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陰涼下來,正午的陽光已不再熾烈。操作室內花東方已經不如以往貼近空調緊吹,而時不時停一下空調。樓下又傳來吵鬧聲,人們不用下樓也能猜定是師傅童滿和師母李蘭芝在爭吵。師母三番五次來吵鬧,弄得大家也習以為常,懶得打理他們。

    "李蘭芝也是的,明明知道童滿不會給生活費,硬要跑來吵鬧。"

    "到猴子那裏把法院的判決給他看,到時在工資裏扣不就行呢。"肖章揚著手一副輕鬆的模樣。

    "李蘭芝倒向我要,我拿什麽去扣去,反正我不管這事,要找就找猴子去。"樓下爭吵正歡,肖章打開門一瞧見樓下二人正扯到一塊,忙向花東方喊道,"幹上了!"然後跑下樓去。花東方無奈之下隻好向李蘭芝所在的分廠打電話求援,要他們喊人來勸李蘭芝迴去。

    肖章上得樓來衝花東方嚷道,"他們倆個真過癮,離婚又複婚,複婚又離婚像小孩子過家家似的,真搞不懂他們是怎麽想的。"

    熊歡仁隨後推門進來,"童哥說他好後悔呀!"

    "我看工段裏就餘杭倆口子過得比較好,你看皮利、童滿,那田大寶更不消說了!"

    "其實童滿和李蘭芝走到一起還真不容易,開始他倆談戀愛時正趕上政治運動,當時廠裏規定青工不準談戀愛,為此他倆在大會上天天挨批鬥。"

    過去的一幕幕在老一輩的人們眼前浮動。以追求小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罪名,師傅童滿和師母李蘭芝胸前掛著黑牌低著頭站在大會主席台前。陽光毒毒地直射大地,沒有一絲風樹葉耷拉著,似乎不解地聆聽著什麽?地麵幹燥而泛白,隻要動一動就會起一陣煙。大顆大顆的汗粒自他倆的麵頰滾落,單薄的襯衣濕漉漉地貼在身上,而落地的汗滴似乎要撲起一陣煙,旋即蒸發得無影無蹤,隻留下斑斑印痕區別於灰白的地麵。李蘭芝實在忍受不了此種煎熬,幾欲暈倒。然而當看到童滿一個無聲關切的眼神時,她似乎得到了某種感應精神為之一振,以其柔弱之軀堅挺起來麵對人間非難。

    花東方滿腹牢騷訴說自己的處境,原來他親戚家出了事。一天正在家裏休閑的花東方接到親戚電話,說家裏出了事,老太太不知何故打開煤氣自殺了。自殺對花東方來說太兀然,但轉念一想也不無道理。想想他家兄弟三人為了老人的贍養問題推三阻四,老人自是難以立足,再加上所在單位效益不好,一百五十塊的生活費難以應付物價不斷上漲的生活開銷。

    "這樣一來他家裏向我借了幾百塊錢,我都沒向堂客吱聲,偷偷地給的。"花東方無奈地歎道。"唉,你沒聽說現在燒個人都要一千五百塊,以前哪聽說過!"肖章感慨萬千。

    "單位會報銷安葬費的,怕個什麽?"

    "我丈老巴子沒單位,將來還不自個掏腰包。"

    "皮利這幾天怎麽看不見人影?"

    "別提了,他為了孩子跟別人扯皮。"

    星期天一群孩童頑皮惹惱了外地來的湯力,他氣急敗壞地追趕,而孩童們一窩蜂往樓上跑。追至樓上見人不知去向,倏然看見兩個小孩在樓梯轉角處逗玩狗子,就走上前去質問那群孩童跑到哪裏去了?抱著狗子的偉兒不屑一顧,斜睨了一眼湯力沒理會。湯力見如此又怒問,而偉兒則沒好氣地頂了一句。湯力一時惱羞異常揮拳猛力毆打偉兒,至此惹下一場災禍。偉兒乃皮利的兒子,聽了兒子的哭訴大怒,立時找到湯力就要死人。湯力見是不久前大鬧分房會場的皮利頓時怯了幾分,隻好自認倒黴答應賠償。外地來公司的人數頗多自然結成一幫,再則人比較齊心相互照應,因此在公司裏平添了幾分霸道向來有肆無恐。這一下碰上了硬釘子,無奈終就是強龍壓不住地頭蛇。

    "本來老子想大搞一場擂他幾千塊錢的,但是他們分廠的領導出麵調解,老子想了又想真的事情鬧大了,那個癟三又有幾個油水可榨呢?"牛皮利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皮利一向得理不饒人豈能白吃虧,這迴自己占住了上風,哪能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花東方的老娘一命嗚唿,下午四點多鍾的光景他才得到音訊。皮利極力催促他快迴家料理,而花東方嘴裏卻咕噥著,"嗯,我澡都沒洗!"

    皮利一聽急了眼,"都什麽時候啦還洗麽澡,快換衣服走!"為花東方忙活了一天的牛皮利僅僅隻得到幾根煙,為此心中頗是氣惱。"這東方真是過癮,跟他忙乎了一天煙沒抽幾根,自己倒買煙撒別人抽!"

    張豐芳忙見風使舵說道,"老花也是的,讓我上去跟他說。"說完挪動碩大的屁股爬上樓。約摸一刻鍾的功夫挪下來,樂顛顛的一路小跑至皮利麵前拿出了一包阿詩瑪煙。皮利撕開叼一根嘴裏隨即一陣煙霧吐出,"就一包煙?"煙霧中一雙眯縫的眼睛突兀,充滿無限疑惑。張豐芳用手扇了扇煙霧木訥地點了點頭。

    市區的人們住房緊張,連辦喪事的地方也顯得狹小。一張小桌子幾個花圈就拚湊成一個小靈堂,而一切儀式也從簡,這也算是城市的一種進化。這邊鞭炮轟鳴哀聲慟天,那邊小販吆喝生意照做,一副毫不相關的模樣。

    火葬場坐落在市郊一隅,四周綠野一片唯見一條顯得狹長的水泥路延伸至火葬中心。死人是火葬場最熱鬧風光的日子。花東方一行人來到此處,在車上我看到幾個女人都在商量如何做秀一番,讓人不禁翻味惡心,感歎人世間不過如此而矣!

    死者從冰棺中拖出,幾個女人一擁而上逼向花東方,他倒退了幾步然後試圖努力遮攔,一副生死離別時極力挽留的架勢。肖章、師傅、牛皮利、周一俠等抬重的八大金剛奮力撞開密封的人群抬著死屍強行直至焚屍膛口,接著就是亂成一鍋粥似的哀嚎的女人和看熱鬧的人群混雜……

    閑暇時分工段的人坐在一起打麻將,張豐芳打了幾圈之後牛皮利上,幾個迴合下來餘杭獨贏了十幾塊錢。眼見皮利那邊吃緊,張豐芳趕忙把向蘇小公借的錢還了帳。師傅一見如此忙甩麻將揚言不打了,最終導致大家隻好散夥。餘杭忙起身作揖道,"多謝大家,贏了十幾塊錢,多謝多謝!"肖章大著嗓門嚷道,"買東西吃啦!"大家一聽來了興致忙蜂擁跟著餘杭而去。兩串香蕉瞬間被大夥瓜分吃個精光,惟有地上殘留著串串蕉皮。人們咀嚼著餘興未了,一副等待更大吃喝的樣子。久久等待中周一俠幾欲抬腳先走,但經不住主人苦苦挽留隻好耐心等待。

    好不容易宴席開始,大家埋頭苦幹放開肚皮大吃大喝。人們沉靜在這香辣的美味佳肴之中,早忘了剛才的傷心事,也許淚未幹笑先聞也未可知。此時我們才真正明白了中華文明的博大精深,漢語的幽默――白喜,死了人也算一大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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