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在上,後土在下,請金佛為媒,為我鑒證:我趙樽與楚七情投意合,今日欲結為夫婦。從此,夫妻同心,生死與共……若違此誓,天誅地滅,永世不得超生。”


    “阿七,不要害怕。若隻得一人生還,何不一起赴死?”


    “阿七,爺不會丟下你。”


    “阿七,對不起,這次我先,下次換你。”


    “阿七,爺又騙了你。”


    ……


    “阿七,我會一直在奈何橋上,等著你,你好好活著,活夠一輩子再來找我。我一直在。”


    ……


    夏初七耳朵“嗡嗡”響著,嘴唇一張一合,卻沒有發出聲音。不知她夢見了什麽,雙手緊攥身上的被子,一張臉被熱氣熏蒸之後,恢複了原樣,顯得幹燥蒼白。氈帳裏很冷,爐火“劈啪”輕爆著,燭火映照下的,她的額頭布滿了細細密密的冷汗,表情一會喜,一會憂,一會五官皺成了一團,顯得扭曲不已。


    “拿冷毛巾來。”


    “她還在發燒?”


    “嗯。”


    “這燒一天一夜了,不會燒壞吧?”


    夏初七聽見有人在身邊說話,其中又夾雜著趙十九的聲音,她分辯不清哪一個是真實,哪一個是幻覺,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何處。身子一陣熱一陣涼的哆嗦,想要睜開眼睛,卻怎麽也睜不開。


    一隻冰涼的手,摸上了她的額頭。


    又一張冰冷的毛巾,搭在了她的額頭上。


    那毛巾好冷,她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神智微清。


    “趙十九……”


    她咬著牙,拚盡了全力在喊。


    她以為自己喊得很大聲,可實則微若蟲鳴。


    人中穴被趙樽掐了一下,在石椅的上升過程中,她便悠悠醒轉了過來。四周黑洞洞的什麽都看見,她的雙手在黑暗中無力的抓扯,但什麽都抓不到,沉重的、漏風的、沙啞的、惶恐的……情緒抓扯著她的心髒,魔鬼一般在黑暗裏向她撲過來。


    她一聲聲喊趙十九。


    但機括的震動聲,壓住了她微弱的呐喊。


    她再一次失去知覺。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裏,她意識裏隻有趙十九。


    腦海裏的迴光返照樓,明珠光華爍爍,薄薄的霧氣中,整個石樓虛幻得如同夢幻裏的海市蜃樓,他在她的麵前,唇角揚著輕笑,眉宇英氣逼人,仍是一身的戎裝。朱紅的戰甲,黑色的披風,腰上的佩劍,胯下的黑馬,威武昂揚一如往昔。


    她不想睜開眼。


    這樣她可以一直和他在一起。


    “可有好些嗎?!”


    又一道低緩柔和的聲音傳入耳朵,將她雜亂的思緒絞得七零八落。她眼睫毛動了動,想要睜開眼睛。可眼皮很重,想出聲也困難。恍惚之間,有人影在晃動,有人在喂她喝水,有人又握了握她的手,有人在為她擦拭著額頭的汗。


    但不論旁人做什麽,她的身子都很冷,額頭明明在冒汗,她還是覺得冷,爐火明明燒得很旺,卻再也無法將她烤暖,那冷意就像從心底裏躥上的,如同無數的利刃在切割著她。


    “趙十九……”


    她想要掙紮醒來,又想要徹底放棄。


    “趙十九……”


    她低低地喊著,聲音嘶啞,但總算出了聲。


    “他死了。”


    頭頂上莫名的一道沉重聲音,冰冷無情。


    誰?她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不!”


    她猛地一下睜開眼睛,眼皮顫了幾下,看到床邊正定定看她的男人。一襲紅袍妖豔似火,傾城絕豔,一雙狹長的鳳眸,妖冶如火,璨若星辰,繡春刀柔和的線條,飛魚圖案的弧度,“錦衣衛”腰牌……


    “怎麽會是你?”她啞啞出聲。


    “很失望?”


    東方青玄低低一笑,笑聲啞然泛著冷意。


    她不願意承認,但那是實事,她很失望。


    “失望也無用。”東方青玄眸色微冷,看著她憔悴蒼白的小臉兒,還有一動也不動的視線,彎了彎唇,又殘忍地道:“他死了,這是他給你的。”


    他遞上來一個桃木鏡,還有一張字紙。


    “鏡子在你身上,字條夾在鏡柄裏。”


    夏初七沒有說話,吃力地抬起手,拿了過來。


    紙條顯然被趙樽夾在鏡柄裏,但還是受了濕氣,如今被東方青玄烤幹,但上麵的墨汁暈開了一些,如果不是夏初七自己,一定認不出來上麵的全部內容。


    但她太熟悉了。


    因為字紙前麵的一段話,是她自己寫的。


    “趙樽與楚七自願以一局定輸贏,趙樽讓先,讓子八十。楚七若勝,趙樽必須達成楚七一個願望,馬上實行。趙樽若贏,楚七必須達成趙樽一個願望,不可反悔。雙方願賭服輸,蒼天為鑒。誰若不願執行,可趴在地上學狗叫三聲。立據為證,絕不食言——洪泰二十六臘月初六。”


    在這一段話的後麵,有另外一行好看的字體。


    “阿七,若我有事,你好好活下去。”


    這是趙樽臨去陰山之前,在錫林郭勒的爐火邊上,讓八十子的情況下,贏了她的賭籌。


    夏初七看著這個,唇角微微一翹,心髒像被人狠狠攥住,沉痛無比。


    趙十九,老狐狸啊,算計了她兩年多也就罷了。


    臨到死了,都沒有忘記算計她。


    他那個時候便知陰山之行可能會有危險。


    隻身領兵五萬人去押糧,麵對夏廷德的二十萬大軍,是覺得生死未卜吧?趙十九他不是神,他不敢百分之百的保證,老皇帝收到他的家書,會不會如他所想的來那一道手諭。所以,他將“賭籌”夾在了桃木鏡裏,要逼她遵守承諾,卻沒有想到,用在了迴光返照樓。


    “還有嗎?”


    東方青玄唇角微抿,搖頭。


    “你希望還有什麽?幾根破布條,要不要?”


    夏初七閉了閉嘴,狠狠咽了幾口唾沫。


    是的,沒有了。在迴光返照樓,他說沒有遺憾,所以,沒有遺言。而最後那一刻,他也來不及留下什麽話給她。


    “七小姐,你是一個重諾的人!”


    東方青玄的聲音雲淡風輕,說得極是委婉。她又怎不知她的意思?瞄了他一眼,她就著幹啞的聲音,平靜地說,“學狗叫是我的拿手好戲,三聲而已,我並無不可。但,不是現在。”


    說罷,她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可大概身體太虛,半抬起身,已然無力倒下。她嘴唇哆嗦一下,終是一把抓住了東方青玄的袖子。


    “大都督,咱們組織軍隊刨開皇陵……”


    東方青玄眸光微沉,慢慢地,扶住她的肩膀。


    “已然在刨了。”


    她一喜,眸底有希冀,“可有發現?”


    東方青玄不忍與她目光對視,別開了頭。


    “無。”


    “我們怎樣出來的,不能再怎樣進去?”


    聽著她沙啞疲憊的聲音,東方青玄好看的眸子微閃,嘲弄的一笑,“你以為我沒想過?那日,你與晉王從死室陷入鴛鴦池後,我們一行人就入得了開室。但在開室待了三天,找不到出口,也沒有任何的兇險。第三日,開室的機關,突然自行啟動……然後,我們發現了突然打開的石壁,還有出現在石壁裏的你,我將你從石椅裏抱出來,石壁就自動閉合了。”


    “在你出現的同時,開室出現了一個前朝太祖皇帝的靈位。我們照要求磕了三個頭,觸發了機關,開室便有了出口,甬道直通陰山軍囤的石倉。我等出了皇陵,便組織軍隊營救,鑿開石倉那處的石壁,但裏麵已非我出來時的樣子。”


    “你知道的,整個皇陵的設計極是巧妙,裏麵機關重重,八室更非一般人可闖,石壁也是整生的石頭,要鑿開入內,進展極是緩慢……”


    夏初七哆嗦一下唇,氣兒有些喘不過來。


    “我們可再闖八室?”


    “沒有了晉王,你確定可以闖入?再說,八室還存在於否,也不得而知。我後來再去拉動進入休室的銅環,兩個銅環皆已失效。”


    “對,是沒有了。”


    定定看著他,夏初七垂下了眸子。


    她想起來了,那“盜墓賊”說,在迴光返照樓整體下陷時,整個九宮八卦陣的陣局就將全部塌陷自毀,永不現世。


    咽了咽唾沫,她又抬起頭,目光赤紅。


    “那我也去刨,怎麽也要把皇陵給扒了。”


    說罷她便要下床,東方青玄卻扼住了她。她雙眸一閃,目光堅決地看著她。他雙臂緊了緊,加了些力道,唿出來的熱氣,似是比她更急,又似是強忍著某種怒意。


    “大晏在陰山還有十幾萬大軍,他們正在日夜不停地挖掘陰山皇陵。元右將軍也帶兵過來了,這麽多人的在挖,不差你一個。”


    夏初七咬了咬下唇,眼眶一熱,卻沒有哭。


    “不,就差我一個。”


    迎著東方青玄半眯的眸子,她聲音沙啞的開口。


    “有我在,他會堅持。”


    氈帳裏的爐火,又“啪”的一爆。


    東方青玄鳳眯裏的波光,微微閃過,沒有再說話,隻掀開被子扶起她,坐在床沿。夏初七彎了彎腰,想要去找鞋子,可大概她鞋濕了,正烤在爐火旁,東方青玄轉過頭,替她拿過鞋,彎腰便要替她穿。


    夏初七身子一僵,忘了動彈。


    從醒來到現在,她鎮定的情緒,突然崩了。


    “阿七長大了,得做新鞋了。”


    那個人的聲音,在腦子裏響過。


    她看著東方青玄,一動也沒有動,帶著一種瘋狂的偏執念頭,她好想留住這一刻的幻覺。她看見的人,不是東方青玄,而是在錫林郭勒的雪原上,那個在爐火旁,微微躬身為她穿鞋的男人,那個因為給她做不出一雙新鞋而內疚的男人,那個為了給她做新衣,風雨的夜裏為她打紫貂的男人。


    突然地,她好懷念錫林郭勒缺衣少食的日子。


    “這般看我做甚?”


    東方青玄替她穿好鞋,抬頭看她,嚇了一跳。


    問完了,見她還是不動,他去拉了拉她的手。


    她像是受了驚嚇,反手一抓,緊緊地握住他,突然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姑娘的手,軟嗎?”


    東方青玄微微一愣,抿唇,“軟。”


    她看著他,終是笑了出來。


    “長繭子了。”


    他不是趙十九,隻有趙十九才會那般不遺餘力的貶損她。她收迴了搭在東方青玄手背上的手,慢慢地撐著床沿站了起來,向他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然後慢慢吐出一口氣,收斂住心神。


    “我餓了,來點吃的……”


    她餓得太久,她很餓。


    她要吃東西,她要吃很多很多東西。


    東方青玄早就備有食物,見她麵色淡然,表情與往日並無不同,微微蹙了蹙眉頭,不再說話,隻招了招手,如風就將托盤端了起來。


    托盤裏,裏麵全是清淡易咽的食物。放在中間的,儼然是一碗乳白色的魚湯,魚湯上麵冒著嫋嫋的熱氣。


    “嚐嚐合不合口味?”


    聽著東方青玄的聲音,看著那魚湯,夏初七喉嚨裏突地冒出一股子腥甜,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不想讓我的女人,吃個魚都要舍命去撈。”


    一陣劇烈的抽痛感從心髒躥起,幾乎噎住了她的唿吸,鬱氣在胸腔輾轉幾次,她終是活生生咽了下去,顫抖著雙手端住了碗筷,略略垂下眸子,一口一口的吞咽著,用力的吞咽。她並不知嘴裏的食物是什麽滋味。但從始至終,她沒有碰一下那令人垂涎的魚湯,興許是東方青玄好不容易才弄來的魚湯。


    “你先前告訴我說,幾天了?”


    她吃著吃著,突然又抬頭問了他一句。


    東方青玄看著她沒有情緒的臉,喉結微滑。


    “一天一夜。”


    “還好。”她急急吐了一句,喉頭的痛楚似是緩和了不少,又大口吞咽了幾口飯菜,放下了碗,“趙十九說,他能撐七天。”


    ……


    出了氈帳,外麵的寒風唿嘯得極是猙獰。


    真冷。


    夏初七攏了攏衣裳,覺得記憶中的迴光返照樓真是暖和,太暖和了。比起這個冷冰的世界來,那裏真的很美。


    前往皇陵入口的路上,一行人都沒有說話。


    如風在前麵舉著火把,火光下的陰山,大雪未停,被雪覆蓋的山巒閃著銀白的光芒。


    還未接近軍囤的入口,隱隱便聽見一陣陣的人聲。


    夏初七眉梢微沉,腳步加快。


    “來者何人?”


    前方一隊打著火把的人群裏,突然傳來一聲詢問。


    “錦衣衛大都督巡視。”


    如風沉聲迴答了一句,那一行人就停了下來。


    一隊兵卒慢慢走了過來,中間一個人騎在馬上,清雋俊氣的五官,身姿頎長挺拔,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眉眼熟悉得夏初七看見他,眼眶突地一熱,咽了咽唾沫,虛弱地喊了一聲。


    “哥……”


    她很少這般正經的喊元祐。


    沒有想到,第一次正兒八經喊“哥”,竟是在這般情形下。


    “楚七?”


    元祐也似激動,他翻身下馬,幾乎是以飛奔地速度跑了過來,看她一眼,二話不說,緊緊擁她入懷。覺得這些日子不見,她的身子骨更瘦了幾分,即便穿了一層厚厚的冬衣,似乎仍可觸及硌手的骨頭。這樣的她,讓他恨不得把狂風驟雨都為她擋在身外。


    “沒事的,沒事的,天祿,他會沒事的。”


    聽著元祐熟悉的聲音,感受到他身上溫暖的熱量,夏初七長長吸了一口氣,慢慢推開了他。


    “進展如何?”


    元祐低頭看她,沒有想到她竟是一臉平靜。微微愣了愣,才側過身,指了指身後的洞口。


    “我們的人正在向裏挖掘,從東方大人說的石倉甬道往裏挖,但岩石又極為堅固,毒氣濃重,很多將士都挖不下去。”


    “毒氣?”


    她問完,東方青玄補充,“百媚生。”


    元祐點了點頭,繼續道,“雖然中此毒者,兩個時辰便會自行好轉,但到底太過耽誤工事,我們得換著人挖掘……”


    “我明白了。”


    夏初七點了點頭,跟著元祐走了進去。


    一行人進入軍囤,沿著石倉的甬道,很快便到達了夏初七第一次與甲一進去時見到的那塊石碑,那一塊上麵粗糙,被人毀去了字跡的石碑。


    此時,石碑已然被鑿開。


    據東方青玄說,這裏麵一條長長的甬道連接著的便是八室最末的“開室”。可鑿開石碑後,甬道已經塌陷,軍隊往裏挖掘,卻早已找不見開室的方向。


    裏麵有將士來來往往,正如東方青玄說的那樣,他們正在日夜不停地往裏挖掘。


    一簇簇的火把,把裏麵照得透亮。


    甬道已經挖得很深了。


    甬道的中途,還見到幾個額外的分支通道。


    元祐指了指那些甬道,解釋說,“因位置不確定,為了避免錯過,我們人多,如今同時有十幾條甬道在開挖。”


    “都沒有發現嗎?”


    “有。我先前剛剛得報,說甲字號甬道挖到了一層厚岩石,岩石觸手有些發燙,我正準備來找東方大人,看看這東西可有什麽講究?”


    “岩石發燙?”


    夏初七麵色微驚,隨即出口。


    “就是它了,我進去看看。”


    她正要往裏邁步,東方青玄卻一把抓住他。


    “你身體還未大好,萬一觸發機關……”


    “不,那裏的情況我最熟悉。我在想,就算天梯閉合,鐵軸不能再正常運轉,但至少鐵鏈還在。而且那處岩石極是堅硬,不可能塌陷。隻要我們挖到鐵鏈,順著往下挖,就能挖到迴光返照樓……”


    四周寂靜。


    她說的迴光返照樓,無人知道。


    但確實隻有她,最熟悉裏麵的地形。


    東方青玄與元祐互視一眼,沒有再阻止。


    ……


    就著火把,一行人沿著新挖的甬道快步入內。


    夏初七心緒不寧,但情緒卻還算鎮定。


    有人說,真正的愛,不是讓女人極度瘋狂,而是讓女人極度的理智。因為,為愛瘋狂是女人的本能,幾乎不用考慮都會做的事情。反之,讓一個女人能夠違背本能做出理智的事,那才是極度的愛。


    她此刻,便是如此。


    人工挖掘的甬道,很長,但並不平整,而且倉促之下,工具明顯不足,雖人數眾多,進展卻慢。而且,畢竟不是後世,沒有挖掘機,沒有鑽鑿機,遇到岩石硬土就得費些工夫。


    “據典載,前朝太祖皇帝的皇陵,建造曆時十年。”


    東方青玄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夏初七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沒有迴答。


    我們眼下隻能在被毀去的前室八室部分進行挖掘,不好往後麵。


    那些機關布置,耗時十年真的不多。


    一個女人,用了十年的工夫,絞盡腦汁為他的男人修了一座墳,將他與自己的遺體困在了墳裏,算計著後世者。如今,卻要奪去她的男人性命。


    “我們的人,眼下隻在前室被損毀的八室位置進行挖掘。後室的部分,不敢往裏。”


    前室八室,已然夠狠。


    據趙樽說,除去前室,後麵還有一千零八十局。東方青玄吃過個中的苦頭,忌敢輕易觸摸?


    夏初七了然地聽著他與元祐說話,始終沒有開口。隻靜靜的走著,覺得外界入耳的聲音都有些飄。


    “小心!”


    耳邊的低喝,嚇了她一跳。


    她想得出神,注意力有些散,且困了三日,哪怕她神經有一點像打了雞血般的精神,但身體狀況卻騙不了人,腳下踩到一塊圓石,踉蹌一下,腦子發暈,就往前撲倒。


    一隻大手適時伸了過來,扶住她。


    她條件反射的抓住他,身子軟倒在他的身上,神思歸位,她這才嗅到他身上一股子濃濃的中藥味道。


    “你……”


    她站穩了身子,聲音有些發悶。


    “手還好吧?”


    東方青玄半隱在火光中的麵孔,微微一暖。見她剛反應過來的樣子,眉梢挑開,淡然地搖了搖頭。


    “沒事了。”


    她目光微凝,掃了過去,見他左手微微垂著,一直藏在大袖之中,蹙起了眉頭,“可有傷到骨頭?”


    東方青玄又是搖頭。


    “沒有,孫太醫包紮過了。”


    夏初七不太相信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臉色,是她從未見過的蒼白,目光微微一閃,伸手便拽過他的袖子。


    確實是包紮著,他的整個手腕連同手的部分,都被一層薄薄的白紗布纏繞著,隱隱露出藥水黃漬漬的痕跡來,一看就是已經處理過傷口了,隻是看不出裏麵如何。


    知道孫正業在外科上是一個不錯的太醫,夏初七稍稍放下心,放開了他的袖子,鬆了一口氣。


    “等出去,我再給你看看。”


    東方青玄唇角一揚,“好。”


    四下裏一片寂靜。


    元祐與如風等人,看著東方青玄淡然的臉色,從始至終都沒有吭聲兒。


    ……


    越是入內,甬道越是難走。


    一行人的腳步,緩了下來。


    因為皇陵入口的甬道是兩層,所以,新鑿開的甬道是傾斜向下挖掘的,甲字號甬道也有一個斜斜的坡度。


    離元祐說的位置越近,裏麵的溫度明顯升高了。空間裏,“乒乒乓乓”的敲打聲兒越來越密集,就像一個挖掘工地,人太多,唿吸更為不暢。但是,除了鐵器的敲擊聲,沒有人說話,安靜得也像一座墳墓。


    “報!”


    這時,一個兵卒從外麵跑了過來。


    元祐迴過頭去,“怎樣了?”


    “右將軍,丙字號甬道,挖到了數十具屍體,還有幾個活著人的,其中……有魏國公。”


    啐了一口,元祐低低罵了一句。


    “他沒死?”


    那兵卒搖了搖頭,聲音略略放低,“魏國公的雙腿至膝蓋以下被機刮斬斷,人還有唿吸,已經抬了出去,孫太醫正在救治。”


    “救他?”元祐臉黑了,“依小爺說,一刀捅死算了。你說呢?大都督?”


    看著他挑高的眉,東方青玄抿緊了唇。


    如今陰山的大營裏,已經不分陰山軍和北伐軍了,從雪崩那一刻開始,全體人員就並入一起挖出去的甬道。再後來,沒有了陰山軍的主帥夏廷德,也沒有了北伐軍的主帥趙樽,做為監軍出現的東方青玄出現,便成了臨時的最高指揮官。


    思考一下,他朝那兵卒點了點頭。


    “好好診治。”


    “是。”


    那兵卒應了聲,又道,“大都督,右將軍,還有一件事,陰山附近這兩天發現不少北狄軍的探子。聽說是得知前朝太祖陵墓被發現,趕過來的。”


    東方青玄冷笑一聲,眯了眯眼。


    “到底是人家老祖宗的墓,來祭拜一下也是應當的。隻要他們不阻止挖掘,就由著他們,但是防衛不要鬆懈,以免他們趁機興兵。”


    “是。還有……”


    東方青玄見他沒完沒了,有些不耐煩。


    “說。”


    “兀良汗來使,想見大都督。他們想要迴世子和公主。”


    東方青玄看了元祐一眼,“右將軍以為呢?”


    聽說他要救夏廷德,元祐的麵色不太好看,聞言摸了摸鼻子,挑釁的睨他,“小爺管他們的世子公主要死還是要活?你看著辦。”


    東方青玄鳳眸微眯,就像沒有聽見他的不悅,隻淺聲吩咐,“兀良汗有投誠大晏的意圖,巴彥世子更是再三表示。既如此,先放掉他們的公主和大世子,讓巴彥世子隨我等還朝,等兀良汗大汗來了降書,再送世子迴漠北。”


    “是。”


    那兵卒離去了。


    甬道裏的人,來來往往。


    有吸入了百媚生,受不了被帶下去的。


    也有從外麵趕為填補位置,繼續挖掘的。


    甬道還在往下深挖,火把將洞內照得亮堂。


    無風,悶熱,幾個人看著正在挖掘的甬道盡頭,沒有動彈。夏初七也隻是緊緊抿著唇,看著前麵的將士在揮舞熱汗,一坡坡進來,一坡坡被換下,她的手心攥得極緊。


    一個時辰。


    兩個時辰。


    沒有大型機械的時代,人力微弱,但人力又可以很偉大,萬裏長城都可以建造,又何況挖通一道甬道?十萬大軍的力量不容小覷,約摸三個時辰後,黑唿唿的洞裏,傳來一聲。


    “報!”


    那名兵卒滴著汗跑到麵前,抹了一把額頭。


    “大都督,太熱了,兄弟們都受不住了。”


    熱氣越重,便越是接近迴光返照樓。


    夏初七心情急切,恨不得衝上去代替他們挖。隻是甬道不寬,也沒有那麽多位置,她更是不如人家力大,上去隻會礙事……


    東方青玄看了她一眼,眯了眯眼。


    “鑿。”


    大規模的“盜墓”行為在進行,可很快那離開的兵卒又跑迴來了,聲音帶著嘶啞。


    “大都督,太熱,石壁太硬,很難鑿動——”


    “鑿!”


    東方青玄還是一個字。


    又隔了約摸半盞茶的工夫,換了一名兵卒來報。


    “大都督,一處石壁鑿開,發現裏麵中空,有四條粗鐵鏈。”


    夏初七腳下一晃,精神為之一震。


    “是天梯!”


    她放聲大叫著,就往前奔去,東方青玄和元祐趕緊跟上,果然,鑿開的厚厚石壁層裏,是一個正方形的中空,黑洞洞的入口,將火把往裏遞入,一看,正是那一塊安置石椅的中空石壁。


    與她想的一樣,雖然八室整體陷落,但要連接天梯鐵鏈,那麽大的牽引力,這石壁肯定堅固。如此一看,這天梯是從完整的一塊原石中間鑿下去的,可以想象當初的造陵工程何其龐大。


    但裏麵,除了鐵鏈一無所有。


    “下去。”


    聽到東方青玄的命令,夏初七微微一怔。


    她告訴東方青玄,石壁上有過提醒,天梯隻能用一次,用過之後,石壁機關便會被鎖死,下麵肯定無出口。一般人下去很危險不說,且天梯的中空部位,隻能容得下兩個人貼身站立,十分窄小,下去人多,反而會壞事。


    很快,陳景和丙一幾個在其他甬道的人趕過來了。他們是趙樽的近衛,功夫極高,做這個事最合適不過。


    陳景率先第一個滑著鐵鏈下去了。


    很快,又有一個人帶著鑿石工具下去了。


    而上麵的人,在東方青玄的命令下,繼續在石壁上鑿出一個個“凹”型的石洞,可供人上下攀爬。


    天梯很長。


    比陳景想象的更長。


    足足幾十丈的距離,除了鐵鏈之外,四周光滑。鐵鏈拉扯時,沒有動靜,顯然是停止了運轉,鐵鏈嵌入在石洞底部。洞中很窄,隻容二人站立,四周全部是厚厚的石壁層,閉合著,沒有機關開啟。


    “開鑿。”


    此地極熱,鑿石是一個艱難的過程,陳景拎著榔頭,用力敲打在鑿子上。


    一下,又一下。


    “乒乒……乓乓……”


    空間太小,迴聲刺耳。


    即便幾十丈的距離,上麵也能聽見。


    夏初七的心髒,隨著鑿石的聲音,在猛烈的跳動著,一雙深凹進去的眼睛,在火把的光線下,亮得驚人,又陰得驚人。


    若石壁鑿開,沒有了迴光返照樓,沒有了那個承載過她生命最重的地方?她該怎麽辦?


    若迴光返照樓,真的陷入了沸水,若趙樽真的……死了,她又當如何?


    神思一陣陣恍惚著,看著麵前黑漆漆的洞口,她像是站在了野獸的麵前,而野獸張著血盆大口,尖銳的獠牙對準了她的脖子。


    她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你冷?”


    夏初七側過眸去,對上了東方青玄極是深邃的眸子。他臉上沒有慣常的笑意,但一如既往的好看,氣度不凡,可惜,她卻無心欣賞。


    “不冷。我覺得暖和。”


    “暖和?”暖和怎會發抖?


    “這是一個最暖和的地方。”她補充。


    “是很暖和。”東方青玄微微一笑。


    夏初七沒有看他,似乎也沒有聽他,如同在自言自語一般,低聲喃喃道,“世上,永不會有一個地方,像這裏那般暖和。”


    東方青玄抿緊了唇,不再言語。


    沒有人知道她在那三天,經曆了一些什麽,也無人知道,在那與世隔絕的三天裏,她與趙十九之間的種種。這是她隻有與他才能分享的秘密。旁人,永遠無法得知。


    時間過得極慢。


    像是經過了一個長長的世紀,一道驚喜的長聲,終是從洞口的地底傳了上來。


    “鑿開洞口了——”


    那一道帶著迴響的聲音,幾乎是天籟。


    “陳大哥。”


    夏初七伸出頭去,喊了陳景。


    陳景沒有迴答她,但他知道她的意思,很快就沿著鐵鏈上來了。


    他沒有說話,卻向她伸出了手。


    夏初七感激的一瞥,走過去拽住他的肩膀,陳景微微抿唇,一隻手攬住了她,另一隻手攥著鐵鏈,往石洞底下滑去。


    說是鑿開了,其實隻鑿開了一個僅供一人出入的洞。


    洞口一開,裏麵全是濕熱的濃重煙霧,鋪天蓋地地掠過來。


    鑽入那洞口去,就著火把,夏初七怔愣住了。


    哪裏還有那一個滿是黃金,奢華無匹的迴光返照樓?


    她的麵前,除了一個一米見方的黑漆漆甬道,外麵已經被厚厚的硬土封堵。


    八室陷落,已不是以前的環境。


    看著完全被封閉的空間,夏初七瞪大一雙眼,拔高了聲音。


    “趙十九——”


    沒有人迴答她。


    她脊背汗濕,緊緊攥住的手心,亦是濕滑一片。


    沸水,滾湯得像溶漿一般的沸水,熱得灼人的感覺,似是又迴到了身上。


    “趙十九!”


    “趙十九!”


    ------題外話------


    新一卷開始,新的旅程開始。


    ——簽到沒有?——


    【鳴謝】以下各位:


    親愛的【茉枳】升級為三鼎甲——狀元郎(第30名新科狀元,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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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出現了好多詭異的會員名,看不清誰是誰。其中一個最兇殘,叫——二錦的大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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