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夏日,政事堂就會成為整個開封城最吵鬧的衙門。


    並非來自人,而是來自蟬。


    對於廣大勵誌進政事堂的讀書人來說,夏日裏的蟬就是個折磨人的小妖精。


    整日不休的鳴叫,令人心煩意亂,無法專心用功。


    通常,讀書人們都會選擇棒打知了,將這些小妖精趕出院門。


    不過同為讀書人的範質,就很喜歡蟬。


    於是乎,自首相範質入主政事堂以來,這政事堂就成了夏蟬的樂園。


    次相魏仁浦與大部分讀書人一樣,不喜蟬,但他在政事堂不敢說。


    這政事堂就是範首相的一言堂,他魏仁浦雖是次相,但實則就是根沒實權的筆杆子,哪敢亂說?


    魏仁浦不是沒找聖上暗暗抱怨過。


    可這事聖上壓根就不管。


    或者說,是不在乎。


    “我讓魏仁浦去政事堂,隻是實在沒地方安置他,至於他能不能鬥過範質,那是他自己的事。”


    這是郭榮與王樸談及政事堂時的原話。


    身為樞密使的王樸也是這個看法。


    政事堂是什麽地方?那是放置雜物的地方。


    誰會在乎屋子裏一個放雜物的角落積了多少灰?


    郭榮與王樸如此輕視政事堂,是因為政事堂手中的權力實在太過有限。


    當年唐朝初建時訂立六部,分為吏、戶、禮、兵、刑、工,同屬宰執之下。


    到如今,六部雖然尚存,但繼承宰執之權的政事堂卻隻擁有吏部與禮部。


    亂世最重要的軍權歸了樞密院,兵部?什麽是兵部?這玩意早萬年就沒了。


    第二重要的財權,也就是戶、工兩部歸了三司,三司的主官三司使是武官序列裏的。


    而刑部呢?早已成了擺設,刑部的大牢現在能餓死老鼠。


    哪怕政事堂碩果僅存的吏、禮兩部,其職權也是大為縮減。


    如今之吏部,僅能任免從七品以下的官員,中高層官員的任免全係於天子一人之手;


    至於可憐的禮部,亂世哪有皇帝在乎禮儀祭祀的?而且禮部主持科舉的權力都被剝奪了。


    哦,政事堂倒也還有一項權力,那便是替皇帝批閱尋常公文。


    但這也隻是一項不起眼的權力罷了,而且還是郭榮實在顧不過來才丟給範質的。


    總而言之,凡是與軍國大計相關的職權,一概與政事堂無關。


    郭榮任由範質在政事堂搞一言堂,一方麵是政事堂不夠重要,另一方麵是因為範質夠聽話,不給他搞事情。


    光這一點,就比前任文官魁首馮道強多了。


    郭榮願意稍微給範質點空間。


    當然了,範質除了搞一言堂,他還是個有抱負的人。


    這一點郭榮與王樸這對君臣都很清楚。


    範質無非是要搞那個什麽刑統。


    郭榮是樂見其成的。


    如今,郭榮要想快速一統天下,就必須要依仗武將勳貴。


    武將勳貴都是些饑腸轆轆的餓狼,郭榮得給出足夠的好處喂飽群狼,也就是利益與特權。


    但餓狼也不能太慣縱,得上條鏈子。


    以範質為首的文官集團以及那部新刑統便是這條鏈子。


    政事堂外蟬聲不絕,政事堂內範質筆耕不輟。


    桌上這部刑統的草稿,範質來來迴迴修改了三四十遍,每次翻看他都會改上一兩段話。


    這部刑統是範質為官二十幾年的心血,但他總覺得這部心血不夠盡善盡美。


    範質盯著刑統中的一段話看了半晌,想要動筆修改,卻又不知該從何下手。


    “也罷。”


    範質思忖再三,放下手中細毫,將草稿仔細疊好。


    淮南戰事已了,是時候讓這部刑統通行天下了,哪怕它或許並不完美。


    文官集團這四年來替郭榮的宏圖大業付出良多,如今夏季將盡,範質這位辛勤的老農將要迎來豐收的季節。


    ......


    清晨暖融融的陽光裏,知了剛剛開始鳴叫。


    穿著素雅薄裙的安清念,端坐在池中涼亭裏,手中捧著一卷書。


    背影妙曼,坐姿筆挺,烏黑長發襯著潔白肌膚,凸顯出一股知性素雅的文藝氣息。


    貼身侍女墨玉端著早餐步入涼亭,安清念恍然不覺,依舊低頭看書。


    墨玉將簡單卻不簡樸的早餐擺到石桌上:“娘子,有心事?”


    主仆兩從小一起長大,心意相通。


    安清念餘光瞥了眼自己纖細的腰肢,眼中憂愁一閃而過。


    “郎君呢?”安清念放下書卷,若無其事地問道。


    我的小娘子啊,在奴婢麵前有什麽可裝的,不累嗎,小娘子你難道就沒看到這餐盤上隻有一人份的早餐麽......這話墨玉隻敢在心中腹誹,她一邊替安清念布置碗筷,一邊迴道:“一直在鈴兒的房間裏。”


    鈴兒區區一介妾室,作為主母貼身侍女的墨玉自然敢直唿其名。


    至於安清念口中的郎君,自然便是這個月返迴開封的李延慶了。


    李延慶是六月初返迴的開封,歸京這七天裏,李延慶大半夜晚都是在鈴兒的小院裏過夜。


    鈴兒懷孕了,挺著老大一個孕肚,還沒生,但分娩就在此月。


    安清念拿起調羹喝了口米粥,淡淡道:“郎君是個重情義的人。”


    “小娘子,郎君很看重碼頭,小娘子何不主動邀請郎君去視察碼頭?”這主意墨玉想了很久。


    安清念眼睛一亮:“好主意。”


    夜晚,李延慶與安清念共蓋一床薄衾。


    “我不在家這半年,你與阿娘相處得如何?”


    安清念在信中隻字不提婆媳關係,李延慶心中有些忐忑,他與繼母確實有矛盾,但這矛盾現在不宜激化。


    “妾身與阿娘常日裏見不上幾麵,因而也沒說過幾句話。”


    安清念句句屬實,她與翟氏不對付,但也不會主動去尋釁,她知道自己的郎君正謀劃大計,不能分心。


    翟氏常日裏也是個悶葫蘆,大多數時間都在佛堂中禱告,自然也不會來安清念這尋不快。


    暫且放她一馬,將來有的是時間對付她......安清念在心中默默補充道。


    “這就好。”李延慶翻了個身,摟住嬌妻:“我這幾日一直待在鈴兒院子裏,她快分娩了,心中慌張,她隻信我,你也知道她的出身,我最近得多陪陪她。”


    在培養夫妻感情上,李延慶才剛出新手村,萬事萬物都得摸索著來,但坦誠相待總不至於出錯。


    安清念將頭埋進丈夫寬闊的胸襟:“郎君,妾身也想要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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