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雋看向他單純的眼睛,心中暗自歎了口氣。


    並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記得家在哪兒,也不是所有記得家在哪兒的都想迴家。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了。”衛姚的聲音有些疲憊,“但是這件事我別無旁貸,以往睜隻眼閉隻眼是我的錯,覺得所有的孩子留在這兒更好不過是我自欺欺人。沈雋,謝謝你打破我的幻想,我會盡力處理這件事。”


    如果想要送這些孩子迴家,確實是衛姚的身份更合適一些,這一點沈雋也承認。


    “還有一些可不僅僅是送孩子迴家能夠解決的。”沈雋的聲音仍然很清冷。


    “我知道,但凡你覺得該殺的,都殺了吧。”衛姚閉著眼睛說,“江湖規矩,不管如何生死有命,他們比別人強,做的就是奪人性命的事,那有一天碰上更強的,被奪了性命自然也是咎由自取。”


    沈雋想了想,“這需要一點時間,李睿那邊拖不了,我要先找到花素融。”


    樓錦書平靜地說,“我會幫你。沈雋,不管你做什麽,我都會盡我所能幫你。”


    “她就躲在這座城裏。”寧叢疏飛快地說,“這一點我可以肯定。”他是來找她報仇的,當然不會毫無準備,而且他身上的毒比李睿的更迫切需要解藥。


    沈雋似笑非笑,“你這麽乖乖地跑出來尋求我的原諒,也是為了請我幫你吧?”


    寧叢疏來是做了很多準備的,也有幫手,不管是那位大漢苦慶,還是戚如白白如戚夫婦,都算得上他的幫手,連越冰輪越冰鏡兄妹二人,武功都比想象中要高——至少也是這內城普通高手的水平,丁卯這樣的估計在這對年輕兄妹手上一樣走不過十招。


    但是,花素融絕不是好對付的,寧叢疏本來也隻有五分把握。但即便是五分,也足以讓他冒一次險,不成功就成仁,哪怕是死,他也要努力與花素融同歸於盡。


    然而,偏偏有一個沈雋出現了。她強大、正直,還似乎有些心軟。


    寧叢疏思索再三,還是出現在了沈雋麵前,不管是博取同情也好,還是請求幫助也罷,都是那一個意思。


    他渴望複仇,渴望徹底擺脫花素融的控製,為此哪怕付出任何代價,於他而言都是值得的。


    寧叢疏或許不是一個真正瀟灑正直的俠客,但是他還是有江湖俠客的勇武之心的,不然也不會這樣激烈地以五成的把握就敢來刺殺花素融,盡管結果很可能是他自己得一個“死”字而已。


    “是。”所以沈雋這樣問,寧叢疏就坦蕩地承認了。


    沈雋看了他一眼,“花素融很厲害?”


    “很厲害。”


    “你們加起來也打不過她?”


    “不知道,也許能打過,也許打不過。”寧叢疏說,“這內城之中,大家都說寧耘是第一高手,但其實,花素融才是。”


    沈雋忍不住問,“所以你們並不一定能打過她還要來殺她,難道你們不怕死嗎?”


    “怕,可是比起怕,有些事不得不做。”即便是死,他還是要來的。


    沈雋還沒有說話,沉默了好一會兒的衛姚忽然說,“可以問一問南山。”


    “花南山?”沈雋朝他看去。


    衛姚點點頭,“花素融是花南山的堂姐。”


    “堂姐?”這年齡差距有點大吧,聽寧叢疏說,花素融的年紀當花南山的媽綽綽有餘,都快能當祖母了。


    “花家的情況很複雜,花南山這一支原本才是嫡枝,後來花素融漸漸長大了,不僅生的漂亮,武功還好,嫁給寧耘之後,更是強大起來,選取了不少旁支資質不錯的孩子,羽翼漸漸豐滿,逐步掌握了花家生殺大權。於是,南山那一支就顯得十分尷尬,這十幾年裏,嫡枝慢慢人丁凋零,到最後,隻剩下南山一個還沒成年的小姑娘。”衛姚輕輕說,“如果不是南山和岑伯伯的小兒子岑正維定下婚約,岑伯伯護著她,也許根本活不到現在。”


    沈雋皺眉,“所以,她對花素融很了解?”


    “應該沒有人比她更了解。”


    即便都姓花,花闕子恨花素融,可以恨得光明正大。生活在內城的花南山卻隻能做個驕橫跋扈的小姑娘,親親熱熱地叫著“堂姐”,再恨都不能表現出來半分。


    衛姚歎了口氣,“南山其實是很聰明的。”


    沈雋忽然笑出聲來,“看來,這個花素融確實很厲害了。”


    眾叛親離,仇人太多,可直到現在,這個毒如蛇蠍的女人還活得好好的,至今還沒人找到她躲在城中何處。


    沈雋倒是想看看,這個女人到底有多厲害。


    第42章


    內城其實和外城一樣大, 但劃分為一個個院落之後,比外城看上去要幽深得多。


    花素融如果要藏, 還真的有挺多地方可以藏。


    衛姚把花南山又找來的時候, 小姑娘用明亮又奇異的眼神盯著沈雋看。


    沈雋微笑了一下,“好看嗎?”


    “好看啊。”花南山脫口而出。


    剛被樓錦書接過來的李如差點笑出聲來,佐伊好奇地打量了花南山一眼。


    他們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隻知道來接他們的時候,樓錦書似乎有些心情不太好的模樣。李如也好奇地問過,樓錦書隻是露出一絲苦笑,搖搖頭沒有說話。


    李如覺得,他好像很傷心。


    不過, 樓錦書不肯說,李如也不好再問什麽。等見到衛姚, 才發現衛姚的情況比樓錦書更嚴重, 這位英俊挺拔的帥哥在短短的時間內從頭到腳都顯得格外疲倦,眼睛裏的憂鬱濃得幾乎要溢出來。他的話變得很少,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幾乎連看也不敢看沈雋了。


    這種時候如果還不明白什麽, 李如就是真的蠢了。


    樓錦書和衛姚難道都喜歡沈雋,他們……和沈雋吵架了嗎?


    沈雋並不在意樓錦書和衛姚的情緒, 她對著花南山笑了笑, “所以,你那位好堂姐最可能藏在哪兒?”


    “你是要……打敗她還是殺了她?”花南山問。


    沈雋挑起眉,“有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 而且區別很大。”花南山輕輕說,“如果你隻是想打敗她,我會告訴你我不知道她在哪兒,你可以等到她願意接受你的挑戰時再和她打一架。”


    “如果我是要殺她呢?”


    花南山謹慎地打量了她一眼,“你確定你能殺得了她?”


    “那當然,你也知道我不是一個人。”飛淩他們四人還在呢。


    花南山沉默了一會兒,“我可以帶你去,不過有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沈雋立刻問。


    花南山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你沒能殺得了她,請立刻殺死我,放心,我不會還手的。”


    “為什麽?”


    “因為我寧願死,也不能落在她的手裏,而如果你沒能殺的了她,她絕對不會讓我自殺,隻會讓帶你過去的我生不如死。”花南山平靜地說,“我這位堂姐的可怕,不是你能夠想象的。所以我可以帶你去,你不殺她,就請殺我。”


    沈雋:“……”


    能不能不要整天這麽殺來殺去?沈雋自問還是很愛好和平的。


    不過,花南山之前看起來驕橫跋扈單純直白,大約是一種保護色了,現在露出真麵目,卻實際上是個很聰明的小姑娘。


    沈雋笑起來,“放心吧,你會活著,而且會活得很好。”


    花南山這才也露出了一個笑容。


    沈雋轉頭看向衛姚,語氣就冷淡多了,“你和樓錦書留在這裏照顧這些孩子吧,佐伊李如也留下,不用跟我去。”


    她是要去殺人,並不想讓他們跟。


    李如有些著急,“我要跟著去,我家阿睿的毒還沒著落呢。”


    “隻要找到了花素融,自然就找到了解藥。”一旁的寧叢疏忽然說,“我知道解藥在哪兒,她的疑心病很重,江南的解藥已經很少,有一瓶就鎖在寧家的寶庫裏,寶庫的鑰匙隻有兩把,一把在寧家閉關的老祖宗寧商的手裏,另一把原本是寧耘的,但是寧耘從來不管這些,就一直在花素融的手上,她不信任任何人,始終帶著那把鑰匙,從不離身。”


    沈雋皺了皺眉,“也就是說不用找到崔九堂的所在就能解毒?”


    “崔九堂……其實已經不在了。”寧叢疏緩緩說,“堂中的所有人都被花素融殺死了,製作江南的毒引由花素融保管倒還幸存,但看守藥引的崔九鳴死之後,就再也沒人能夠能夠找到藥引製作解藥了。”


    “崔九鳴是誰?”


    “他是花素融的師兄,曾經喜歡崔九枝,被花素融算計,死於江南毒引池中。”


    沈雋抿了抿唇,不再問了。


    佐伊眼睛一轉,非常乖巧地說,“那好,我在這裏等你。”


    這種時候,最好還是不要挑釁沈雋比較聰明。


    衛姚欲言又止,還是答應下來留在這裏,本來也有很多事要做,“錦書來幫我的忙吧。”


    “嗯。”


    這對表兄弟也不是真的笨,執意要跟去並沒有什麽好處,倒不如好好補救一下。


    “我是一定要去的。”寧叢疏上前一步說,“花素融實在是太狡猾,如果不親眼看到她沒命,我絕對不能相信。”


    沈雋輕笑,“你相信與不相信,和我有什麽關係,我又不是為了你去殺她。”


    這話說得相當冷漠無情,寧叢疏眼神一黯,連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麽心中狠狠酸了一下,但很快就掩飾下去了,他原本也是心思很深的人,和疏淡幹淨的外表正相反,所以掩蓋起情緒來是很快的。


    “可以說我是她養大的,不信你問問南山,我對她的了解肯定會對你有幫助的。”寧叢疏說。


    論了解,寧叢疏未必輸給花南山,不過因為花南山和花素融都姓花,一些花家的事寧叢疏不知道,花南山卻知道。花家不是隻有花南山和花素融兩個人,花素融掌控了花家,但是花家還是有幾個老人在的,他們對花南山還是很親近,花南山也容易叢他們那裏挖到一些消息。


    沈雋看向花南山,花南山點點頭。


    “那走吧。”


    寧叢疏嘴角彎了彎,看向越冰輪兄妹二人,“你們去把苦慶叔叔他們都找迴來吧,我一會兒就來找你們。”


    他的話裏對沈雋似乎有著十二分的自信。


    越冰輪張了張口,很想也跟去,但看著寧叢疏無聲地搖搖頭,就很安分地答應下來。


    似乎這對兄妹,包括寧叢疏請來的其他幾人,都對他十分信任,這也是一種本事了。


    花南山帶著沈雋和寧叢疏往內城深處走去,“我們花家算是內城最古老的家族之一了,當年發現這秦城的人中,就有我們花家的先人。”


    “你們練的都是家傳武學吧,比外城的人強那麽多,想必武學水平還是不錯,花素融如果練的是和你們一樣的家傳武學,為什麽會武功比你們花家的老人還要高?”


    “因為她是一個天才啊。”花南山苦笑了一下說,“論練武,花素融算得上是我們花家數百年都難出一個的天才了,可惜她小時候碰上個對她很不好的繼母,讓她懷了性子,多疑又偏激。”


    寧叢疏並沒有反駁花南山的話,確實,論練武的天賦,整個內城沒有一個人比得上花素融,包括她那位丈夫寧耘。


    “她其實並不信任我。”花南山說,“不過到底都姓花,我是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


    內城很大,人家並不多,一個個庭院雖然關得嚴嚴實實,但哪家住了誰大家都是有數的。寧叢疏來複仇之前,也是做了功課的,哪知道花素融還是藏得不見蹤影。


    “這裏是花家的一處暗院,原本屬於我家七叔祖,不過他常年主在外頭,這裏就一直關著。”花南山說。


    沈雋看了看眼前幽靜的院落,“她就藏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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