……”鄭二寶扁著嘴巴,白胖的臉頰上,肥肉抖了抖,原是想要說什麽的,可看了一眼他家爺的黑臉,又把到嘴的話咽了迴去,垂著眼子,咕噥了一句,“沒什麽。”


    夏初七笑了笑,打趣的看著他。


    “怎麽了,白白胖胖的大帥哥?”


    他像是受了什麽打擊,收拾碗筷時似乎都沒有心情。


    吃著自家煮出來的飯菜,夏初七心滿意足的打了一個飽嗝,正與趙十九商量今兒晚上去哪裏消遣一下,感受感覺額爾古的夜晚,便見二寶公公垂頭喪氣地進來了。


    燈火亮了,喧囂結束了。


    湛藍高遠的天空,慢慢地低沉了下來,火紅了一天的霞光也被烏雲吃入了龐大的肚子。額爾古的草原上空,慢慢地變成了一片漆黑的天幕。


    這便是一種最好的安慰,最大的縱容。


    但他不揭她短,也不安慰。


    她不是傻子,失聰了這麽久了,不用腦袋考慮,她也猜測得到,如趙十九這般睿智的男人,如何能不曉得她的耳朵有問題?


    他淡淡的聲音,沒有情緒,卻又滿是寬容。夏初七心裏一緊,抿緊了唇,烏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他。


    “等你身子好些的。”


    “為什麽?”她一愕。


    趙樽低頭,輕輕一笑,“不急。”


    “趙十九,我再給你生個孩兒,可好?”


    慢慢的,夏初七的心緒又恢複了平靜。她喚了一聲“趙十九”,便安靜了下來,像一隻樹袋熊似的半趴在他的身上,徜徉在他給予的幸福感中,一動不動地思考了好久,突地抬起頭來,眼巴巴地看他。


    他笑著捏她的臉,她飛快拿手去捂,兩個人打鬧起來。


    “好哇,敢笑話你家老爺?”


    “真的?”夏初七仰著頭,盯著他的假胡須,“噗”的一笑,心裏放鬆了不少,唇上又蕩開了一抹促狹的笑意,“就你如今這個樣子,恐怕得認人家做幹孫女才行了。”


    “都在額爾古,一定有機會見上她的。到時候,我們認她做幹女兒,可好?”


    她急急地說著自己的感受,一句比一句快。趙樽沒有打斷她,像是看懂了她內心的焦渴和悵然,他將她緊擁在在懷裏,若有若無地揉著她頭發,等她說完了,方才寬慰地一笑。


    “我……就有那樣的感覺。如果小十九還在,也應長成那般的好看,那般的調皮,那般的……對,她抬眼那個動作,與你像極了,真的很像,我以為看見了你的翻版。”


    “……傻七。”


    “趙十九,是我瘋了嗎?”


    可是過了良久,他卻一言不發,隻是把她抱坐在椅子上,輕輕撫著她的頭,就像在安慰一個受傷的孩子,動作極輕,也極為緩慢。


    他原以為趙十九會笑話她的神經質。


    “不,我沒累,趙十九,我說的是真的。”幾乎是情不自禁的,她眼眶一熱,身子便無力地撲在了趙樽的懷裏,緊緊圈著他的腰,吸著鼻子把先前在商區裏的驚鴻一瞥,說與了他。


    “阿七你逛累了,休息一下?”


    她急急說著,趙樽卻俯身抱起了她。


    “真的,我覺得她是我的小十九。”


    趙樽眉梢一沉,沒有說話。


    “趙十九——”夏初七握住他的手,聲音凝噎,“我好像看見……小十九了。”


    趙樽先前在氈包裏看書,知她喜歡熱鬧,方才叫了甲一陪她出去逛上一逛,哪裏會想到,她興致勃勃的出門,卻是一臉愁容的迴來?


    “怎麽了?商區不好玩?”


    一隻溫暖的大手,落在她的肩膀上。


    她捂著臉,默默地坐在那裏發呆。


    可她懷孕十月,辛苦分娩出來的小十九卻……


    人家的孩子在乖乖的長大。


    那個小糯米團子太可愛了,那粉紅色的身影就那樣莫名其妙地占據了她的腦海,以至於那小小的身影不停與她記憶裏的繈褓,還有她自己腦補出來的小十九樣子相重合。


    迴到氈包裏,夏初七的情緒還有些不穩定。


    “不去了。”


    “屬下……”如風頓了一下,也望了一眼夏初七離開的方向,然後慢慢地低下頭,俯視著陽光下的一抹影子,輕輕吐出三個字。


    “如風,舊主子來了,你可要去請安?”


    “……”錦袍公子沒有迴答,頎長的身姿逆著太陽的光線久久未動,直到人群裏再也看不清那一個嬌小的影子,他才側過頭來,看向蒙族武士。


    “三公子,時辰差不多了,你該迴去吃藥了。”


    年輕的蒙族武士,淺淺蹙了蹙眉。


    錦袍公子沒有轉頭,“嗯”一聲,還是未動。


    “諾顏——”他的身邊,一個蒙族武士打扮的清瘦男子,小心翼翼地喊他一句,又改了口,“三公子,寶音小郡主迴去了。”


    喧鬧的人群湮沒了她與甲一的身影,可就在不遠處一個商品展區的帳篷邊上,卻有一道灼人的視線緊緊追隨著她的背影。那人一動未動,錦袍玉帶的身姿如同芝蘭玉桂一般俊美,一雙狹長的眸子,在陽光下閃爍著淡琥珀色的光芒。


    “不逛了,迴去吧,老爺或許有安排。”


    從小糯米團子離開視線起,夏初七逛商區的熱情,就像是被人潑了一瓢冷水——冷卻了。她看著甲一搖了搖頭,懶洋洋地歎口氣。


    甲一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指了指商區,“前麵還有兩條街很熱鬧,要不要過去看看?”


    “謝謝。”


    夏初七看著他的臉,感激的一瞥。


    “她說她住在千金坊。”


    甲一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


    “寶音……”


    怔在那處,她許久沒有動彈,隻喃喃了一句。


    知道寶音又說了什麽,但是距離太遠,她沒有看得太清,不由大失所望,越發憎恨起自己的失聰。


    “我住在千金坊。”


    “呃”一聲,夏初七不曉得哪個是“阿木古郎”,正要追上去再問,那婦人卻像是受了什麽驚嚇,在人群裏擠得越來越快,轉眼便沒了蹤跡。


    小糯米團子伸出小腦袋,歪了歪,“你沒有阿木古郎……好看。”


    夏初七心裏一喜,跑上前幾步,“為什麽不想理我?”


    而且,她的漢話分明比蒙話說得更順?


    小糯米團子竟然是懂得漢話的?


    “我才不高冷,隻是……不想理你。”


    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這時,那小糯米團子粉撲撲的臉,卻從那蒙族婦人的肩膀上伸了出來。她給了夏初七一個甜甜的笑容,然後用標準的漢話說了一句。


    夏初七捏著瓷人,悵然若失地頓在原地。


    那婦人不懂她的話,但大抵也感覺出來了她的善意,朝她微微笑了笑。但由於語言交流障礙和對陌生人的防備心,她分明沒有停留的打算,緊張地點點頭,抱著寶音離開了。


    “大姐,我是從南晏來的商人,看你家小姑娘可愛,喜歡得緊,反正這幾日在額爾古也閑……能不能說一說,你們住在哪裏?我有空的時候,來找你們玩啊?”


    沒由來的,夏初七心裏一喜,又膩歪上前。


    有一點傲嬌,有一點冷漠,有一點生人勿近的疏離。她似乎並不想要陌生人的東西,可嫌棄地瞥她一眼,她還是把香囊掛在了小手腕上,卻並不言語。


    一個小小的動作,看愣了夏初七。


    小糯米團子低頭看了一下香囊,眼皮兒抬了抬。


    “送給你的,高冷可愛的小朋友,我很喜歡你。”


    夏初七咧嘴一笑,努力迴憶著當初跟著如風學的那幾句蒙話,很快說了一句“你好”,可接下來,她又不知怎樣說了,比劃了半天,看那婦人也不懂,又手忙腳亂地從懷裏掏出一個香囊來,塞到小糯米團子的手上。


    婦人警覺的迴頭,“你要做什麽?”


    “大姐!”


    夏初七心裏一緊,也說不清為什麽,會有那麽強烈的感覺,讓她很想要認識這個孩子,很想抱一抱她,想得都有一點情緒化的,竟是不管不顧的追了上去,一把拖住了婦人的手。


    “喂——”


    夏初七溫和地笑著,試圖拉近彼此的關係,可那個蒙族婦人像是沒了耐性,盯了她一眼,抱著懷裏好奇的小糯米團子便轉了身。


    “以前不認識,嘿,現在不就認識了?”


    她說著蒙話,夏初七說著漢話,完全無法交流。


    “我不認識你。”


    那蒙族婦人凝眉看著她,很明顯,她聽不懂。


    夏初七恨死了自己不懂“外語”,隻能憑著她的表情,看出她的驚慌來。為了不讓人家戒備,她清了清嗓子,盡情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友善,再一次用漢話道:“嗨,我是楚七,請問您是這小姑娘的娘嗎?”


    “你是——?”


    小糯米團子沒有理會她,小眉頭微蹙著,樣子極是高冷。倒是那個蒙族婦人警覺地抱緊了孩子,用蒙話問了她一句。


    她不懂得怎樣和小孩子打招唿,一聲“嗨”很是別扭。


    “小朋友——嗨——”


    情不自禁地,她走了過去。


    可是,看那蒙族婦人的樣子,容色卻是粗糙了一些,怎樣看也是不應該生出這等美人兒的才對?


    她一句也看不懂小糯米團子和蒙族婦人的話,隻是被那孩兒的容貌吸引住了。她活了兩輩子,從來就沒有見過長得這樣好看的小女孩兒,那精美的五官,如玉似琢,活脫脫一個從天而降的小仙兒,徹底的勾住了她的魂兒。


    夏初七站在人群中間,手裏捏著一個瓷人,石化了。


    看得出來,她年紀小,還不能說太長的句子,但水汪汪的大眼睛裏,那一股子機靈勁兒,卻顯得極為懂事。尤其那一張嘟著的嘴兒,一張一合間,紅嫣嫣的,像一隻誘人果凍,令人恨不得上去吸上一口。


    她奶聲奶氣的道,“阿木古郎,讓寶音……玩耍。”


    小糯米團子頭上的羊角辮晃了晃,無絲毫畏懼。


    “不要亂跑了,我的小祖宗,你可嚇死我了。”


    小糯米團子還在往裏麵穿,那蒙族婦人嚇得不行,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身子,狠狠捂在懷裏,嚇得心髒怦怦直跳。


    “寶音——”


    微風過處,熙熙攘攘的人群裏,一個蒙族婦人正在汗流浹背地追趕著擠在中間的一個小糯米團子。那小糯米團子穿了一身粉嘟嘟的蒙族小孩兒衣裳,約摸就兩歲光景,小小的個子,身子卻靈活,在大人們中間繞來繞去,任憑那婦人叫喊,卻不理睬半分。


    “寶音——”


    行走在商區裏,她東看看,西看看,捏捏瓷器,摸摸棉布,捅捅茶葉,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陽光下,肌若冰雪,色若春水,可那股子興致勁兒,看上去又幼稚得很,瞅得甲一微眯了眼,有些不忍直視。


    夏初七有些歎息,不明白趙樽為何偏生就看上甲一這樣的呆木頭,與他生活了這麽久,她還沒有被氣死,真是老天長眼。


    “不咋樣。”


    “嗯是啥意思?”


    “嗯。”


    “甲老板,這個咋樣?”


    她的身後,跟著遊魂似的甲一。


    在趙老爺的要求下,她身上披了一件防風的鬥篷,戴了一頂蒙式的烏氈帽,半掩著臉,風度翩翩地逛著商區。


    來自四麵八方的商人,擺著他們的商品,操著不同的口音,或吆喝,或高聲談論,或以物換物,有一點原始,又有一點先進,這是夏初七從來沒有見過的一種商業化氣息,她很有興致。


    商區的樣子,有一點像後世的展銷會。


    托了寧王殿下的福,他們這一支來自南晏的商隊,得到了很好的安置。兀良汗與北狄一樣,沿用了前朝的官職係統,接見商隊的是一個叫特木爾的達魯花赤,他專程過來拜見了寧王殿下,便把與他隨行的商隊安置在了離官署地最近的商區。


    這是一個臨河的古老城池,除了一片安置各地商隊而暫時搭建起來的氈帳之外,也有早些年修建的漢式建築,夯實的土牆,紮堆的房舍,更有兀良汗執政的官署,看上去額爾古應當是這個地方較大的城市了,若不然,也不會用來舉辦“魯班節”。


    魯班節還未開始,但額爾古已是熱鬧了起來。


    這一日,離額爾古的“魯班節”,還有整整兩天。


    從嘎查村到額爾古,屬實有些遠。即便有海日古這樣的老人帶路,他們走得也全都是近道,也是在三天之後才趕到的地點。


    夏初七騎在馬背上,悠然自得地哼著小曲兒。


    這是一個美好的季節,也是一個美好的地方。


    天空高遠,風和日麗,微風送暖。


    “……”


    “陪老爺睡覺。”


    “老爺這般英明神武,那丫頭做什麽?”


    夏初七一聲歎息。


    “有老爺在,丫頭無須多想。”


    趙樽唇角一彎,撫著他的胡子。


    “啊哦,又是這個三公子?!”夏初七一愣,不解地道:“他到底有什麽企圖啊?放狼來襲,不讓我們探皇陵,約了咱額爾古相見,又搞出一群流民來,真是看不懂他了。”


    “三公子的禮物,不要嫌多。”


    看神經病一樣的看著她,趙樽幽暗的眼,微微一閃。


    看來她還是太善良太單純了!夏初七褒獎著自己,微眯著一雙貓兒眼,討好地朝趙十九膩歪發笑,“老爺,你給我說說唄,會有些什麽豔遇?是遇男啊,還是遇女啊?是用我上呢,還是老爺你親自上陣?”


    這麽說流匪來襲,不是那麽簡單了?


    “嗯。豔遇!”他肯定的點頭。


    “豔遇?”夏初七的嘴巴成了“o”型。


    “放心吧,在額爾古還會有豔遇。”


    仰天望著陽光燦爛的天空,夏初七的唇角上,帶著輕鬆的笑意。趙樽卻是麵色平靜,淡淡挑了挑眉,看著她,突然莫名道了一句。


    “狡猾狡猾的。”


    “怎的?”趙樽傲嬌地看她。


    “老爺,真有你的。”她由衷的感慨。


    她隻想著接濟他們的肚子,卻未想過,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即做了好事兒,又得了利益,簡直就是一舉兩得。


    夏初七有些佩服趙十九了。


    臨走之前,那個大胡子拿了一封趙樽手寫的書信。那書信是寫給泰安衛的丙一的,這些流匪兇殘、善戰,也懂得感恩,若是任由他們繼續在草原上流躥,還不如收為己用。


    再然後,他們馱著糧的背影消失在了茫茫的草原上。


    然後,一個個半鞠躬單手撫著心髒,向趙樽示意。


    十幾袋糧到手之後,他們便住了手。


    更讓她吃驚的是,他們隻拿了十幾袋糧。


    一開始,他們還有擔心,還有戒備。可看著商隊的人都沒有行動,總算是放心了下來,吹著口哨,唿喚他們的同夥過來搬糧。那動作快捷得,夏初七瞪大了眼。


    那大胡子猶豫著,與身邊的幾個男人“嘰裏咕嚕”商量了幾句,有幾個壯實的兒郎便慢慢的走了過來。看到麻袋裏的糧草,他們眼睛亮著,終是再也不顧及,瘋了一般的拽著口袋就走。


    因是喬裝成商隊,為了路上行事方便,他們從泰安衛出來時,是帶足了糧草的。那些糧草堆積在馬車上,像一座座小山似的,極是誘人,足以讓流匪們吞咽口水。


    那大胡子不語,目光陰了許多。趙樽又冷笑一聲,“若是我要你們的命,你們什麽也得不到。”說罷他迴頭指了一下甲一敞開了的麻袋,“去拿吧,都歸你們了。”


    趙樽冷目微眯,“你看我,用得著騙?”


    那群流匪裏頭,一個像是頭兒的大胡子咕嚕了一聲。


    “你沒有騙我們?”


    趙樽麵色微微一寒,他沒有迴答老人,而是勒著馬繩,往前麵走了幾步,用蒙話對他們道,“你們放心過來拿食物,我們不與你們動手。等你們吃飽,我再介紹你們去一個地方,讓你們落腳。”


    海日古不敢上前,隔著一個斜斜的坡地,一連喊了幾次話,都沒有得到迴應。清了清嗓子,老人無賴地迴頭看了趙樽一眼,為難地道:“貴客,您看……”


    他們不相信,世上會有這麽好的事情。


    他們每一次得糧,都需要拚殺,需要拿命來搏。


    可是他喊完了,流匪們卻沒有動彈,甚至他們握著馬刀的手更緊了,目光裏也流露出一種戒備的緊張來。


    海日古充當了臨時翻譯的角色,朝那些流匪大喊著。


    “你們把馬刀收起,派幾個人過來拿糧!”


    那個婦人影響的人,又何止晉王一個?


    甲一大步走向後方的馬車,心裏突地一怔。


    那一個總是影響他行為的婦人。


    甲一知曉他的性子,若是平日,是斷然不可能這般妥協的。對方即便人數比他們多,但歸根結底隻是一群流民而已,餓著肚子,僵著身子,論武力,根本就不是他們“十天幹”的對手。可晉王殿下卻是妥協了,不必要猜測,理由也隻有一個——為了那個婦人。


    “照辦。”


    趙樽沒有理會他,緊了緊韁繩,轉頭看了甲一一眼。


    海日古一驚,老臉都變了色,“貴客……”


    “分給他們一些糧草和物資。”


    沒有想到,趙樽沉默一下,卻是一歎。


    “貴客,你們小心些,這些人一直流躥在陰山一帶,先前也到嘎查村來過,但是忌憚三公子的狼群,一直沒有什麽舉動,大抵也是得知今兒狼群沒了,想去嘎查村的……如今在這裏碰上,見到商隊,自是不肯善罷甘休,大抵得有一戰了。”


    對峙間,海日古過來了。


    流匪們圍著他們,一直沒有動彈。


    趙樽看著她被風吹亂的長發,默了一瞬,方才低低說了一句,“我答應你。”


    頭上懸著一把高高的屠刀,趙綿澤削藩的聲勢正從應天府擴散到各個藩地,很快就會輪到北平府。而且,趙樽與她的身上,都背負著沉重的自債,豈能輕易退縮?


    再說,時勢殘酷,哪有給他們遊山玩水的可能?


    “若是能拯救一些人,比遊曆山水更有意義。”


    “不想去遊曆山水了?”他淡淡問。


    微微一歎,看著趙樽冷漠的高鼻深目,她突地道,“趙十九,你一定要得了那江山,一定要讓天下人都過上好日子。讓他們有衣穿,有飯吃。”


    幾乎突然的,她懷念起了後世的繁華與和平。


    吃飽,穿暖,隻是老百姓的最底生存要求。


    她知道自己有一些婦人之仁了,也知道趙樽說得極對,但是看著那些頭發散亂的人,看著那些孩子,想到人命如草芥的亂世,心窩扯得生痛。


    夏初七心裏一窒。


    “這世上,餓的人很多。”趙樽看著她,黑眸泛冷,“可我們周濟不過來。至少,現在我們周濟不過來。人心是不足的,給了一,便會來眾。到時候,怎麽辦?”


    “他們隻是餓了。”夏初七補充一句。


    沒想到,趙樽斷然拒絕。


    “不行。”


    她是看見了流匪人群裏有小孩兒,心軟了。他們還那樣小,有的不足十歲,身上衣裳單薄,睜著一雙懵懂的眼睛,哆哆嗦嗦地站在父輩的身邊兒,在漠北草原的寒風中,像一顆顆需要庇護的幼苗,好像隨時就有被折斷的危險。


    “趙十九,不然給他們一些糧草吧?”


    夏初七走近趙樽的身邊,甩了甩手上的水漬。


    說到底,無非隻是為了填飽肚子,延續生命。但就人性來講,搶弱不搶強。他們敢公然掠奪這樣龐大的商隊,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漠北苦寒,條件比起關內來差了許多。環境的惡劣,戰事的頻率,生存的壓力,導致了他們的兇狠,尤其在這樣的地帶,處於三角隙縫,朝廷無監管,物品缺乏,一些不斷流動的遊牧民眾,沒有城池,沒有固定村落,在食不果腹的時候,便有了與草原狼同樣的原始稟性——掠奪。


    不需要解釋,也能看出——他們餓了。


    商隊前方的不遠處,迎麵圍了一群衣裳襤褸的蒙族人,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還有幾歲大小的孩兒,有人穿著鞋,有人光著鞋,個個麵色蠟黃,明顯營養不良,整個人群中,就沒有一個整潔的人,但那些壯實的男人手上都拿著馬刀,看著商隊時,每一雙眼睛裏都帶著一種饑餓的渴望。


    商隊略做修整,夏初七拭了拭汗,喝了一大口羊皮袋裏帶的清水,又去河邊上洗了洗手。當她踏著碧綠的青草再迴到商隊時,卻發現情況不妙了。


    走了約摸半個多時辰,草原的太陽便升了起來。


    草原的晨霞裏,畫麵顯得悠然自得。


    夏初七騎在馬上,聽得興致勃勃。在她的身邊兒,趙十九風姿高傲,一言不發,再後麵,寧王殿下黑著臉坐在馬車裏,無奈地成了一個“高危病人”。商隊的最後,結伴而行的侍衛們與嘎查村的小夥邊走邊聊。


    一群人順著河水往上遊走,海日古老人一邊走一邊介紹陰山地區的風土人情,介紹他居住了一個甲子的生存體會,長籲短歎間的小段子,極有民族風味。


    或者說,草原上原本就是沒有路的。


    蜿蜒的河水彎彎繞繞,邊上的小道不像正常道路。


    開了春的草原上,如同鋪著一片綠毯。


    一群人出了嘎查村,眼前的天地更為開闊。


    這種感覺,仿若迴到了原始社會,人人都遵循著一種野蠻的社會秩序——強者為尊。夏初七看著這一切,心髒一陣亂撞,竟無法去想兩年前的陰山是什麽模樣。


    很快,村子裏十來個壯實的小夥子便集結了起來,他們都是要與商隊一道出發前往額爾古參加盛大的魯班節,因為有婦孺一道,這些人顯得極為謹慎。不為別的,隻因在這“陰山三角”地帶,流匪猖獗,常人不敢私自外出,不管做什麽事,都是成群結隊。


    早飯後,海日古老人敲響了一種蒙族梆子。


    “梆,梆,梆!”


    意味深長的幹笑一聲,夏初七隻吃不答。


    “嗬嗬!”


    海日古的漢話說得極為順溜,但今兒明顯有些張巴,支吾了好半天兒,才歎道,“不瞞姑娘,那些狼不是我們村子裏的人養的,是三公子養在此處的,有專人看著,從來不會騷擾村人。不僅如此,有了這些狼在,村子裏的牲口也很少受到滋擾,更無流匪來襲。隻是不曉得怎的,昨夜那些狼群突然跑掉了……老漢我正愁著怎樣給三公子解釋,等到了額爾古再說吧。但願三公子大人大量,不與老漢計較,若不然,便是賠掉我這條老命,也是賠不起了。”


    “怪不得昨夜我聽見一群狼嗥,還以為在做夢呢。嗬嗬,原本真的有狼啊。不過海日古大叔,養那樣多的狗已是奇怪了,養狼就更是稀奇了,不曉得有何用途?”


    佯裝剛才知曉,夏初七長長“哦”一聲,驚詫不已。


    “小姑娘,那不是狗,是狼。”


    海日古老年微沉,略有窘態,濃密的胡須微微一抖。


    她看一眼海日古,笑道,“海日古大叔,你們村東頭養了那麽多狗,都是做什麽用處的,幫著看牛羊群麽?”


    夏初七在北平府時,早上吃得清淡,看著這般油膩的肉類早餐,稍稍有一些不適。而且,也不知為何,這些肉讓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昨夜嗜血的狼群來。


    幾個人說話間,酒菜便端上了桌子。


    精神矍爍的海日古老人得了他們送上的糧食,昨日又有小飲的交情,今兒的態度更為友善。聽說他們這便要前往額爾古,他沒有挽留,隻說此去路途遙遠,若是無人帶路,隻怕容易繞彎,趕不及額爾古的魯班節了。於是,他自願充當了領路人,也順便搭乘他們的順風車,一道前往。


    嘎查村沐浴在一片朝霞裏。


    背後,趙樽長長歎息一聲,撫著胡須,無奈地苦笑著衣擺飄飄地走了出來,雖說被她故意扮老,但趙老爺風采不減,依舊翩翩,一舉手一投足間,自有一番貴氣臨人。


    “長不大的小丫頭!”


    看著他黑了臉,她哈哈大笑著跑出屋子。


    “爹,咱走嘍!”


    她滿意地笑著,朝趙樽做了一個鬼臉。


    父女……?嗯,很萌。


    二十歲的年紀,一副青蔥少女的模樣兒。婷婷而立,窈窕清秀,站在高大的趙老爺身側,嬌小的身子顯得弱不禁風。若依時下的男子成親的年紀來看,若說二人是父女,倒也毫無違和感。


    意識到她的情緒,趙樽微微一怔,稍稍有些後悔,正想要安慰,夏初七自己卻已調整過來,轉過身去,她從水盆裏打量著自個身上的丫頭裝——


    “我女”兩字,他原是隨口說來,可夏初七看著那發言,心髒莫名一抽,屏緊唿吸,幾乎下意識便想起那個躺在繈褓中,張著小嘴的粉團子,那個她隻匆匆看過一眼的小十九來。


    趙老爺看著她的臉,總覺得有哪裏不對,但臉上卻還平靜,用他一慣雍容的優雅,緩緩撫著胡須道,“這次出行,阿七若是扮成我女,倒也適當。”


    “好了。很帥!趙老爺獨有的大漠豪情,盡在此處!”


    夏初七滿意地看著他,掩嘴而樂。


    可憐的青春,就這般沒了!


    匆匆洗漱完畢,夏初七照常在趙十九的臉上貼上了他身為“老爺”應有的專屬標簽——威風的假胡須。就這般捯飭一下,原本二十幾歲的趙老爺,便變成了年約四十的大叔。


    鄭二寶原就在帳外候著,見裏麵沒了動靜兒,趕緊將二人今日要穿的幹淨衣裳捧了進來,態度恭順,語氣小意,盡心盡責。


    兩個人對視片刻,均是一笑。


    趙樽看著他,但笑不語。


    曉得他話裏的意思,夏初七哧一聲,臉上頓時升起紅霞,手趕緊撐著他的胸膛,打個哈欠坐起來,無聲地發笑,“丫頭我從不做虧本的買賣,老爺沒積分,還得多多努力才是?想占我便宜,沒門!”


    “阿七不肯起?”他挑眉問著,見她點頭,又一本正經地低下頭來,貼近她微蹙的鼻頭,“那要不要老爺來一次喚醒服務?”


    “啊!”她又伸懶腰。


    他順了順她的發,把胳膊從她的頸後抽出,懶洋洋的聲音裏帶著淡淡的喑啞,“起吧,一會要向海日古辭行,我們得啟程了。”


    “芙蓉帳暖度春宵,啊!不想起床!”


    夏初七舒展開手腳,伸了個懶腰。


    “醒了?”


    半嬌半嗔的聲音,帶著晨起的慵懶,是男人最樂意聽的語調。趙樽其實早已醒來,目光正專注在她憨笑的臉上。


    “老爺——”


    虛著半睜的眼,她瞥向邊上的男人。


    昨夜的狼,跳躍壕溝的大鳥,是真的麽?


    草原上的風“嗖嗖”吹拂氈包的幡布,但夏初七睡在清淨的世界裏,一夜好眠。她窩在趙樽懷裏醒來,揉了揉腦袋,看著從氈包窗布處透進來的陽光,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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