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的同時李微生心中有些微微的不適:爺爺定是早就知道這件事情,並且刻意向其他人隱瞞了。難怪這些年三大局對於紙人部落的態度有些曖昧,雖然沒有明顯的傾向,但是細細想起來未必沒有蛛絲馬跡可循:紙人部落偶有麻煩的時候,三大局總是雲淡風輕地給予些便利,紙人部落偶有紛爭的時候,三大局總在不知不覺地裝傻。


    “微寧雖然是原人,但是他從小是在李一手中長大,對紙人有相當的好感。所以他創辦這樣的一個組織我一點也不奇怪。這樣兩頭不討好地組織我見得不少。但以往那些都隻能小打小鬧,做不長久……沒想到竟然讓他在夾縫中拚出了一條不一樣路。”李德彰頗有些老懷安慰,“這幾年李家的情勢不太好,有時候我看著他做事,偶爾也會覺得,如果李家如果處理紙原關係能夠像他一樣溫和,是不是現在情況會好上很多?”


    李微生聽著,目光閃動,沒有說話。心裏想的卻是爺爺真的是老了,變得感性十足了。生活都是有對比才知道高下——如果不是如今的世道動蕩,人心思定,他的那個紙人部落倡導的些微優勢哪能喂得飽那些擁躉的心?


    “話歸正題。這幾年我們對b市把控的很嚴格。曙光、獨遊在這裏很難大規模發展,所以現在b市擁有紙人成員最多的團體反而是紙人部落。你四叔和穆英肯定會想辦法聯係上紙人部落一起行動。曙光獨遊本來人少,再則轉移誕生紙也會牽製一部分人手。這樣一來,紙人方麵的較量,我們便沒有輸的可能性。”


    李德彰話語很平靜,他此刻說話依舊與平常一樣,帶著不由分說的自信和篤定。讓聽的人感覺隻要是從他口裏說出來的話,哪怕是用最微弱的音量說出來,也必定是最正確最可信的,旁人隻需要相信並執行就可以了,任何思考都是多餘的。


    “至於貴族方麵,我們便略有欠缺。那個部門雖然經常訓練,但大環境太過和平,實戰和經驗方麵自然差歐盟那邊不隻一檔。這次來的若隻是康庭斯那個級別的貴族,或許我們還可以以數量取勝,畢竟那個部門的成員都是辨魂師——我可不相信貴族都擁有辨魂能力。但威廉約克,他出身位於歐盟頂級的約克家族,莉莉安這些人又如此迎奉他,實力必定是不俗的。”李德彰說到這裏,臉上方才露出絲絲擔憂,“微寧能不能抗的住他,我卻沒有把握。”


    “爺爺認為微寧堂弟可以正麵抵抗威廉約克?”李微生這次倒是說出自己的心裏話。


    “我不知道。”李德彰歎了口氣,“但目前我所知的,大概隻有他還有些成功的可能。”


    李微生眨了眨眼睛,突然覺得有些好笑:這倒是有趣了。


    他並不意外簡墨的影響力有如此之大。從四叔李銘願意以支持自己來換取自己暫時對簡墨身份線索保持沉默開始,他對這種影響力的認知程度就不斷得被自己這個堂弟刷新。好在雖然他知道自己這個堂弟了不起,但是卻很清楚的看到對方幾乎是一種嫌棄的態度與李家劃清界限。不管這種態度是真的還是裝的,李微寧沒有進入李家的核心這個事實讓他很願意對對方表示一定程度上的友好。


    可爺爺剛剛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隻是表麵上說說,還是有別的含義?莫非這件事後,他打算讓這個從來沒有插手進李家核心的堂弟迴歸李家了嗎?


    有李家嫡係血脈,有驚人的造紙天賦,有一批獨屬於自己的勢力,有四叔喜愛的才華性格,有爺爺欣賞的領導思路,甚至還有可能與威廉約克一戰的實力。如果李微寧願意迴到李家,是否意味著他多出了一個潛在的競爭對手?


    盡管李微生不認為爺爺會因為這樣一場危機就輕易動了變更李家掌權者接任人的念頭,但是沒有一個家主會喜歡家族中有一個強勢到能夠與自己的意見相抗衡的人。他有些陰鬱地想,就算這次危機安然度過了,他也要麵臨一個尷尬的局麵:李微寧是解決這次危機的人,而他自己是導致這次危機的人。


    凡事怕萬一。李微寧現在對李家不感興趣,不代表他將來都不感興趣。如果在未來自己不能很好的扭轉頹勢,已經到手的接任資格易主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星光塔裏爺孫倆一邊觀戰說話一邊各自轉著自己的心思,星光塔外的戰鬥卻是生死殊搏。


    “找到老師了嗎?”夏爾問。


    路西法翅膀都沒有收迴,半懸在空中道:“你指的位置準確,人倒是很快找到了,隻是怎麽弄出來有些棘手。”


    “怎麽說?”


    “因為他和霍文被放在另一個陣裏,一個出來了,另外一個就得死。但是如果兩個一直都不出來,最後就會死在陣裏。”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響起,同時到來的還有一波襲擊。


    路西法手中長卷迅速一抖,將對方的一迴攻擊吸納幹淨。


    說話的是一個小姑娘,她坐在一個穿白色西裝的英俊青年肩膀上,麵容可愛,身姿輕盈,很是無害的樣子。


    夏爾不但輕視這個看起來年紀似乎還未到成年的小姑娘,心中的警惕程度相反竄到了最高:對方魂力波動是領主級別,這樣一個人,哪怕是長相柔弱得像是會被風吹走,也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對象。


    “這陣是你布置的?”夏爾問。


    “不是我親手布置的,不過也等於是我布置的。”小姑娘笑道。


    “那麽打敗你可以破陣嗎?”夏爾問。


    “不能。如果我敗了,他們即刻就死。”小姑娘依舊笑著。


    “這倒是個難題,不救吧死,救了死得更快!”夏爾嘴上作難,但臉上卻還一派雲淡風輕遊刃有餘地樣子,“那我幹脆走吧。”


    “不行,你走了,我立刻殺了他們。”小姑娘笑著恐嚇。


    “那就殺了吧。”夏爾用無所謂的語氣道,“反正都是要死,省了我救的麻煩。”說完揮一揮手,“收工,撤!”


    “現在想走是不是有點晚了?”小姑娘笑得甜甜的,“你的魂力波動不錯,算是目前我見到的最好的一個了。給我做騎士不好嗎?”


    第227章 b市之亂十七


    路西法在夏爾說撤的那一刻便已經帶他離開了,速度快到正常人的視力不能捕捉的地步。然而在夏爾的視野中,一隻被吹散的小小的蒲公英茸毛始終悠悠地跟在他身邊,直到他忍不住將手塞進嘴裏。


    “夏爾!鬆口!!”


    是路西法的聲音。


    夏爾居然還有意識想迴答他,但已經說不出來話了。連他的嘴被強行掰開,露出森森白骨的手被緊緊抓著拿出來後也一樣。無法忍受的折磨讓他除了放聲嘶喊以發泄痛苦外,沒有別的能做了。


    不能成為傀儡,死也不能。這是他唯一的念頭。


    這個念頭很執著,但並不能讓他更好受一點。


    加百列的異能治愈夏爾的手隻是小菜一碟,然而更多的就沒有了。


    “我們就隻能這麽幹站著嗎?”說話的是米迦勒,他看向夏爾的表情帶著些煩躁的忍耐。但這種煩躁的情緒似乎並不是發自他的內心,而是帶著點刻意的偽裝。被路西法抓住之後,他被夏爾強製禁閉了號幾年。被壓製到這種程度,無論以前再怎麽輕蔑夏爾,現在還是有所改變。雖然他嘴上還是說夏爾不如霍文,但是總歸對著夏爾比以前,還是有些不同。


    夏爾或許是看到他這些變化,這次便同意讓他一起前來救人。遇到多年不見三位同伴,米迦勒也是高興的。但他內心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別扭,因此不免表現得有些表裏不一。


    “趁夏爾還沒有被那小丫頭完全控製,殺了她。”路西法殺氣森森,身邊黑羽似乎都在向外彌散著黑色的霧氣,“這是唯一的辦法。”


    “那小丫頭身邊保護的人定不會少。”加百列冰藍色的眼睛從夏爾身上移開,“我在這裏看著他,你們速去速迴。”


    加百列是守護天使。在場四隻白羽加一枚黑羽,唯有他最合適。對加百列的話其他三隻白羽都沒有異議,路西法卻用警告的眼神盯著他道:“在我迴來之前,你最好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如果讓我知道你開小差的話,就算你們那個家夥活著迴來,我也會撕了他的。”


    在場的人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家夥,是霍文。


    “不需要你提醒,我知道該怎麽做。”加百列一貫冷淡的聲音迴答。


    星光塔。


    “走了一個貴族。”李願身邊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道,“是追著夏爾走的。”


    “大概是看上他的魂力波動了。看來這群貴族的紀律性也不怎麽樣,挺隨心所欲的。這樣就好辦了。”穆英的目光看向頂樓道,“現在還剩一個了。不知道留給我們的是驚喜,還是難題。”


    無名部門的人一到這裏,就搜索到了李德彰和李微生的魂力波動所在,隻是對方的布置也不簡單。雖然大概是礙於血篩陣的運作沒有使用異能禁區,給了異級施展的空間,但是這裏同樣也設置下了環環限製,讓將人直接位移到人質身邊然而後營救成為不可能。


    想要找到人質,隻能硬碰硬,層層解鎖,中間還得防著敵人在他們見到人質前撕票。


    “為了維持血篩陣的運行,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撕票。但如果我們要救走了老爺子和微生少爺,血篩陣維持不下去,對方就會不顧一切的殺人了。而如果放棄先營救人質,全力攻擊貴族,對方為了緩解壓力,也會拿人質的安危做盾牌。所以我們一定要把握好進攻的節奏,讓對方不斷被削弱卻又心存顧忌不敢輕舉妄動——千萬不能將主動交到對方的手裏!”穆英在下了一連串的命令後,對李願道。


    “這方麵是你的專長。”李願迴答如常,“隻希望對方會按照你的步驟來走。”


    這時,李願手中的聯絡器亮了。他按下接聽,默默聽了一會後眼神微微變化。掛掉聯絡器,李願對看著他的穆英道:“五分鍾之後,星光塔裏屬於獨遊和曙光的紙人將成為擺設。他們會偽裝出攻擊的姿態,配合我們登上頂樓。”


    他沒有說出信息的來處,但是穆英已經多半猜到。他略帶驚訝地笑了起來:“雖然不知道剩下的那個貴族本事如何,但我覺得留給我們的應該是驚喜。”說完更改了指令,重新下達。


    李氏造紙研究所。


    紙人部落的援軍終於抵達賽場的那一刻,年輕人才感覺到一顆心落地。如果是以往,他大概會驕傲造紙管理局安保措施的牢固可靠,讓居心叵測的紙人無法靠近分毫。但今天這份同樣的牢固卻是他們的敵人,成為他們營救比賽選手的最大阻礙之一。


    在此之前,他甚至不敢讓同事發動攻擊,實力如此懸殊的戰場,他舍不得任何一個同伴輕易犧牲。盡管紙人部落的到來並不能讓他們變得更加強大,但至少他們的存在能夠讓自己不至於落到挨打卻毫無還手之力的地步。


    戰鬥,現在開始了。


    貴族們肆無忌憚的進餐,終於被打斷了。


    “齊眉姐,你怎麽樣?”年輕女孩泣不成聲。


    齊眉眼前混亂還沒有完全停止,但劇烈地疼痛卻明顯在消退。可這並不代表著她此刻還能做出快速而正確的反應。她隻是下意識地捂著胃,側身伏地開始作嘔。抽搐的胃袋恨不得把昨天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才有力氣語氣微弱地迴應了女孩一句:“發生什麽事情了?怎麽……突然停下來……了?”


    年輕女孩當然知道齊眉指的什麽沒有了。她抽抽噎噎地說:“不知道。不過,從剛剛開始,慘叫的聲音好像少了些。齊眉姐,你說是不是有人來救我們了?”


    齊眉手放在胃上,連點頭或者搖頭的力氣都沒有,感覺自己仿佛快要死去一樣。她再次迴想起自己進賽場前秦律師說的話,覺得自己隱隱是明白了什麽。隻是這個時候談後悔也沒有意義,而是該想辦法自救。


    正式比賽的場地離外麵有一段距離,這是為了保證比賽的人不被外麵嘈雜的聲音幹擾。但同樣的,裏麵的人無論叫的多慘,外麵的人一樣不得而知。既然現在攻擊她的人暫停了,且不管是什麽原因,肯定是先逃出去為上。


    想到這裏,她努力積蓄起力量對年輕女孩說:“我們趕快出去。”


    年輕女孩擦掉眼淚點點頭,她努力幾次終於扶起猶如一灘軟泥的齊眉,扛著她向外走去。


    然而兩人並沒有走多遠,年輕女孩突然向前倒去。齊眉以為是自己的體重壓得她走不穩。但直到她自己掙紮起來了,年輕女孩也沒有再動一下。齊眉帶著不好的預感喚了女孩幾聲,直到看見有腥紅的血線從她的鼻中流出。


    “他們開始殺人了。”年輕人咬牙對身邊的同伴道。雖然這是大家早就預料到的事情,但是真正發生的時候,胸中的壓抑和鬱憤依舊讓令人無法保持冷靜。


    “吃不下去就幹脆抹殺。他們還真是不把人當人!”同伴握緊拳頭砸在一邊的牆上,“現在怎麽辦?我們可以擾亂他們下種的進程,但是如果他們要殺人,我們恐怕阻攔不了。”


    年輕人感到一股深深的無力。他心知同伴說的是實話:談到正麵對戰,他們五個大概也隻能勉強纏住對方一個,而且時間還不能保證。現在隻能寄希望於紙人部落的紙人,盡快拿下這些貴族,而他們……能拖一會是一會吧。


    然而一分鍾後,同伴驚喜地叫了起來:“你看!”


    年輕人定睛一看,發現附近的星海不知何時冒出來兩朵陌生的星雲。更讓他吃驚的是,這兩朵星雲竟然在攻擊其他的星雲。


    這絕對不是他們部門的人。


    “這是什麽人?他們為什麽要來幫我們?”同伴看著星雲,半是歡喜半是疑惑。


    這個時候,年輕人的聯絡器響了。


    “我現在可以迴答你這個問題。”年輕人掛斷了聯絡器,神色愉悅中帶著一絲尷尬,“他們是幾年前在京華大學貴族圍攻事件中僅存的兩人。現在……為簡墨工作。”


    萬千站在星光塔地下五層。


    因為李德彰爺孫倆的原因,塔中目前唯一的貴族並沒有守在秋山憶和霍文這邊。所以他現在可以從容隨意地站在被紙人看守著的兩人身邊,仔細研究困住兩人的陣法。


    “這陣法的名字倒挺浪漫。”萬千用誇張的聲音念出來,“愛的抉擇。”


    霍文對來自小師叔的援救並沒有多少喜悅。他不喜歡簡墨,也知道簡墨對他也沒好感。簡墨派人來救他和老師,但他卻沒有從這個人身上感受到絲毫尊重和擔憂,仿佛隻是順手而為。這種恩惠對他來說,更像是一種羞辱。


    “你再怎麽琢磨也沒有用。如果那些人沒有撒謊的話,這種陣法隻能困住與陣中人關係密切的人。雖然你家主人名義上算是老師的師弟,可實際上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霍文不屑道。


    萬千斜睨了霍文一眼:“你是哪隻眼睛看出來我打算通知我家老頭子來救人的?你也說了,我們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我充其量就是來看看熱鬧,你真是想多了。”


    “你——”


    “好了。”秋山憶麵色看上去很不健康的樣子,但是身上卻透著一種說不出的閑適和安詳。就仿佛他不是被困在這裏,而是在自家客廳裏喝茶一樣。


    負責看守兩人的紙人早已經得了上級的指令:明麵上還是做出看守的樣子,但大門已經對某些人形同虛設了。見到萬千一副懶得插手的態度,他們也在一邊笑得幸災樂禍。


    其中一人道:“我覺得這陣法挺好。我倒想看看,性命攸關的時刻,你們到底是選擇保護別人呢,還是顧自己的性命呢?”


    愛的抉擇並沒有那麽難以破解,它也並不禁止陣中的人出去。但是一旦有人出陣,陣中另外一人就會死亡。想要救陣裏的人也很容易,隻要有和陣中人關係親密之人心甘情願地進入陣中替換,那麽陣中的人就可以安然離開。


    不過,如果僅僅隻是這種程度,這個陣法也沒有什麽大不了了。它的麻煩在於,陣法一旦開始就完全獨立運行,即便是設置陣法的人本身也無法停止它。陣法運作消耗的不是異能,而是陣中人的生命力。在陣中一天,人的生命就會被剝奪一部分,直到死亡到來。


    也就是說,除非陣中兩人正好各自有著一條足夠龐大的親密關係鏈,通過不斷輪流替換,將每個人的生命受到削弱的程度降低到一個可以接受的程度,否則這個陣法可以說是不見人命不撒手。


    第228章 b市之亂十八


    星光塔外三百米。


    “殺了我再多紙人又能怎麽樣?”小姑娘麵色微白,但依舊氣勢不墮,“我不就不信你敢殺我,你們那個帥哥造紙師,我隻要在心裏想想,他就能生不如死,我再想想,他就能死得不能再死。”


    以她為中心,方圓百米之內,約兩百名紙人毫無氣息地橫七豎八地躺倒:他媽們有的開膛破肚,有的肢體分離,有的焦黑如炭,有的嵌入石牆,有的完全看不出人型。


    千萬道血流匯集在一起,慢慢上升淹沒了小女孩紅色皮鞋鞋幫,溫熱腥稠,如同一道濃湯,從顏色到質感,都令人產生寒意無邊的遐想。黑羽和白羽在濃稠的血水之上靜靜地泊著,或微微地轉動,散發著淡淡的光,讓這地獄般的場景籠罩上一種詭異冷酷之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造紙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狷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狷狂並收藏造紙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