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毓篤定的表情,讓殿上眾人的臉色皆微妙起來。


    瞄一眼夏初七的臉,趙綿澤溫雅的臉,陡然變寒,語氣裏亦是帶了幾分警告。


    “月毓,君王在上,一言一行都當慬慎為之,莫要意氣用事,誣陷他人,反倒累己!”


    月毓施施然朝趙綿澤施了一個禮,看他眉頭緊鎖的表情,心裏那一股子不太踏實的感覺反倒落了下去,唇角牽開一抹笑痕,略帶嘲弄地瞄了夏初七一眼。


    “皇太孫,莫非你是想要維護七小姐,不讓她的醜事在陛下麵前敗露,影響她嫁入東宮?若是如此,奴婢不說也……可……”


    她明顯激將的說法,堵得趙綿澤一時說不出話來。


    輕咳一聲,正坐主位的老皇帝這會子麵色安寧。他看一眼心神不定的趙綿澤,又看一眼成竹在胸的月毓,端過冒著熱煙的清茶來,輕輕喝一口,眼皮也沒有抬。


    “綿澤,事無不可對人言,你先坐下。”


    “皇太孫,您坐。”崔英達趕緊過去扶他。


    趙綿澤捏了捏拳頭,看一眼夏初七,終是無奈地坐在老皇帝的下首。


    這形勢,儼然一個三堂會審了。


    夏初七抿緊唇角,掌心隱隱汗濕。


    這是她自己推動出來的境況。但她不是趙十九,沒有他那麽運籌帷幄的大智慧,她是一個女人,隻能用女人的方式,用不太大氣,甚至有些刻薄的法子,以圖將敵人斬於馬下。


    不管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不管事情會不會按照她的預演發展,也不論前方是十裏紅毯,還是萬丈深淵,既然她選擇了拿命來賭這一局,她就必須承擔因此帶來的後果。


    並且,做好願賭服輸的準備。


    月毓斂住神色,徐徐開口道:“洪泰二十一年冬月,陛下攜朝中眾臣與諸位殿下一道前往老山皇家獵場狩獵。不知可還有人記得,到老山的第三日,魏國公府的七小姐便因疾病不適,被送迴了京師?”


    她微微勾起唇角,似是為了找到附合者,環視了一圈。


    貢妃柳眉一挑,像是從迴憶裏想起來了。


    “確有其事!”似是在這個時候,貢妃才將麵前這位夏七小姐與六年前那位七小姐聯係在一起。看著夏初七,她接著月毓的話,便說了下去。


    “本宮想起來了,那一年梓月才十歲。前一天晚上,梓月偷偷從外麵跑迴來,一夜神思不屬,半夜還偷偷爬起來拽著侍衛要去找你,我心知有異,逼問之下,從她嘴裏知曉,原來是她把你哄上了山……”


    “當年你與梓月兩個年紀都小,梓月又是一個跋扈的主兒。為此,我心生愧疚,天剛一亮,便急急去了你的帳中,帶了吃的玩的過來替梓月向你賠罪,夏氏,你可還記得?哼,本宮若是早知你那時便與人私通,也不會讓老十九……”


    “咳!”洪泰帝咳嗽一聲。


    貢妃委屈地看他一眼,自知失言,不該扯上老十九,又把話繞了迴來,“夏氏你趕緊說,可是私會奸夫事情敗露,才會被送迴京去的?”


    “娘娘,民女早已忘了舊事,你何不等月姑姑說完了,再來定罪?”夏初七笑靨靨地看向貢妃,越發覺得她確實是一個簡直得沒什麽腦子的人。月毓那邊還沒有說完,她便急著替人出頭,還算仗義,可卻用錯了地方。


    不過從貢妃的話裏,她也明白了一件事。


    怪不得她先前一直覺得貢妃的聲音熟悉。


    原來她的聲音就在夏楚的腦子裏。


    她那個時候常被趙梓月硬拖著去玩,貢妃自然也是見過的。


    月毓看夏初七那般平靜,冷冷一哼,朝皇帝和貢妃施了一禮,含笑道:“陛下,娘娘,當年人人都以為夏七小姐是貪玩好耍,受了風寒,這才連夜送迴京師的。其實,是她前一天晚上與一個相好的侍衛在山上私會苟且,被魏國公發現,這才急急送迴去的……”


    “一派胡言!”趙綿澤沉聲一喝,打斷了月毓的話,狠斥道,“六年前的事了,過去了這般久,你若非憑空捏造,早些時候為何不見你提?”


    “綿澤!”


    洪泰帝冷聲製止了他,抬起眼皮,又問月毓。


    “你怎知她私會侍衛?”


    月毓冷眼看著趙綿澤變幻不停的麵色,心知更中篤定,語氣越發自在,“迴陛下話,那一夜奴婢剛出帳篷去倒水,便看見梓月公主慌慌張張從外麵跑了迴來。奴婢問公主發生了何事,公主告訴奴婢,夏楚與她一同上山,找不見了,她要迴去叫侍衛尋找。”


    停頓一下,她看向皇帝,眉梢含笑。


    “陛下,此事可找梓月公主證實。”


    “繼續說。”洪泰帝擼了一把胡須,微微眯眼。


    “是,陛下。”月毓道:“奴婢心裏尋思,小姑娘千萬不要出了事,也就沒有顧上太多,慌張丟下水盆,就往山上跑。山上的小道白日裏有馬匹跑過,深深淺淺都是蹄印,林間的坡地極為濕滑,奴婢找了好一會兒沒見人,突然想起山坳上一處破舊的小木屋。奴婢想,小姑娘會不會去了那裏?便下意識往那裏找去。可看見小木屋時,奴婢還沒有來得及喊,便見七小姐被一個男子抱著,從小木屋出來,二人衣冠不整,那男子赤著上身,七小姐的身上披著那男子的外袍,那人不時拿臉去貼她的麵頰,像是在與她親吻,兩人交纏的樣子,極是親密淫穢,奴婢不敢多看,便跑開了……”


    “可有看清那是何人?”洪泰帝問。


    “奴婢與小木屋相隔有些距離,雖有火把,卻未看清。”


    “那你為何斷定是一個侍衛?”


    “因為他脫下來的輕甲,就攬在臂彎裏……”


    “月大姐,此言差矣!”夏初七笑著接過話來,眼風若有似無地掃了趙綿澤一眼,“你怎知我在獵屋裏就是在偷男人?就算有男人抱我出來,你又怎麽能保證我不是被野獸咬傷了……或者是掉入了陷阱什麽的,人家救了我?”


    聽到“陷阱”二字,趙綿澤眉頭狠狠一跳。


    “月毓,這畢竟是你一家之詞,你說的,可有人看見?”


    “奴婢當時心急,並未叫人。”月毓垂著頭,突地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看了一眼洪泰帝,慢吞吞跪了下來,“陛下,奴婢有一個不情之請。”


    “講!”洪泰帝捋著胡須點頭。


    月毓道:“可否差人把東宮廢太孫妃傳來問話?那天晚上,奴婢曾看見她上了山,或者她會有發現?再者說,她是魏國公府的人。對於此事,一定會比奴婢知之更詳。”


    不等洪泰帝說話,趙綿澤冷冷一笑,搶在前麵。


    “月毓,廢太孫妃已被本宮禁足,不得出澤秋院。”


    月毓似有為難,看了一眼洪泰帝,“陛下……”


    洪泰帝冷眼旁觀,看見趙綿澤略顯緊張的樣子,又怎會不允月毓所求?抬了抬眼皮兒,他瞄了一眼崔英達。


    “你親自去一趟澤秋院,把廢太孫妃接來。”


    “是,陛下。”崔英達垂首。


    “聽說她身子不好,好好招唿著。”


    “是。”


    崔英達瞄著趙綿澤黑沉的臉,後退著出去了。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除了洪泰帝偶爾的咳嗽聲和茶蓋茶碗清脆的碰撞聲,再無其他。貢妃好幾次忍不住想要說話,都被洪泰帝厲色的眼神製止了。她雖然終究未有言語,也給了皇帝好幾個痛恨的眼神。


    兩個人的眉目互動很多。


    在等待夏問秋到來的時間裏,夏初七就一直在觀察那兩人。


    而殿內的其他人則是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唿吸太重。


    緊張感,壓迫著所有的人。


    幸而崔英達的辦事效率奇高,不多一會,他便領了夏問秋入得殿門。在夏問秋的背後,抱琴也是垂手低頭的跟著,一眼都不敢多看。


    夏問秋昨兒夜裏一宿未眠,一雙美眸布滿了紅血絲,整個人憔悴得不成樣子。虛弱地立在殿中,她禮節性的盈盈叩拜後,傷心地看了一眼趙綿澤,未有得到他的迴應,又瞄一眼月毓,“通”一聲跪下,委屈地垂淚。


    “陛下,娘娘,罪妾可以作證。”


    輕“哦”一聲,洪泰帝微微抿唇。


    “你且說來,有何證言?”


    想到當年皇家獵場之事,夏問秋似是有些難以啟齒,還有一些隱隱的擔心。可事到如今,她家裏橫遭巨變,趙綿澤亦對她斷情絕愛,她再無旁的法子。


    猶豫一下,她開了口,“洪泰二十一年,罪妾十四歲,隨了伯父和爹爹一道前往老山皇家獵場。那天晚上,夏楚不見了,伯父與爹爹派人四處去找,罪妾也偷偷跑出去找。可罪妾未找到夏楚,卻機緣巧合之下救了皇太孫……”


    她緊張地瞄了一眼趙綿澤,又楚楚可憐的垂下眸子。


    “皇太孫可以證實,罪妾所言非虛。”


    趙綿澤眉頭微蹙,沒有吭聲,算是默認。


    見此,夏問秋鬆了一口氣,接著又道:“後來我把皇太孫救起,自己卻掉入了陷阱。等他迴頭帶了人救我起來時,已是過了許久。我們下山的路上,看見夏楚被一個侍衛抱著,偷偷摸摸往山下去。他二人都衣冠不整,那男子走得極是慌急,並未發現我們……綿澤很是生氣,想要追過去問責,是我生生拉住了他……”


    殿內有人在低低抽氣。


    夏問秋的說法,基本與月毓一致。


    二個旁證一說,夏七小姐早年就與侍衛私通,便是證據確鑿了。這樣不堪的一個婦人,如何能做了東宮太孫妃?


    幾乎霎時,一幹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趙綿澤。


    夏問秋盈盈的目光,也懇求地看了過去。


    “綿澤,你告訴陛下,此事是不是你親眼所見?”


    趙綿澤許久都沒有說話,一襲杏黃色的儲君袍上,五爪的金龍像是要伸出它的利爪,而他看著夏問秋的目光,亦是染上一層寒意。


    殿內冷寂一片,有一絲絲涼風掠過。


    二人互視著,隔了這麽多天,默默地交流。


    幾年的過往,幾年的情分,在這一刻被重新估量,一點一點碎開,瓦解。夏問秋眉心狠狠一跳,她幾乎是清楚地看見了他眼神慢慢變得冰冷,再一點一點收了迴去。


    再出口中時,趙綿澤的語氣再無一絲感情。


    “本宮未曾見過,絕無此事。”


    “綿澤你……為何要撒謊?!”夏問秋心膽俱裂,痛得幾不能唿吸。


    “你說本宮撒謊,可有證人?”趙綿澤看著她。


    他維護夏楚的意思太明顯。


    即便他明知道她不幹淨了,明知他被人睡過,也真的毫不在意?夏問秋顫抖著嘴皮,恨恨地看著他,忽地低頭一叩,再抬頭時,晦暗的眸子卻是看向了洪泰帝。


    “陛下明鑒,罪妾此言千真萬確。皇太孫是為了替夏楚洗涮汙名,這才不肯承認的!”


    目光微閃,洪泰帝撐了撐額頭,“那個侍衛到底何人?”


    “那個侍衛……”夏問秋似是有些遲疑,咬了一下嘴唇,才慢慢地道:“我大伯父和我爹為了保住夏楚的閨名,免得把此事傳揚出去,當夜便把那個侍衛殺了。”


    輕嗬一聲,夏初七冷冷瞄向她,“三姐,你可真會瞎掰,死無對證的事,說出來誰信?再說,我當年不過十二歲。苟且,私通?這樣的想法,也隻有你這齷齪之人才出得了口。”


    像是早知她會否認,夏問秋怪異地一笑,“陛下,罪妾那時便很喜歡綿澤。因了一份私心,偷偷留下了一個重要的證物。如今剛好可以用上,以證明夏楚確實與人有染……”


    顫抖著一雙手,她急切地從懷裏掏出昨夜抱琴交給她的東西,輕輕瞄了月毓一眼,自顧自地說道:“當年我爹殺了那個與夏楚苟且的侍衛,卻從他身上得來一個女子貼身的肚兜。據那個侍衛交代,說肚兜是夏楚贈予他的定情信物,他一直貼身收藏。”


    不待旁人大喘氣兒,夏初七便輕輕一笑。


    “一個肚兜而已,哪裏找不到?如何能證明是我的東西?”


    夏問秋看她一眼,涼涼一笑,“眾人皆知夏七小姐生性愚鈍,不通詩書禮儀,可繡活卻得了我大伯母的真傳。這個肚兜的繡法正是當年我大伯母獨創的李氏針繡法。而且,雖過了六年,肚兜的針腳模糊了,但上麵分明可以辯出一個繡好的‘夏’字。大家請看。”


    纖纖手指一展,夏問秋把肚兜的布料抖開了。


    然後,她慢慢把它鋪在地上,指向了肚兜中間的花紋。


    那是一個上尖下平的斜裁肚兜,鮮亮玫紅的顏色,繡有喜鵲登梅的圖樣。布料平整光滑,花樣鮮活玲瓏,看上去十分精巧。


    在乾清宮的正殿裏,肚兜這樣的物什實在曖昧。


    殿上的眾人一瞄,幾乎都生出尷尬來,不好多看。


    有人低低咳嗽,月毓卻臉色一白,下意識倒退一步。


    夏初七掃她一眼,問夏問秋,“三姐你沒瞧錯吧?”


    夏問秋冷哼,“我怎會瞧錯?”


    夏初七笑,“哪裏有‘夏’字?”


    經了二人這一番爭執,眾人的視線都落在了肚兜栩栩如生的花色上。那是一個喜鵲登梅的花樣,也就是夏問秋嘴裏所說的“夏”字。嚴格來說,它並不是很規則的一個字,而是用喜鵲和梅花做筆畫,勾勒而成。


    “陛下請看,這是不是一個夏字?”


    洪泰帝還未表態,夏初七就抿了抿唇角,上前兩步,彎腰拎起肚兜來,輕輕一笑,“三姐,你這說法實在太牽強了。這是一個‘夏’字嗎?上麵的一橫一撇分明就是修飾用的梅花,下麵也隻是佩飾花紋。粗粗一看,若說它像一個夏字,也說得過去。可仔細一看,描線的顏色,分明是一個‘月’字戴了頭冠,又穿上了褲子嘛。而且,再仔細一點,隻有中間的‘月’字用的繡線不同……咦……”


    她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朝月毓瞄了一眼。


    “這肚兜看上去,怎麽這樣熟悉?”


    “是你的東西,你當然眼熟。”夏問秋冷諷。


    “不會吧?”夏初七挑了挑眉頭。


    其實她對什麽繡活什麽針腳,通通一竅不通,可她的樣子擺得嚴肅,好像還真是行家裏手似的,蹙了蹙眉頭,轉頭朝梅子招了招手。


    “梅子,你來看……”


    梅子緊張走過來,拿過肚兜一看,麵色一變。


    “月大姐?這個是月大姐的東西……”


    梅子與月毓在晉王府相處了好幾年,彼此生活息息相關,對彼此的針腳繡法自是熟悉。平時來往多了,即便是這些女兒家的私物,梅子瞧見過也是正常的。


    故而,她的說法,登時讓殿內的人變了臉。


    “你可不要胡說?”


    看月毓狠狠瞪來,梅子猛一下跪在地上。


    “陛下,娘娘,奴婢不敢撒謊,這個肚兜……確實像是月大姐的。她不止一個這樣的肚兜……奴婢在晉王府裏便瞧見過……至於李氏繡法,當年的魏國公夫人驚才絕豔,李氏繡法更是人人爭而效仿。即便是奴婢,也繡得幾手,雖是難登大雅之堂,卻也是會的……”


    月毓麵色狠狠一變,上前一步,看著梅子。


    “你陷害我?”


    “月姐姐,我沒有。”


    梅子差一點哭出來,連連叩頭不止。


    “陛下和娘娘明鑒,奴婢隻是實話實說,不敢胡言亂語的。”


    眼看事情發生了這樣的變化,洪泰帝眉頭狠狠一跳,陰惻惻的目光瞄一眼夏初七。夏初七卻隻當未見,比起殿內的人來,她更像一個旁觀者。並不喜,也不怒,平靜得讓人猜不出透她到底想要做什麽。


    這時,好久沒有出聲的貢妃慢吞吞指著梅子。


    “把肚兜拿來,本宮瞧一瞧。”


    “是,娘娘。”梅子恭敬地垂著頭遞上。


    貢妃白皙的手指漫不經心的拎過肚兜,模樣兒極美。可她隻瞧了兩眼,像是想起來什麽,柳眉倒豎,猛地一下站了起來。狠狠盯著月毓,一步步走到她麵前。


    “賤人!”


    二話不說,她手裏的肚兜就往月毓的臉上罩了過去。


    “娘娘……”月毓悲唿一聲。


    “還敢來叫我?”


    貢妃接著抬手便是一個巴掌,唿地落在月毓的臉上。


    “你個賤婢,還敢說這東西不是你的?”


    “娘娘!”月毓心裏慌亂一片,直挺挺跪下叩頭,“奴婢冤枉,是她們在陷害奴婢……奴婢冤枉啊……”


    “你冤枉?!”貢妃瞪圓了一雙墨色的眸子,兇巴巴地盯著她,“這是蜀地貢品,洪泰二十年成都九壁村作紡用新樣製法織成的蜀錦,一共僅得兩匹。一匹陛下賞了張皇後,一匹給了本宮。本宮做了一身衣裳,把剩下的布頭給了你。本宮記得,還告訴過你說,這料子你穿了是逾越,但若是穿在裏頭,倒是不打緊……可有此事?”


    “是……”月毓聲音低弱。


    “那本宮問你,若這個肚兜不是你的,難不成是本宮的,或是張皇後的?”


    這句話問得極是怪異,除了貢妃隻怕旁人也問不出。


    洪泰帝唇角不著痕跡的抽搐一下,狠狠一咳,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貢妃,你迴來坐好,莫要心急。”


    “好好好,本宮不說也罷,本宮是瞎了眼。”


    貢妃氣咻咻的返迴去,看著月毓垂頭喪氣的樣子,氣得腦門兒炸痛,一陣揉著額頭,不再吭聲兒了。


    但肚兜一事,由貢妃來證實,比誰的話都好使。


    至少殿中所有人都知道,它確實是月毓自己的。


    可為何分明說是七小姐的,最後卻變成了月毓的?


    這個中的貓膩,自是引起了諸多猜測與好奇。


    隻不過,皇帝和娘娘都在場,還有皇太孫在座,各人的心裏頭雖然都在猜想,有想發笑,卻無人敢出聲兒。隻一個個都拿不太好的眼神兒去瞄月毓。


    月毓呆了一會,已然迴神。


    一場突如其來的變化,發生得這樣快,月毓吃了虧,心裏也已然清楚,自己先前的預感是對的。她果然是被人算計了。而能夠這樣“以她自己為餌,兵行險著”來害她的人,隻有一個——夏楚。


    她咬牙切齒地看著夏初七,手指抬起。


    “陛下,娘娘,是她陷害我的!”


    夏初七“咦”了一聲,看著她,一臉無辜。


    “月姑姑這話可就奇怪了。分明是側夫人拿出來的肚兜,為何說是我在陷害你?你沒有發現我比你更無辜?被你無端指證了與人苟且,我又找誰說理去?”


    月毓一噎,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你……你們串通好的?”


    “側夫人可是你叫來的,我們怎麽串通?”


    眼看這個情況難以收場,貢妃怒其不爭地站起來,看了看月毓,她像是想要說些什麽,可瞄一眼老皇帝的表情,又悶聲不響地坐了迴去,一個人繼續生悶氣。


    夏初七瞄了瞄麵色發冷的皇帝,恍然大悟一般,直勾勾盯著月毓的臉,激動地“哦”了一聲。


    “陛下,娘娘,我曉得了。當年與侍衛苟且的人,明明就是月姑姑你,對不對?”


    月毓惱恨不已,“你胡說八道,我何曾與人苟且?”


    夏初七抿唇,笑得極是得體,不露齒痕,“側夫人剛才不是說了?肚兜是她在侍衛身上發現的。月大姐的肚兜,為何會在魏國公府的侍衛身上?你且說來聽聽?”


    月毓臉色漲紅,卻與她說不清。


    轉了個方向,她又是一陣叩頭不止,“陛下,娘娘,奴婢是冤枉的,這個賤婢陷害我。奴婢當年一直跟著十九爺,怎會與侍衛苟且?爺一直都是清楚奴婢為人的啊。”


    聽她提起趙樽,夏初七一陣冷笑。


    “月姑姑好生奇怪,是想讓十九爺來為你作證?你這不是拿刀子戳陛下和娘娘的心窩子嗎?再說了,月大姐,你口口聲聲說,見到我與一個侍衛,衣裳不整的抱在一處,親密得很。如今你又說一直與十九爺在一起?你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我看你分明是信口雌黃,栽贓嫁禍!好哇,你竟敢當著陛下的麵撒謊,這不是欺君嗎?”


    連珠炮似的,她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反嗤。


    殿內,許久都沒有人接話。


    唇角微微翹起,夏初七看向洪泰帝,“陛下,這賊喊捉賊,倒打一耙的戲碼,陛下準備如何處置?”


    洪泰帝眼看事情發展到此,心裏已是明白了幾分。


    可逼到此處,讓他如何能掰轉迴去?


    淺淺一歎,他看向月毓,“你還有何話說?”


    月毓心裏一默,猛地轉頭,看向了夏問秋。


    “是你對不對?你為什麽陷害我?”


    夏問秋一愣,這會子還沒有完全搞清楚狀況。


    這個肚兜分明就是月毓叫抱琴拿來給她的,並且二人串好了詞兒,為何肚兜會變成月毓自己的?她腦子有些發暈,但也不敢直接承認自己撒謊欺君,隻好咬死了先前的話。


    “月姑娘,這個肚兜,確實是我當年從那個侍衛身上找到的。”


    “你胡說八道!”月毓惱了,“這東西,我一直珍視,怎會落於他處!”


    見到二人狗咬狗,夏初七心裏極是愉悅,麵上卻裝得一臉糊塗,“二位,民女見識淺薄,你們可別哄我?既然月姑姑這般珍視貢妃娘娘送的東西,為何會在旁人的手上?”


    月毓恨恨看她,知道與她夾纏不清,也不想與她說話,隻想以罪責最輕的方式,快速地撇清自己。


    “陛下,娘娘。昨兒晚上,澤秋院的抱琴姑娘,跑過來告訴奴婢說,側夫人不甘心夏楚這樣一個不清不白的女人嫁入東宮做了太孫妃。她請奴婢向貢妃娘娘說出當年的真相,阻止夏楚入主東宮,以免她穢亂宮闈。奴婢有些猶豫,並未向娘娘說清楚獵場之事……”


    “可你為何又說了?”夏初七笑。


    “奴婢一心為了皇嗣,不能明知你不貞,還裝聾作啞……”


    “我哪裏不貞了?”


    夏初七咄咄逼人的一句,又把話題繞了迴去。


    月毓杏眼圓瞪,張了幾次嘴,終究不敢說出趙樽來。


    再一次,她趴在地上,狠狠叩頭,以期能讓皇帝和貢妃了解她的苦衷,“奴婢這是被髒水潑了一身,怎樣說也說不清楚了,可那個肚兜,奴婢真是不知為何會在側夫人的手上。請陛下和娘娘明察,還奴婢一個清白。”


    她一字一句吐字還算清晰。


    可說完了,卻許久都無人迴答她。


    畢竟證物麵前,人嘴裏的話,可信度就低了。


    即便洪泰帝明知她冤枉,也不好直接包庇。


    甚至於,現在包庇的結果,隻會更加落人口實。


    見此情形,月毓咬了咬唇,終是屈辱地含淚叩頭。


    “若是陛下和娘娘不信,奴婢願意驗身……以證清白。”


    聽著一幹人在那裏吵吵,貢妃早已分不清楚,誰說的是真,誰說的是假,腦子裏一陣“嗡嗡”作響,頭痛欲裂,隻能不停的揉頭。


    “拉下去,驗!”


    ……


    月毓被兩個嬤嬤拉下去了。


    夏初七與她怨毒的眼神對上,彎了彎唇。


    她自然相信月毓是清白的。


    事實上,今日對她這一出,隻是順便。


    原本,她就沒有想過能把月毓怎麽樣。


    隻不過,對於時下的女人來說,有這樣屈辱的經曆,足夠她今後抬不起頭來做人了。


    “善兒?”


    洪泰帝見貢妃頭痛難忍,扶住她的肩膀,目光一暗。


    “崔英達,宣太醫。”


    “陛下……”夏初七慢慢走近,從懷裏掏出一個中藥香囊來,“這是我自己做的安神香囊,有佩蘭,石菖蒲,茯神,半夏,決明子,朱砂,可以安神順氣,除鬱化火。娘娘不如試一試?”


    “不要你的。”貢妃揮手拍掉。


    看她的樣子,夏初七有些想笑,“民女看娘娘的臉色,像是不能好睡?娘娘,您先拿著這個香囊,過兩日,我再來柔儀殿為您做一做針灸理療,或許會改善睡眠。”


    貢妃抿著唇不語,洪泰帝卻是看了她一眼。


    他對夏初七的人品不信任,可對於她的醫術還是有信心的。大概是他瞧不得貢妃這般難受,衝崔英達使一個眼神,崔英達接過香囊嗅了嗅,又遞與貢妃。


    “娘娘……”


    貢妃推開了,仍是賭氣不肯拿。


    幾十歲的人了,還耍小孩子脾氣?夏初七眉梢一揚,像是看見了另一個趙梓月。她看了看束手無策的老皇帝,輕輕走到貢妃麵前,壓低了聲音,“娘娘,以前十九爺也有頭疾,我也縫製過這樣的香囊給他。效果很好呢,娘娘真的不想要嗎?”


    趙十九簡直就是貢妃的死穴。


    一聽她這句話,貢妃麵色一軟,抬頭瞄她一眼,便接了過來。大概是覺得那香囊裏的中草藥香味好聞,又或者是想到兒子也曾有過,她深深嗅了兩口,心情一好,臉色也就好看了許多。


    “你有心了。”


    這邊兩個人一緩和,很快月毓拖著步子出來了。


    驗身的嬤嬤也跟著出來了,經她們證實,月毓確實還是女兒身。


    可對於她來說,這並不值得驕傲。


    跟了趙樽十來年,作為他的通房大丫頭,她還是幹淨的身子。


    更可悲的是,竟在眾目睽睽之下驗身。


    這樣子的難堪與羞辱,扯得她心髒生生發痛。


    麵色蒼白地跪在地上,她聲音嘶啞。


    “娘娘,奴婢是冤枉的……”


    貢妃瞥她一眼,那一陣氣恨之後,似是也迴過神來。


    “本宮雖是冤枉了你,可也是你自找的。月毓,本宮再問你一次,你是否真的親眼見到夏楚與侍衛私通?”


    月毓的頭垂了下去。


    事到如今,她隻能避重就輕,承認撒謊。


    至於撒謊的理由,也站得住腳——她是為了十九爺。


    一眨不眨的看著貢妃,她低低道:“奴婢不敢再相瞞娘娘,奴婢確實並未親眼。此事是側夫人告之的,奴婢原也是知曉夏楚為人不潔,所以才順著這樣一說。奴婢此舉,真是沒有半分私心……”


    “月姑娘!”


    夏問秋也不是一個傻子。


    她如何會看不出來,她是被月毓給賣了。


    同時她也清楚,真正的罪魁禍首,不是月毓,而是夏楚。


    想到全家被抄的痛楚,她顫抖著嘴唇,再一次看向了趙綿澤。


    “綿澤,我再問你一次,你當真要立夏楚為妃?”


    趙綿澤抿緊了唇,聲音難掩的失落,“秋兒,她原本就是我的妻子。你不要再……算了,你好自為之吧。”


    他的表情生分得夏問秋心裏揪痛。


    靜靜看他片刻,她終於軟下了身子。


    “好好,你好,你們都很好。哈哈……”


    夏問秋怪異地笑了幾聲,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恨意,突然朝皇帝叩了一個頭。


    “陛下,罪妾可以證明當年夏楚確實與侍衛有染。”


    洪泰帝沉沉的麵色,突地升起一抹光亮。


    “如今你的話,還如何取信於朕,取信於他人?”


    夏問秋顫聲一笑,看了看一身華服的趙綿澤,目光裏全是悲愴,一字一句,說得極緩,“罪妾自然有可以讓陛下信服的理由。因為她與人苟且之事,全是罪妾一手設計的!”


    她這一席話出口,頓驚四座。


    夏初七微攥的手心,卻鬆開了,唇角不著痕跡的動了動。


    這一天,注定將是一個驚心動魄的日子了。


    “秋兒——”


    趙綿澤拖曳著聲音,眸光帶著幽幽的寒氣,一眨一眨地盯著夏問秋,麵色平靜,卻是說不出來的失望,“你還沒鬧夠嗎?到底還想做甚?”


    與他再無憐惜的目光交織著,夏問秋麵色煞白一片。


    他就這般害怕她傷害到夏楚嗎?


    在他的眼裏,她已經什麽都不是了嗎?


    一股子苦澀從胸腔翻騰而起,夏初七淒愴的冷笑著,像一朵凋謝在寒風中的殘花,直覺大勢已去,別無所圖。隻要夏楚得不到好,她便可以很好。反正她的家沒有了,男人的情也沒有了,她沒有什麽可以再失去。即便是死,也要咬掉夏楚一塊肉來,讓她做不成趙綿澤的妻子。


    唇角一掀,她壓抑著的語調,緩緩出口。


    “陛下,當年在老山皇家獵場,救皇太孫的人,不是我,而是夏楚。”


    “你說什麽?”趙綿澤猛地站起身,幾乎失聲問出。


    “陛下——”夏問秋卻不看他,或者說是她不敢看他的臉色會變得多麽可怕,她隻是怯怯地看向洪泰帝,“我連這個事都直言了,其他亦無不可,陛下,你相信我接下來的話了嗎?”


    停頓一下,她不管別人驚詫的目光,似是已經入了魔一般,一個人喃喃自語,“我小時候便喜歡綿澤,可他卻有婚配,正是我的七妹夏楚,我嫉妒她,恨不得她死。我想不通,夏楚這樣的蠢貨,怎麽可以做綿澤的妻子?”


    “皇家獵場那天,晚膳後,我偷偷去看綿澤,沒有找到他。迴了帳篷,聽丫頭說夏楚也不在。我那時猜想,他兩個是不是一道出去了?於是,我領了兩個丫頭,就是抱琴和弄琴溜了出去,我三個一路往山上跑,正好瞧見夏楚從陷阱裏救出皇太孫。可她自己卻掉入了陷阱。綿澤拉不起她來,便跑迴去叫人了……”


    “我那時想過,要不要過去幫他一把,一起把夏楚拉起來?他會不會覺得我好?可我遲疑了,因為我突然想到一個更好的法子。”


    “我想,興許是上天憐我一片癡心,是我的機會到了。趁著綿澤離開陷阱,我跳了下去,看見夏楚暈倒在裏頭。陷阱邊上,有夏楚脫掉衣裳撕擰而成的布繩。我把布繩拴在了她的身上,讓抱琴和弄琴把她拖了上去,然後我脫掉衣裳,躺在了陷阱裏,等綿澤來救……”


    看一眼趙綿澤赤紅的眼,她心裏一痛,卻更是瘋笑不止。


    “為了更加逼真,取信於他,我在石頭上滑傷了自己的手腕……”


    她撩開了白皙的手,看了一眼那條醜陋的疤,又抬頭看向趙綿澤。看著他似是恨不得掐死她的目光,她突然痛聲問,“綿澤,你很恨我嗎?”


    趙綿澤唇角緊抿,並不說話。


    他隻是看著她,就像從未認識過一樣。


    夏問秋迎上他的目光,緩緩道:“我一直害怕你知道了真相,會不要我,會痛恨我……於是我便藏著,捂著,這幾年來,我沒有一日能夠安生睡覺,那種害怕被揭穿的恐怕,生生的扼住了我的快活……今日說出來了,我突然覺得輕鬆了。對的,綿澤,你娶錯人了。不是我,你最開始喜歡上的那個姑娘,就不是我,一直都不是我。哈哈……你恨死我了吧?”


    “恨吧,反正你也沒多喜歡我了……”


    “要你一直恨我,總比讓你慢慢忘記我好……”


    大殿內,一片靜謐。


    沒有任何人說話,每個人都看著夏問秋。


    這個女人,好像是瘋了。


    隻有瘋子才會這樣吧?


    每個人都當她是瘋子,可夏問秋自己卻覺得從無一刻這般清醒,從無任何一刻,有這般自在。因為她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宣泄的出口,可以說個痛快。


    好一會兒,她又悠悠地道,“我從陷阱裏弄走了夏楚,卻沒有就此放心。我害怕綿澤還是一樣會喜歡上她。即便我已經做了,我就要做絕,不能再給她留下後路……”


    趙綿澤突地咬緊牙齒,大步衝過去,半跪在地上,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


    “你這個賤人!你閉嘴吧。”


    夏問秋倒在他的懷裏,看著他滿是恨意的眼,知他猜到了自己要說什麽。可喉嚨生痛,癲狂的笑意終是僵硬在臉上,幾乎發不出聲音來了。


    “我……要說……陛……下……救……”


    “你去死——”趙綿澤雙目赤紅,手腕更加用力,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指上,骨節生生捏得發白,向來溫雅的麵上是從未有見過的扭曲猙獰。夏問秋大張著嘴巴,鼻翼攏動,嘴唇青紫一片,眼珠暴鼓著,無力的看向了洪泰帝。


    “救……我……”


    “綿澤,你先住手。”洪泰帝老臉黑鐵。


    “殿下……”夏初七也急切的拉住他,生怕他一時失手掐死了夏問秋,戲就沒得唱了。可趙綿澤恨意上頭,腦子“嗡嗡”作響,又如何曉得她的心思,又如何能讓夏問秋繼續說下去,壞了她名聲?


    “綿澤!朕的話你都不聽了?”洪泰帝嘶吼一聲,眼看勸不住了,大聲喊侍衛過來,“快點,給朕拉住皇太孫,不許他衝動行事。”


    “是,陛下。”幾名侍衛衝了過來。


    夏初七害怕被人群推到,趕緊鬆手退開。


    “殿下……您鬆開。”侍衛大喊。


    “屬下得罪了!”


    幾個侍衛都是高手,動了真格,趙綿澤一人又如何能阻止得了?終於,他被人拉開架住了雙臂,再也動彈不得,隻是惱恨嘶吼。


    “賤人,你敢!”


    “綿澤……”夏問秋嗆咳了幾下,緩過氣來。


    看著趙綿澤痛恨的臉,她心裏恐懼和恨意都衝到了極點。


    物極,必會反。情切,必有失。


    她古怪地笑著,雙手撐在地板上,抬著頭,唿唿喘著氣道:“那天晚上,我讓抱琴和弄琴把昏迷的夏楚抬到了山上那個破舊的小木屋。再讓她們找我爹派了一個侍衛上去,玷汙了她的身子……又安排那個侍衛,恰好趕在綿澤救我下山的時候,在路邊苟且,讓他撞見……”


    ------題外話------


    這章寫了好久,這一段終於要過去了,我家老十九快要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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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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