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兩人說話隻是平常聲調,但附近的人將他們兩人的對話聽了個全。


    李銘一名保鏢怒不可遏:“你們為什麽不早說出來?至少這樣大家可以早作防備。”


    “怎麽防備?”簡要反問,“把他們兩人鎖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直到血篩陣被破了。還是像現在這樣,對自己身邊每個人都疑神疑鬼,一有異動就拔槍相向?早說出來——等不到威廉約克死,我們自己就先亂了!”


    “至少我們可以避免微生殺了老爺子,伏苓……殺微生少爺。”無名部門的一名成員忍不住道,“伏苓一直都在暗戀微生少爺,結果卻親手刺殺他。這叫她怎麽受得了!”


    “威廉約克出現以前,你們對我所說的話信多少”簡墨淡淡的語氣裏是毫不留情的奚落,“百分之十?百分之一有沒有?”


    眾人語塞。


    “一份沒有準確性可言的情報推測出來的信息。說了你們要懷疑,沒說你們也不高興。終歸是得罪人,我們又何必多此一舉?”簡墨素來是站簡要的隊,“何況本來就是敵人故意為之。要的就是李家人自相殘殺。即便說出來,不過是換了個人動手。你是希望殺死李老爺子是李願呢,還是穆英呢?”


    “說得這麽冷血,難道你就不能為了老爺子和李副局的安危暫時放下你的個人榮辱嗎?你還是不是李家人?!!”無名部門的這位成員憤怒道。


    簡墨看了他一眼:“不是。”


    簡墨姓簡,不姓李。到這裏的第一天,所有人都聽見了。


    這時董禹的聯絡器又響了,這次他聽過之後,麵色稍稍緩和了一點了一點,向大家宣布:“血篩陣已經被破解了。”


    此話一出,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李銘在簡墨說出你是不是忘記我姓什麽這句話時,本來也有些憤怒和不滿的心情忽然冷靜了下來。


    從他發現簡墨是大哥的孩子之後,他就一直抱著極大的熱情希望他能夠迴歸李家,認祖歸宗。他相信大哥九泉之下有靈,也會這樣認為。


    但是事情並不盡人意,不但簡墨表現出對李家的抗拒和不信任,連他自己也覺得一團混亂的李家並不適合簡墨安心生活。所以盡管他不願意迴來,李銘也依舊不改熱情,盡可能給予他最大的照顧。


    可惜這孩子李家太久,為人又十分獨立。李銘雖然有心關照,但實際上幫上忙的也實在不多。簡墨離開b市後更是跑得不見蹤跡,如果不是年節固定受到以他的名義送來的衣物,他幾乎都要擔心這個侄子是不是還安全活在這個亂世中了。


    這次b市動亂,李銘在尋找救援尋到紙人部落頭上的時,發現簡墨竟然是其幕後的老板,那一刻他的內心是驚喜無比。一向不願意插手李家事務的簡墨居然答應給予援手,不得不承認,李銘內心激動萬分:血緣關係到底還是血緣關係。這孩子內心還是向著李家的。不然何以李家太平無事的時候他不願意迴來,出事的時候反倒積極籌謀,全力支援呢?


    可這一刻,李銘才發現他大概真的是想得太多了。簡墨這個孩子對李家的認同感其實根本不是他想象得那樣美好?他大概從來就沒有把李家當成自己的家,甚至不願當成某種可以依仗的後盾。對簡墨來說,他是他,李家是李家。兩者隻是偶爾相遇,卻沒有交集的陌生人。


    如果不是李家內訌,如果不是他一出生就流落在外,如果不是李家至今不能給年幼失去雙親他一個公平的交代,這麽優秀且出色的孩子本就該在李家的重重嗬護下一天天長大,享受到天之驕子應該享受的種種得天獨厚的優勢資源和常人一輩子都觸及不到的地位……說到底,是李家虧欠這個孩子太多,不怪這個孩子不願意和李家親近。


    李銘深深歎了一口氣,心裏再沒有半分怨懟。他望著簡墨,道:“事情已經解決的差不多了,你的老師也救迴來了,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簡墨道:“我會帶連蔚迴w市先修養一段時間。”


    這次來的貴族也死得七七八八了,想來受他們控製的人也恢複正常了。李家這次損失慘重,想來一定會好好招待他們的。


    想到這裏,他覺得b市已經沒自己什麽事情了,便對簡要道:“去看看連蔚怎麽樣了?”雖然連蔚的魂力波動看上去恢複正常了,但是之前是否受過那些貴族的折磨,有沒有留下其他後遺症,他唯有親自去看一眼,才能放心。


    向前邁了一步,簡墨一直沒有退卻的暈眩感更甚,整個人如步雲端,腳變得比之前沉重,腳底卻仿佛踩不住地麵。他閉上眼睛停住腳步,忍著暈眩維持著平衡。但他自以為的平衡在別人眼中卻是直直向一側倒去。


    簡要心知簡墨雖然不說,但麵色難看至此,整個人此刻必定更加不舒服,內心埋怨的同時快速伸手去接簡墨歪倒得身體。


    這一瞬間,誰也沒有預料到,便出事了。


    簡墨從胸口到腹部一道極長的創口悄無聲息地出現,血花飛濺,在簡要整潔的外衣上如同用潑墨的手法畫上一道朱砂。簡要的反應很快,已經快要接到簡墨的那雙手,如同觸到什麽滾燙的東西,驀地收了迴來。他慌亂地退了一兩步,不得不眼睜睜任由簡墨直接摔倒在地上。


    後者一聲猝不及防的痛叫出口,整個身軀小幅度蜷起。


    事情發生得太快,很多人還沒有看清發生了什麽,事情就發生了。


    “微寧——”直到濃稠的血液從簡墨的身體地下流出來,距離他最近的李銘才反應過來,驚叫一聲就想上前。


    然而他唿聲未落,所有人便見倒在地上的簡墨背部又一蓬血花飛起,隨之而來是含糊不清的痛唿。


    李銘被他身邊的保鏢強行拖住,掙紮了兩下:“你們快去救他!!”。


    “等等。”夏爾走上前,攔在李銘前麵,用一種極度警惕的目光看著距離簡墨最近的那個人。


    別墅中的人都知道,這個一直跟在簡墨身邊,也是唯一一個跟在簡墨身邊的年輕人是深得他造父信任的異級紙人。他姿態高雅,言談恭謹,以簡墨為中心,包辦後者的一切貼身要務,從公到私,事無巨細。


    有這樣一位管家兼任貼身助理,確實不需要帶太多人,這是眾人都有的共識。尤其是在他毫無怯色地舌戰董禹,將泛亞三大局之一的局長堵得啞口無言,對簡墨卻依舊低調地堅守著本分,這就足夠眾人高看和羨慕。


    康庭斯說出血篩陣的第二重功能的時候,眾人便對簡墨身邊隻帶簡要一人的原因恍然大悟。換了別人的李家人,可能會對身邊眾多保鏢和追隨者的忠心程度無從判斷,但簡墨身邊的最忠者,隻能是簡要。


    至於簡要如何在血篩陣運作的時候控製住自己這一點,其他人無從知曉。但現在明明血篩陣已經被破解了,按理說更不應該出事,為什麽簡要會犯下這樣的罪過?


    夏爾攔在李銘前麵。


    而黑羽路西法不用吩咐,又護在了夏爾前麵。


    “空間係異能。”路西法說了這五個字後,眉頭微皺,“他異能有些不對勁。”


    見李銘有些失去理智,半晌沒有開口的董禹這個時候站出來:“先不管什麽不對勁,把微寧搶出來是正經。”


    被安排在別墅裏待命的異級紙人中自然有負責治療的,但他們稍微一靠近便整個人消失,從另外一個地方出現了。


    “空間隔離。”路西法用原來如此的眼神道,“有些麻煩了。”


    空間異能是異能中最難以應付得異能之一。一旦目標被空間異能隔離出來,其他人的異能想要影響目標,則是難上加難。


    “需要先解決簡要”董禹問。


    “通常來說,應該是這樣。”路西法望了一眼簡要,然後目光落在突然出現在別墅外的幾個人身上,“但簡要的狀態不太對,異能……十分紊亂,而且更糟糕的是,他釋放出來的異能總量似乎在飆升。”


    此刻的簡要處於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狼狽和意想不到的惶然中。


    這種失態源於他從來未曾有過的對身邊事情的嚴重失控,也源於更重要的一個事實——導致簡墨受傷的人,是他自己。


    縈繞在簡墨的創口上,是他最熟悉的空間異能,出自他手。


    從他誕生到現在,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對自己天賦的控製和使用,是簡要從誕生到現在刻入骨髓的本能,是他對這個世界的認識以及生存於這個世界的依仗;而對簡墨的敬愛和保護,是簡要從誕生到現在溶於血液的信念,是他人生的信仰和光。


    現在這個兩樣最重要的東西卻統統被粉碎在他的麵前,突如其來,毫無征兆。


    他異能亂了,如同脫韁的野馬,完全不受控製:身體裏下一刻爆發出來的異能是什麽他不知道,作用的範圍和時間他也不知道。


    簡要的冷靜幾乎不存在,讓他還殘存著一絲理智的是簡墨此刻還在的他異能威脅之下。他抱著最後的希望試圖控製周身的異能,眼睛幾乎不敢看一團自己親手製造的血色。


    沒有辦法控製異能的結果,讓他連快一點離開都做不到。


    看著簡要迅速從簡墨身邊離開,並不斷擴大距離,路西法不由得搖頭:“杯水車薪。他是空間異能。在的異能控製範圍,這點距離根本沒有什麽作用。”


    “那就弄走他,或者消滅他。”董禹果斷的聲音響起,“微寧的傷勢嚴重,必須快刀斬亂麻。調用異能禁區來壓製簡要也來不及了。”


    在傳統的戰術中,殺死貴族必定需要異級紙人的配合,異能禁區根本沒有必要。因此在李家此刻對紙人調用並不順暢的情況下,穆英並沒有事先特別收集能夠製造異能禁區的異級,更不要說留在別墅。


    事情並沒有董禹和其他人料想的順利。


    在連續三個異級紙人在靠近簡要的過程中被空間異能無情粉碎後,這種毫無效率的進攻暫停了。


    “他的異能失控了。”路西法肯定地說,“雖然不清楚為什麽會失控,但是很顯然,這些異能不是他有意識釋放的,而是隨機生成的。你們沒有辦法判斷什麽時候什麽地點會遇到什麽異能,隻能碰運氣。”


    “簡要對空間異能的運用嫻熟,手法豐富。我們現在最理智的做法,就是立刻從這裏撤離。他的異能波及的範圍會越來越大。如果不趕緊離開恐怕會造成更大的傷亡。”


    “說的沒錯。”康庭斯越來越癲狂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眾人的目光落在他瘋狂又得意的麵孔上,這麵孔與他身邊兩名戰戰兢兢地同伴形成鮮明的對比,讓人感覺到一絲詭異的寒意。


    “以為破解血篩陣就沒事了?”康庭斯大笑道,“以為暫時的壓製住了血篩陣的影響就萬事大吉了?你們知道被血篩陣策反但又沒有刺殺血脈者的最忠者會有什麽下場嗎?”康庭斯笑著露出森森的白牙,“殺意反噬。”


    “最忠者被策反後身上壓製了的殺意,如果沒有釋放,將全部反噬到自己身上。原人和異級以下的紙人,輕則內傷,重則暴斃。至於異級紙人,便會異能暴動。”


    異能暴動?


    異級紙人使用異能是本能,就像人天生會吃飯走路一樣,是刻在基因裏的東西,不需要教的。從來之聽說過魂力波動暴動,哪裏聽說過異能暴動的?


    “異能暴動的開始,隻是異能不受控製而已,傷害到的是其他人。但是要不了多久,就會累及自身。”康庭斯在眾人投射過來的目光中不懷好意地說,“如果是攻擊係異能,則會死於自己的異能攻擊之下,如果是非攻擊係異能,則會異能枯竭,耗盡精血而死。”


    “其實你們不用費勁心思殺死他。因為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自己死掉。”


    第234章 b市之亂二十四


    “二哥,那個家夥說的話是真的嗎?”無邪雙眼赤紅,克製著自己。


    “無法證實。”萬千一麵迴答一麵接通鄭鐵的電話,“立刻調用異能禁區的人過來別墅!”


    “來得及嗎?”無邪雙手緊握。她深恨自己無能,竟然沒有一點辦法去解救爸爸和大哥中任何一個。


    看著在爸爸身邊肆虐的異能以及他身上不斷出現的大大小小的傷口,她感覺心在微微抽搐:傷口滲出的血水越來越多,在他的身體底下匯成了一個個小小的血窩。而且隨時隨時都可能有一道或者幾道致命的攻擊落在他身上。這種恐懼感讓她如履薄冰,仿佛下一秒,又或者下下一秒,脆弱的鋼絲就會崩斷,讓她的心墜入無底深淵。


    麵對無邪戰戰兢兢地提問,萬千沒有迴答。


    他無法迴答。


    傷害到簡墨的暴動異能,無邪的話語沒有起作用,那是因為她的話隻能對人的主觀意識有用。主觀意識無法控製的事情就不在此範圍內。賀子歸的保命玉佩能救命三次。可惜簡要的異能暴動起來,一抬手,不過眨眼功夫三次就消耗殆盡了。


    現在,隻剩下萬千負責設置的第三重保險。


    第三重保險到底是什麽?無邪不知道,簡要不知道,除萬千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


    讓無邪壓製血篩陣對簡要的影響,是針對已有情報設計的。如果奏效,則能夠從根源上解決危機,是兩全之法;但如果簡要被血篩陣策反成功,賀子歸的玉佩能夠保住簡墨,簡要的問題隻要他活著總有辦法解決,也算不錯;可如果情況糟糕到連賀子歸的玉佩也無法力挽狂瀾,那麽隻剩下最後一個法子——殺死簡要。


    簡要不能預知未來,但他為最壞的情況做好了準備。他沒有將這個沉重地任務交給別人而是交給萬千,是因為他了解萬千,也是他信任萬千。


    現在每過去的一秒,都是萬千的決定——是殺死簡要,確保簡墨的安全,還是等待救援,保全兩人?如果在救援到來之前簡墨被暴動的異能殺死,那麽簡墨等於是間接死在他的拖延之上。


    萬千此時此刻隻覺得後頸一陣戰栗:他頭一次發現抉擇是這麽艱難和令人恐懼的事情。


    萬千一誕生,看見的第一個人是造父簡墨,第二個人就是造父的初窺之賞簡要。兩人因為擁有相同的造父,便成了名義上兄弟。然而萬千並不怎麽看重這種名義,他覺得簡要也是如此。


    他們兩人性情不同,愛好不同,脾氣不同,品位不同,但在這層薄薄的名義之下,兩人有了第一次對話,有了第一次配合協作、有了第一次托付委任……經年累月,才成為了彼此了解的、認同的、欣賞的、信賴的人,成為了可以嘲弄擠兌,也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


    簡要將這樣一個任務交到他手裏時,他的頭一個反應是拒絕。這一份托付背後代表著何等沉重的信任和期望,一向自認灑脫的他都覺得無法負荷。但最後簡要還是說服了他。因為除了他,沒有別人:他是簡要第一個兄弟,也是除簡墨外簡要最信任的人之一。簡要不忍將這份沉重壓到無邪身上,萬千也不忍。所以他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人選。


    但此時此刻,他真的有一種後悔的感覺,他覺得自己可能會有負對方的重托。


    簡墨,對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人。但簡要,並不是比簡墨更輕地存在。現在,他要為了其中一個人而殺死另外一個人,真的可以嗎?


    他們是沒有血脈關係的兄弟啊!


    相對於萬千內心的矛盾,已經跑出一段距離的簡要內心折磨更盛:萬千,你他媽的還在等什麽?!


    他對自己能夠再度控製異能基本已經不抱信心,而他暴動的異能隨時隨刻都可能殺死簡墨。而即便沒有,簡墨此刻的傷勢也是一分鍾都不能耽誤,隻要放任不管,他都可能失血過多而死。


    他之所以讓萬千來安排最後一道保險,就是為了用在這個時候,為什麽這家夥現在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這是優柔寡斷、猶豫不決的時候嗎?難道非要讓他親眼看著簡墨死在他的異能之下?


    “你還等什麽?”簡要咆哮起來全然沒有平常的優雅和矜持,“兩全其美的辦法如果有的話我不會做嗎?不然要你做什麽!!”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空間異能不是完全的攻擊性異能,但它的破壞力,與其他強大的攻擊性異能相比卻是絲毫不遜色。距離簡要異能暴動不過一分鍾,整個別墅以及別墅外的百米之內已經麵目全非。別墅內外的人一部分已經轉移開,另一部分則是留在了異能暴動圈的外圍,為最後一絲機會努力。


    康庭斯很想留下在這裏看最後的結局,可惜沒人願意給他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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