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這樣的病症意味著什麽,元祐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先前他瞞著趙樽也是為了不讓他分手。如今說出來,他也做好了挨一頓胖揍的準備。可他身子都繃緊了,趙樽仍是淡淡地看著那兩封信,看完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不動聲色了良久,視線才倏地轉到他的臉上,冷沉了聲音。


    “叫他迴來!”


    “誰?”冷不丁被吼,元祐嚇得差點兒沒從椅子上“蹦”起來。


    “斥侯。”


    “行,你等著。”


    看到他漆黑的麵色和涼入骨髓的眼神兒,元祐太了解了,這個時候半分都不敢逆著他,轉頭就奔出了主帥營帳。不一會兒,那個先前才被趙樽叫走的斥侯兵又迴來了,緊張地立在趙樽麵前。


    “殿下還有何事吩咐?”


    “你把那個火頭兵的事,再與本王說說。”趙樽麵色冷硬,視線在燭火下搖曳著一種詭秘的光芒。隻瞅一眼,在燈火“劈啪”的跳動聲中,斥侯兵心裏便生出了恐懼。


    他不知道晉王殿下到底要聽什麽樣的,也不敢再多問一句。可實際上他了解的情況也並不多,仔細想了想之前稟報的有沒有漏掉的,就能挑著“稀奇”的事說了。


    “屬下想起來了,聽說那個火頭兵在抓到那北狄人的時候,讓他們都脫光了衣服,是自己捆了自己,走道去的益都……”說到這裏,那斥候兵自己也有些忍不住想笑,嗬了一聲,才接了下去。


    “聽說那情況甚是怪異,一群赤條條的漢子反捆著手走在官道上,惹得那些為了避戰的老百姓都紛紛出門來看,可那些北狄人還真就那樣走入了青州府衙。”


    “那人長什麽樣?”


    “屬下不知。”


    看著懵懂不解的斥候兵,趙樽眉頭又是一皺,幾乎下意識地就想起了一個人來。聽了那個“火頭兵”罵夏衍的話,還有他做的那些事兒。他實在想不出來除了阿七,還會有誰會這麽幹。


    冷厲的麵色稍稍緩和了一點,可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隻沉默了一下,一雙幽暗的眸光裏又浮上了一層寒意,拳頭緊捏了一下,才壓著火氣,淡淡地問,“如今他人在哪?”


    被他目光一剜,斥候兵肩膀顫了一下。


    “迴殿下,那個小旗一共十個人,當場死掉了一個,逃跑了三個,還剩下六人,他們把北狄俘虜交給了青州知府就離開了。接下來的事屬下還不知情,應該是去追輜重營的大軍了。”


    趙樽沉思了片刻,擺了擺手,讓他下去了。元祐坐在他邊上,挑著眉頭,看著他深沉如墨的臉,有些摸不著頭腦,卻也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要不然天祿也不會變得這樣神神叨叨。


    “天祿,難不成……你是想要重用那火頭兵?”


    冷冷掃了他一眼,趙樽斜斜倚迴了椅子上,揉著額頭考慮了良久,才低低歎了一口氣,頗為無奈的說:“我懷疑,她是阿七。”


    “啊?!”元祐張大了嘴巴,都忘記了合攏。看了趙樽好一會兒,他迴過神兒來,仔細一琢磨,又驚又喜地笑了開來。驚的是阿七竟然那麽大的膽子,敢幹出這等瞞天過海的事來,喜的是她沒有得“痘瘡”,那就是生命無憂了。


    “我這表妹,也真能啊。天祿你沒有發現嗎?她與旁的女子真是不一樣。她似乎什麽人都不放在眼裏,皇權地位這些東西對於她來說就是個屁,她做事的目的,就一個,得看她姑奶奶高興不高興……”


    說著說著,他瞄了一眼趙樽黑沉沉的臉,又低笑了一聲,“要不是你先看中了他,我非得把她弄到手不說。奶奶的,為了這樣的姑娘,就算讓我放棄一片森林也是值得的……”


    “滾蛋!”趙樽瞪他一眼,“你放棄了一片森林,可你的森林邊上還栽有一片樹林。”


    “哈哈,你太了解我了。小爺我還真就不是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整片森林的男人,那是傻蛋幹的事兒。”元祐哼哼唧唧的笑著,看著趙樽似有所思的表情,又疑惑的歎。


    “嘖嘖,你說我這表妹啊,怎就這麽能折騰呢?哎!”


    趙樽沒有迴答,似是突然琢磨明白了什麽,低低喊了一聲。


    “陳景!”


    陳景總是跟在他的身邊,不管是在戰場上還是在王府,隻要喊上一聲,保證數不到“五”,他就會出現。果然,他話音剛落,外頭就響起一陣腳步聲,營帳的簾子撩開了,陳景黑色的錦靴踏入帳中,身上的鎧甲和鐵丁發出清脆的響聲來,一拱手抱拳,便是單膝一磕。


    “殿下!”


    拿起桌上的茶盞,趙樽喝了一口,又淡淡地擱在桌上,那陰鬱冷悶的表情,像是生氣又像是無奈。可卸去了身上的冷冽,在他向陳景說到那個女人的名字時,原本銳利的眸子裏,生生牽出一抹柔和來。


    “找到她,你親自送她迴京師。”


    陳景抬頭看了一眼尊貴冷傲的十九爺,正準備答應,卻分明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一種叫著“想念”的情緒。頓了一下,他躊躇著說:“殿下,郡主她不會聽屬下的話……不如就讓屬下把她帶過來吧。”


    “不行!”


    趙樽俊臉一沉,言辭間幾乎沒有可以商量的餘地。


    “此去開平,與北狄的戰爭剛剛打響,留一個女人在軍中像什麽話?再且,越往北,越是兇險,怎好讓她涉險?”


    “是。”


    再一次拱手,陳景看著他緩緩別開的臉,終究是什麽也沒有在說,徑直退了下去。心裏卻是又歎息又奇怪。多少年了,人人都說晉王殿下冷漠無情,包括陳景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可從來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會為了一個女人考慮這許多了?


    不僅陳景搞不懂,元祐也有很多事不懂。


    坐在椅子上,他瞄著趙樽,修長的指節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敲在扶手上。


    “天祿,你也真是的。她人好不容易來了,你又幹嘛巴巴把她帶迴去?我那神機營裏正需要她呢。對了,上次按她說的辦法改良的一批新式火銃,這次咱們打永寧的時候,威力你都見到了吧?她這樣的人才,哪一點也不比男人差,你就不能為了咱晏軍的長遠發展考慮一下,不要因為她是女人,就浪費棟梁之才?”


    趙樽黑眸沉沉地看著他,看了許久。那眸子裏的神色涼得給了元祐一種他想要掐死自個兒的錯覺。當然,他不會真的掐死他,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


    “在我眼中,她隻是我的女人。”


    元祐眉梢微微一挑,與他冷冷的目光對視著,無法理解他的邏輯。在他看來,能用的人才就可以用,這根本就不無關乎夏初七是不是女人的問題,也不能明白這兩者之間有什麽衝突。


    當然,這個時候的他,還不知道當一個男人真正想要保護一個女人的時候,其他的一切都是虛的,他隻會在意她安不安好,尤其是戰場這種福禍難料的地方,男人是不願意自己的女人一同承擔風險的。可是世事難料,等有一天他終於悟了的時候,那漫長的追妻路,卻讓他看不到盡頭,惱恨得不僅想要砍森林除樹林,連抹脖子的心思都有了。


    話說迴來,元祐見他一臉“執迷不悟”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沒好把心裏那些想法說出來,隻是攤了攤手,表示了鄙視。


    “反正我是不懂你了。天祿,你沒有發現嗎?自從在清崗縣遇到了我表妹,你這腦子就不好使了,一日不如一日。嘖嘖,有時候我就在想,這到底還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天祿了?”


    趙樽看著他,冷哼一聲,“你想知道為什麽?”


    元祐眉梢一挑,笑彎了眼,身子前傾了過去,“為什麽?說來聽聽,小爺我真是好奇死了?”


    趙樽唇角微微一掀,遲疑一下,才剜過去。


    “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若答對了,便能知道真正的答案。”


    “什麽問題?”


    “一加一,什麽時候才可能等於三?”


    元祐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還以為是什麽高深的問題呢,沒有想到他向來嚴肅古板的十九叔居然問了這麽一個幼稚的問題。想了想,他若有所悟地生出了一些猥瑣的心思,舉起修長的兩隻手來,兩個大拇指對著繞了繞,皮笑肉不肉地說,“我懂了,哈哈。床上唄,隻有在床上,一加一才可能等於三。怪不得啊……原本是這樣?果然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他猶其高談闊論著,趙樽卻冷冷睨著他,抬手伸向領口的盤扣,麵不改色,聲音平淡如水。


    “錯了。隻有遇到你這種笨蛋的時候,一加一才會想出三來。”


    故意整治他呢?元祐漂亮的丹鳳眼停住了,死死盯在趙樽的臉上,思考了一下才摸了摸下巴,一雙波光瀲灩的眸子裏,全是糾結的光芒。


    “天祿,你跟我表妹學壞了。”


    “本王一直很壞。”


    “呃……”元祐抿了抿嘴巴,看著他無波無瀾,很難和“很壞”聯係起來的臉孔,彎了彎唇角,“好吧,你很壞。”


    ……


    ……


    薊州城。


    硝煙散盡了,可原有的繁華還是沒有恢複。一個受過戰火洗禮的地方,再怎麽安定,也不複以前的車水馬龍和商鋪林立的盛世畫卷了。這裏被北狄人統治了近兩多月,老百姓休養生息還得一些日子才能緩過勁兒來。


    連續好些天的趕路,丁字旗剩下來的六個人走在清清冷冷的大街上,都有些垂頭喪氣。他們的馬匹在仰天山的時候,被北狄人給射死了,一路過來追著大部隊的腳步,雖然盡了全力,可兩條腿的哪裏有四條腿的走得快?


    如今費盡了力氣,好不容易到了薊州地界,一打聽才知道永平失地收複了,輜重營兩日前已經開拔,前往開平了。而趙樽的隊伍也會前往開平與陳大牛合師,準備渡灤河攻打大寧。


    六個人又饑又渴又累,幾天下來,都不像來打戰的軍人了,風塵仆仆的樣子,比那些南來逃難的流民強不了多少。


    “老孟,咱們難不成真的要走到開平去?”黑皮抬袖抹了一把額角的汗水,咧著一口的黑牙,有氣無力地問。


    老孟看了他一眼,“不走到開平去,老子背你去?”


    黑皮呲了呲牙,歎著氣拿手扇風,“這馬臉死了,小布他們三個又跑了,我看咱幾個估計也被營裏給除名了。老孟,你說咱迴去不會被指揮使當成逃兵處理吧?”


    “你當都像你一樣傻?”


    “好好好,我傻我傻。”黑皮嗤了一聲,“可我覺著吧,隻有傻子才會去追大部隊。你說咱慢點走,誰又知道?”


    “這還不慢?怎樣才叫慢?”


    “你看這天兒都黑了,不如今兒晚上,咱先找個客棧歇歇腳?”


    “歇個卵!”老孟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再歇一晚,黃花菜都涼了。我估摸著啊,咱再趕兩三天的路程就能追上大部隊了。輜重營走不快。”


    聽著幾個人的爭論聲,夏初七低著頭,看著路,沉默了一會兒,突地轉過臉來打斷了他們的話,“老孟,我也覺得應該歇一晚。兄弟們都累了,找個客棧,好好睡一覺,洗個澡,明兒再搞幾匹馬,咱們騎馬上開平。”


    這男人之間交往與女人不同,越是狠的人,越是能得到別人的尊重。自從仰天山那一“戰”開始,這丁字旗的幾個人對夏初七就另眼相看了,個個都佩服她是條“漢子”,如此一來,她在丁字旗裏的地位也就非同凡響,就連老孟也敬重她。


    可聽到她說要弄馬,老孟卻是倒抽了一口氣。


    “小齊,咱身上可沒多少銀子,怎麽搞得到馬?”


    要說在非戰時還好一點,如今是在戰時,又是在戰區,馬匹這樣的東西,好多都被官府征用去了,是稀罕物件兒,薊州雖然是一個大鎮,可一次性要搞到六匹馬,就算有銀子也極是不易。更何況他們根本沒多少銀子。


    活動了一下酸澀的胳膊肘兒,夏初七歎了一口氣。


    “放心,我自有辦法。”


    “咱可不能去搶啊?”


    看著老孟一臉緊張的樣子,夏初七咧了咧嘴。


    “不搶。我去騙——”


    說罷她也不管他們大眼瞪小眼的樣子,徑直走在了前麵,挑了城郊一間價格便宜的簡陋客棧住了下來。幾個人身上帶的銀子都不多,住不起好的客棧,也不敢要多了房間。


    原本按老孟的意思,此去開平還遠得很,能節約就節約,六個人要一個房間擠一擠就行了。可夏初七打死都不與他們住在一起,非得自己花錢單獨要了一間。看她實在堅持,老孟也沒有辦法,他們五個擠在了樓下的通間,愣是把樓上的一個單間給了她。


    匆匆吃過晚飯迴了屋子,夏初七關上房門,長鬆了一口氣。


    丫丫呸啊!一個多月不洗澡,是什麽感覺?


    她抬起手臂嗅了嗅,感覺自個兒身上都有“餿”味兒了。連她自己都嫌棄自己,要是這個樣子見到趙樽,那還不得熏死了他?這一個多月來,別人都在大澡堂裏擠著洗,可她是一個女的,哪裏敢去?最多隻能趁著夜深人靜打一桶水擦擦身子就了不起了。


    吩咐小二抬了一桶熱水上來,她閂好了門窗,脫光了往裏一泡,整個人就像通了電一般,爽得長長吐了一口濁氣。


    滿足了!


    目光半眯著,她看著那盞燭火,計算著日子,這已經一個多月都沒有見到趙樽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怎麽樣了,他知道她得了“痘瘡”的消息了嗎?會不會為她傷心了?會不會想起她呢?


    想到他的麵孔,想到這一個多月的分離,她心髒無端端“怦怦”亂跳了起來,恨不得插上一雙翅膀,飛過去與他匯合。這些日子讓他白白擔心,那也是一件熬人心肺的事兒,但願見了麵,他不會想要宰了她。


    趙十九啊趙十九……


    默念著他的名字,默默地想著他的眼神,她與旁的閨中女兒念著情郎時並無兩樣,一雙含笑的眼波倒映在水波中,蕩來蕩去,慵懶舒適地撥著水,撫著自己正在發育的身子,想要迫不及等的長大,長成一個真正的女人,那個時候再站在趙樽的身邊,他就不會再“嫌棄”她的“小”了吧?


    小麽?有沒有長大一點?她咬著唇偷偷捏了捏,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趙樽溫熱幹燥的大手覆在上麵時的感覺,想到那讓她臉紅心跳的暖昧畫麵,臊了臊,又狠狠閉上了眼睛,臉上全是小女兒的嬌態。


    “吱!”一聲。


    “嘭——”的巨響。


    不過刹那間,原本閂好的房門突然被重力踢中了。她眉心一淩,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見木門被人從外麵劈了開來,一聲重重的悶響之後,門板倒在了地上,站在門口的是十來個黑衣蒙麵的男人。


    就像那日在仰天山見到的北狄人一樣,他們整個麵部隻露出一雙眼睛,看不清是什麽麵孔,卻毫不客氣地踩著門板走了進來。


    “小娘們兒,這迴看你往哪裏跑。”


    北狄人來報複?


    電光火石之間,夏初七的腦子裏想了許多。這個客棧在城郊,十來個黑衣人公然闖入,聲勢浩大卻沒有受到老板和夥計的阻擋,丁字旗的幾個“戰友”也沒有隨了聲音跑上來,那麽隻有一種解釋,他們肯定被人放倒了,而客棧老板不敢阻擋。


    可再一想,這個人的發音卻是純正的漢話,與那天聽見的北狄人口音完全不同,北狄人有時間來殺她,還不如去大牢裏救他們的“棍嘰”。那麽他們是誰的人?


    看著一步一步逼近的男人,夏初七赤條條沉在水裏,心髒狂跳著,卻沒有尖叫,也沒有慌張,隻是更深地縮在水裏,露出一個頭來,衝他們怪異的一笑。


    “站住!”


    幾個黑衣人條件反射一頓。


    她笑了,聲音特別婉轉,“幾位大哥,不知你們劫財還是劫色?”


    大概誰也沒有料到在這個時候,她還能這樣鎮定的問出這個問題來。黑衣人麵麵相覷了一眼,終是有人忍不住好奇,低低問了一句。


    “劫財如何?劫色又如何?”


    夏初七一張被熱水熏過的臉蛋兒上,紅潤潤泛著羞澀的光芒,眼睫毛抖了幾下,她語氣更是說不出來的嬌軟靈動,“劫財麽,妹妹我沒有,孤身一人在外,哪裏有多餘的銀子?若是劫色嘛,哥哥們都長得這麽英武不凡,妹妹我心裏雖喜歡,可總不能這麽多人一起吧?你們不如先商量一下,誰先來?”


    黑衣人一個個僵住了。


    普天之下,大概都找不出她這樣的女子來了。


    吃驚地停頓了那麽一下,那些人對視了一眼,卻是不像剛才進來時那麽氣勢洶洶了。說到底是男人,男人這種生物都習慣用下麵的腦袋來思考問題,而男人的克星就是女人,被夏初七幾句話一忽悠,他們卻是笑了。


    “小娘子很會說話,可若是哥哥說不劫財,也不劫色,隻要要命呢?”


    “要命啊?”夏初七肩膀一縮,像是受了驚嚇一般,往四周看了看,軟下了聲音,“各位大哥,你看我這人在桶裏麵,衣服都沒有穿整齊,怎麽都是跑不的了,不如你們先容我套上一件衣服,死得體麵一點,也能夠顯得你們更加俠肝義膽,不欺負弱女子,好不好?”


    “小娘子……”


    “老大,少他娘的跟她廢話!”見那人與她說過不停,另外一個身材矮小的黑衣人不太耐煩了,他扯了那人一把,低低說了一句,“咱們還是趕緊宰了她,迴去交差吧。這個女人狡猾得緊,咱不要著了她的道兒。”


    他聲音不高,可夏初七卻全聽入了耳朵裏。


    這句話透露的信息不少。看來是有人要她的命,而且那個要她命的人,不僅知道她是個女的,還知道她的身份。到底是誰要殺她呢?還不遠千裏地追過來。趙綿澤?夏問秋?夏廷德?東方青玄?阿木爾?腦子裏一個個名字略過去,眼看打頭的兩名黑衣人就要撲過來,她目光眯了眯,突然眼睛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們的背後,尖聲喊叫。


    “大都督你來了,快救我——”


    一聽這話,走到麵前的兩個黑衣人幾乎下意識迴頭,夏初七卻趁著這一瞬,飛快地沸起桶裏的熱水,“哧”一聲燒滅了不遠處案幾上的燭火。黑暗裏,她速度極快地扯過衣服套在了身上,冷笑了一聲。


    “能殺老子的人,還沒出生呢,就憑你們?”


    屋子裏燈光一滅,幾個黑衣人大驚失色,“嘩啦”抽刀,跟著就有人點亮了火鐮子,可這個時候的夏初七,隻然裹好了身子,赤著腳站在那裏,唇角掠著一抹笑意。


    “是單挑還是群毆,你們選。”


    “兄弟們,就說這娘們兒狡猾,速度上——”那矮小的黑衣人眯了一下眼睛,不再墨跡,吼了一聲,就往她的方向撲了過去。夏初七冷笑一聲,手心一揚,藥粉霧一般灑了過去。


    “傻叉,誰打架還玩肉搏戰?!”


    她出手的速度極快,衝在前麵的兩個黑衣人壓根兒就沒有想到她會突然灑藥粉,露在外麵的眼睛剛好中標,隻覺得刺痛無比,頓時就丟了手裏的鋼刀,捂著眼睛蹲身呻吟了起來。


    另外幾個黑衣人見狀,愣了一下,飛快地扯過蒙巾想要遮眼,可人遮了眼,又如何打?


    “上!”


    領頭的黑衣人守在門邊兒,見狀不好,又衝另外幾個人大喊。很顯然,他們不達到目的,是不會罷休的。夏初七心知一個人對付這些人不容易,心裏緊張不已,可麵上卻裝得滿不在乎。


    “來來來,嚐嚐老子的‘火霹靂’,今兒就讓你們通通變成炸毛豬,一會兒請全客棧的人吃烤豬肉。”


    她手裏其實根本就沒有“火霹靂”,但是料想這些人即然知道她,就一定知道她當初在丹尾街的“事跡”,唬一唬他們也是好的。果然,那些人聞言紛紛頓住了。她莞爾一笑,正準備趁機奪門而逃,門口那個黑衣人突然噴出一口鮮血,濺了足有三尺遠。接著他高大的身子往前一撲,“嘭”地倒在了地上。


    她微微一愣,看向門邊。


    然後華麗麗的呆住了。


    大紅色的飛魚服像火光一樣,以他張揚又不失清媚的姿態,從門邊慢慢地飄了進來。那淺淺含笑的人不是東方青玄又是誰?他的背後,還跟著幾名錦袍在身的錦衣衛,個個英挺帥氣。


    “聽到你求救,本座便從京師趕來了。”


    他似笑非笑,夏初七卻覺得見了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那些刺殺的黑衣人果然不是普通人,一見到東方青玄現身,目光裏便露出一抹絕望的恐懼來。幾乎刹那就想要奪路而逃。但東方青玄就笑吟吟的堵在門口,他們又能逃到哪裏去?麵麵相覷著交換了一下眼神兒,他們一聲不吭地與錦衣衛對峙著。


    抬手輕輕理了理袍袖,東方青玄沒有拔刀,隻音色柔和,語氣帶笑地說了兩個字。


    “殺了。”


    “是,大都督。”幾名錦衣衛迅速出手,動作極為快捷。可黑衣人自然也不願意死,放手搏命也是人之常情。


    一時間,刀光劍影,廝殺呐喊,充斥在這間小小的屋子裏。黑衣人個個武功不俗,不像一般的強盜土匪,可東方青玄身邊的錦衣衛不僅長得帥,也都是武藝高強的能人,很快,黑衣人顯然不敵,在一陣刀劍相鬥的“錚錚”聲裏,有兩三個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慢著——”


    夏初七急了,大喊一聲,迅速奔過去,看著東方青玄。


    “大都督,你這是想滅口?”


    東方青玄唇角牽了一抹笑意,看著她慢慢走近,沒有正麵迴答她的話,卻是帶著疑似關心的情緒,淺笑靨靨地問她。


    “你沒事吧?”


    夏初七咬牙,“留下活口,我要知道他們是誰的人。”


    東方青玄又笑,“這世上沒有錦衣衛不知道的事,你可以問本座。”


    夏初七眼看黑衣人一個一個倒下,氣得直瞪他。


    “行,我問你,那你說。”


    東方青玄不急不徐,笑著坐在椅子上,“如果我說是我呢?”


    夏初七愣怔了一下,隨即想想,衝他翻了個大白眼兒。


    “除非你腦子被門夾了。”


    她從來與旁人不同的說辭,本就是一“絕”。這話也不例外,東方青玄微微一愣,唇邊才掠過一個複雜的笑意來,語氣卻是一如既往的含笑帶柔,“說得不錯,確實是夾過了。不然,本座為何會恰好出現?”


    是啊,原本應該在京師的東方青玄會出現在薊州,本來就讓夏初七意外。這些素不相識的黑衣人要殺她,也很意外。更意外的是,黑衣人要殺她,東方青玄卻救了她。至少這一點可以證明他不想她死。


    斂了斂眉頭,她冷笑了一聲。


    “大都督你早就盯上我了,卻故意拖到這時候才來,是何居心?”


    東方青玄仍然隻是笑,“七小姐多慮了,本座可沒那閑工夫盯著你。本座從京師過來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做北伐大軍的監軍。”


    監軍?就夏初七所知,監軍一般都是皇帝的寵臣,臨時指派出來代表朝廷協理軍務,同時也督察將帥,專掌功罪和賞罰的稽核,那權力大得很。


    如今這個節骨眼兒上,洪泰帝派出東方青玄是什麽意思?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心裏涼了一下。


    “朝廷要變天了是吧?”


    東方青玄微微一驚,抿著唇卻沒有迴答。夏初七也不等他迴答,又冷笑了一聲,指著地上死掉的黑衣人,用肯定的語句淡淡說,“他們是京師口音,是京師來的殺手。你告訴我,到底是誰要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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